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虎狼為藥


    雪龍剛一起身,忽然呻吟一聲,捂著小腹下麵蹲了下去。


    於顯龍連忙抱著雪龍,一溜翻滾,躲到一塊岩石下麵,再喊牤子老蘑菇,根本沒人迴應。血從雪龍的褲腿流了出來。


    “二當家,把褲子脫了我給你包紮!”


    “這裏不行。扶我一把,往西山腳那邊去。”他一邊說一邊把長圍脖摘下來將大腿根兒緊緊紮住,扶著於顯龍竄進叢林。


    山野裏現在隻有占青山的兩條龍。


    於顯龍說道:“二當家,我背你下山找個大夫,治好你的傷咱們也迴山。”


    “先把子彈幫我取出來,這根柴火太長太大……”


    他們不能點火,隻能借助半天上微弱的弦月月