086.烈馬飛輪


    布特哈鎮北街最大的窯子也放賭局,窯子名稱不中不洋叫紮蘭奧倫宮。老板娘姓瑞,外號大菊花。布特哈人不耐煩那土不土洋不洋的名字,直接就叫大菊花。


    於顯龍拿著布招子來到大菊花,看見老鴇子瑞大菊花不知為什麽突然想起了赤塔的遠東阿菊!


    窯子的老鴇子眼睛最會看人,一見於顯龍的神情氣質,就知道不是給她送錢的。不過她也聽說了這幾天鎮子裏來了一位年輕大夫,治好了十幾例大肚子病,賺了不少錢。


    “先生,您是找姑娘,還是找生意?”大菊花說話也比較特別,稱唿對方不是東北土話的你,而說“您”。


    於顯龍把一塊大洋放到茶圍桌麵上,推給她:“姐姐,我想打聽個人。”


    大菊花頓時滿臉堆笑:“先生真是懂禮,您要找什麽人?”


    於顯龍:“一個外地來的半大孩子,十六七歲,圓臉兒……”


    大菊花立刻神情緊張起來:“噓,那孩子惹麻煩了。下午就在這張桌子上跟人搶小蘑菇,輸啦。錢又不夠,在後院給人家喂馬呢。”


    “搶小蘑菇?”


    “是我們這兒的頭牌姑娘,他出一塊那人就兩塊,最後人家出到二十塊!他隻能認賭服輸,賠了十一塊大洋就沒了茶水錢。隻能幹活頂賬嘍。”


    於顯龍咬咬牙:“這個小犢子,剛撿條命迴來就不知自己姓啥了。姐姐,那位老客兒在哪屋,麻煩您給請出來,我跟他聊聊。好說好辦。”


    大菊花一笑,沒動窩兒。


    於顯龍又掏出一塊大洋扔給她,大菊花接過大洋往裏走去。


    隨著一陣肆無忌憚,鏗鏘有力的腳步聲,木質走廊上走出一位大漢。於顯龍抬眼一看,竟然是包打洋人唐鎮東!


    故人相見,相逢一笑,坐在茶圍桌邊,就著小菜花生米喝了起來……


    唐鎮東:“兄弟,幹得漂亮。雨淋頭洗了椴樹溝,我就想端了他。無奈哥們兒是包打洋人,我得對付這趟老毛子!兄弟,你可是高山點燈名頭大,想不想加一磅?”


    於顯龍:“老毛子沒好揍兒!露出瓤子了(破綻、機會),幹!不過這種事在這說不方便吧?”


    唐鎮東:“放心。這是咱的窩子,小蘑菇是咱的靠家。你得叫嫂子。這趟大輪兒在滿洲裏停了半個月了,客貨混掛,都是白俄老毛子有錢人。他們在前線被新軍揍花耷了,要滑大輪兒(坐火車)去綏芬河,奔海參崴。”


    “嗯,我在大黑熊島揍老毛子時也聽說了。要成立什麽狗屁政府。我不挑片兒(分贓),弄幾樣家夥就行。”


    中東鐵路西段,布特哈鎮東邊的山環裏,一列物資軍列穿越在山地林隙間,巨大的機車車輪瘋狂擊錘著鐵軌,發出悶響,震顫了整條鐵路。失修的路基有些塌陷處,火車似要傾覆,擦出簇簇火花。


    山風將雪花雪粒吹成橫線,青色的高頭大馬上端坐著唐鎮東。風雪卷起唐鎮東黑色鬥篷,活像一隻巨大的雕展開雙翅。鐵路從遠至近延伸到唐鎮東腳下的山穀。


    遠處的火車逐漸駛來。佇馬坡頂簇擁在唐鎮東身邊的幾人看著山下情況,小心地陪在一旁。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火車。


    一個炮頭走了過來:“車來了,可不老少,十多節兒車廂呢,老大老八這窯兒可砸著了!”


    一個馬拉子,長鞭揮響,烈馬騰躍,來到於顯龍跟前。“狂龍當家,大輪報響啦!”


    於顯龍:“手腳都麻利點兒,大輪兒壓上來啦。”


    眾人紛紛準備著起來……


    於顯龍:“兄弟,紮朵子!”


    那個馬拉子向山坡方向用力地吹了一個響哨,三長一短,哨聲響徹山林……


    延伸的鐵軌,高速轉動的火車輪,火車蒸汽鋪滿畫麵。疾馳的火車噴吐白煙,越來越近……


    唐鎮東:“大輪兒到,財神笑!崽子們,並肩子壓上去!”


    土匪們一擁而上,一時間快奔的馬蹄、快馬快槍,飛濺的塵土和雪花共同彌漫在鐵路兩旁。


    火車拐過彎道。馬蹄翻騰,兩側均有土匪馬隊,囂張地追逐火車,叫罵聲一片。崽子們朝車廂投擲手榴彈。馬拉子打馬追車,悶罐車車門的鐵栓已經鬆動,叮當亂響!馬拉子揮動長鞭,卷住鐵門閂,用力一拉。門閂脫落,車門洞開……


    一些土匪開始由馬上直接躥跳上火車……


    三名匪徒抓著帶刺刀的三八大蓋,闖進車廂內被毛子兵抬腳將持槍崽子踹下火車。另外兩名綹子,端著步槍撲向毛子兵。上車的崽子們開始跟毛子拚肉搏……


    火車飛奔,於顯龍帶著唐鎮東綹子馬隊催馬緊追……


    於顯龍手擎雙槍,催動小匪,蜂擁跟上,一名毛子兵露出腦袋,於顯龍抬手一槍,毛子兵栽落車下。馬拉子一甩長鞭,卷住車門掛鉤,從馬上騰身而起,飛上火車,另一隻手,七星子連發打出……


    路基兩側埋伏的綹子,同時竄上火車!


    匪徒湧進車廂,窄小的車廂內,雙方混戰……


    於顯龍縱身抓住車門上梁,一翻身,躍上車頂。幾名土匪從隱蔽處蜂擁而出爬上了車,小匪蹬車摘鉤,將最後兩節車廂分離,通氣管隨之崩斷。火車漸漸慢下來。於顯龍在列車頂上向車頭奔跑。


    一個毛子兵一揮手,手榴彈隨手飛出,直奔於顯龍。於顯龍抬手一撥,一彎腰,手榴彈投空。


    毛子兵拔出手槍向於顯龍射擊,啪啪啪啪啪……


    於顯龍身子一栽,滾下車頂。他伸手抓住車廂頂部鐵鉤,再次翻上車頂,向前飛奔。


    於顯龍由被打碎的窗戶翻身進入駕駛艙。一槍將毛子火車司機打死,火車停了下來……


    山環兒裏鐵道邊,毛子兵白俄政客的死屍都被扒得精光,拖進樹林子裏。於顯龍來來迴迴找了兩三遍還是失望而歸。


    唐鎮東問:“狂龍兄弟,你找什麽?好玩意兒都在山盤子上呢。”


    於顯龍:“我找一個毛子娘們兒。沒有啊。”


    “嘿嘿,相好的?”


    “不是。我在胭脂溝認識的一個毛子娘們兒,和別的大鼻子一樣臭烘烘的。她他媽的一心想當皇上女王,還建了個腚眼子國。”


    唐鎮東哈哈大笑:“毛子娘們兒八成是瘋了吧。”唐鎮東揮著馬鞭子一指:“黃貨白貨隨便你挑,好連子好噴子隨便你選!這趟砸大輪兒,你是前打後別,首功一件哪。”


    於顯龍:“大哥,錢財還是分給跟你賣命的弟兄,我一個布招子一個啃包就能換來口糧。騎著你的那匹馬追火車頭我才知道好連子在你們綹子多金貴,今後你們還得吃這兩條線兒,不能沒這四個蹄子。”


    “那,你總得拿點什麽呀。要不我在弟兄們麵前怎麽說?”


    於顯龍:“我看好了那兩個大白俄身上的那倆跑皮子(擼子類手槍)……”


    唐鎮東哈哈大笑:“兄弟,混綠林道那玩意兒中看不中用,女人玩兒的。再說那玩意沒處撿柴火(弄子彈)。”


    於顯龍:“我就是給女人的,一個是幫我報了殺父之仇的恩人;一個是我義父三番子白八爺的閨女。其他人都是龍灣鎮種地的,錢多惹禍,藏槍要命。”


    唐鎮東:“聽大菊花說,你在布特哈行醫沒少賺錢。是不是要在這落腳啊?”


    於顯龍:“不是。我家裏還有老娘要贍養,必須得迴去。幫我報父仇救白大姑娘那個姐姐,在百萬街染上了髒病,又在五福嶺被座山雕綹子差點沒禍害死。再不停下來給她救治,我怕她活不到家。”


    唐鎮東:“夠義氣!可是布特哈不能久留,我們幹死了他們三十來個大官兒,奪了這麽多東西,老毛子非得過來報複。我們挑了片兒就往東去。你那個小圓臉兒兄弟……”


    “讓他在大菊花在再一天苦力。這種東西非給他點教訓不可!”


    於顯龍伴著一輛騾子車,一行六人,四男兩女。說他們是胡子,他們不在綹子,除了一把日本刀都沒防身的家夥。


    將要走出小興安嶺山口,於顯龍用日本刀給每個人砍了一根應手的硬木棍子。


    小興安嶺外,平野茫茫,衰草連天,放眼望去,平整的大甸子上隱約立著一些零散的窩棚。那是從南邊流過來的農民在這裏開荒占草的,或許收成不好,立了幾年窩棚,就煙消雲散;或許越聚越多,幾十年後就留下這個窩棚那個堡子等村落。


    柏大錘:“我要是有一擔糧,就帶著我老娘到這開荒。”


    小三元:“我他媽不種地,過了這個冬天,我就找個綹子當胡子去!”


    大秋子:“你屁大點年紀不學好。不愛種地就學門手藝,當胡子你這輩子就完了!”


    荒草越來越深,走在上麵暄騰騰的。白大姑娘不禁想起了黑龍江北岸那無邊無際的漠漠草原,想起自己一不小心引起的那一把燎天大火……


    走在前麵的小三元忽然被絆了個踉蹌,仔細一看,荒草下麵竟然埋了一具死屍。仔仔細細搜了一遍,除了一身破衣服,啥都沒有。


    於顯龍向四周張望,遠處草黃色的大甸子上,隱約有一條黑線,那是誰家新開墾的土地。有耕地就有窩棚,他沒管那屍體,帶領眾人奔黑線走去。


    看著挺近,走起來遠。當他們走進一小片窩棚群的時候,太陽已經要落下去了。於顯龍看了看,來到最南居中的一座大窩棚前站住。一條大黑狗立刻從窩裏竄出來對著他狂吠。窩棚門開,一個個頭矮胖,眼光陰鷙,和郎占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走出來,喝住了黑狗。


    於顯龍一抱拳:“這位東家,龍灣鎮於顯龍路過貴寶地,想討口水喝,借住一晚。”


    那人還了一禮:“來的都是客,要是不嫌窩棚小,各位裏邊請。”


    六個人一進來,再大的窩棚也都坐滿了。


    那人在地包上給客人燒茶。所謂的茶不過是炒糊了的高粱米,抓一把放到開水鍋裏,權當待客茶。


    那人給各位每人斟了一碗茶問道:“你們這是往哪去呀?”


    小三元:“我們要找土龍山……”


    於顯龍:“過土龍山,奔拉林河迴龍灣鎮老家。”


    那人一翻金魚眼:“土龍山得從這兒再往東南,你們走錯啦。”


    喝了窩棚裏的高粱米茶,一行人告辭出來,繼續往西南走。


    小三元:“三先生,咱們走錯了。那人說土龍山在東南呢。”


    於顯龍抬腿一腳把黃占元踹個跟頭:“就你這狗腦袋,老家賊嘴還想掛綹子?”


    小三元爬起來:“我說啥啦?你踢我幹啥?”


    大秋子畢竟久曆江湖閱人無數:“那個男人不簡單哦。”


    於顯龍:“張嘴就露底。還要去土龍山?我告訴你沒等摸著太平屯兒,你就得變成死人!走!”


    白大姑娘問道:“小龍,那個男人真那麽厲害?”


    於顯龍抬頭看著遠方:“這甩手無邊的大甸子,兩個月前興許就是戰場。那個死倒兒是怎麽迴事兒?敢孤身一人住在這種地方,膽子能耐小得了麽?秋子姐沒看錯,這個人不簡單。”


    牤子說道:“這熊地方連個跳貓兒都沒有。餓啦。”


    於顯龍:“再走五裏地,過了土龍山就到太平屯兒啦。”


    小三元:“那人不是說太平屯兒在東南麽?”


    “哼哼,他的話你也信。”


    土龍山根本不是山,連丘陵都算不上。就是依蘭大甸子上的一條凸起的長長的土崗子。土崗上站著疏疏落落的榆樹或楊樹。登上土龍山頂毫不費力,再往下一看,果然有一片黃幽幽的屯落靜默在落日蒼煙裏。


    於顯龍不由得讚道:“真是好地方!”


    小三元:“三先生,咱們摸進去,砸了它?”


    於顯龍:“砸個屁!這麽安靜這麽穩當的小屯子,老百姓正在吃飯喝酒。你進去瞎攪和,那是人幹的事兒麽?你家不種地,不過老百姓的日子?”


    小三元:“可是咱們沒家夥……”


    “沒家夥就別惹事兒!隻要能平安迴家那就再好不過!”


    “說得好!好樣兒的狂龍當家!”


    隨著聲音,土龍山的榆樹後麵閃出一個人來。正是窩棚裏請他們喝高粱米茶的那個男人。


    六個人不禁目瞪口呆,他是怎麽跟過來的,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啊?


    於顯龍一抱拳:“朋友,謝謝您的茶水。天黑了,我們幾個實在餓了。”


    “哼哼,餓了屯子裏有飯有菜。用不著動武把抄兒。在下姓謝,謝文翰。於三先生要是瞧得起在下,到家裏坐坐。”


    要是推辭不去實在太丟人,要是跟著進去,這個謝文翰可實在太危險了!


    明知道你不懷好意,還往家裏請你。答案隻有一個,他更不懷好意!


    明知道對手深不可測,明知是口湯鍋也得跳。這也是綠林之道。


    於顯龍打了個哈哈,挽著謝文翰:“如此多謝謝大哥啦!”


    “嗬嗬,老弟,請!”


    大秋子掐了一把白大姑娘:“我要尿褲兜子。”


    白大姑娘:“憋住,跟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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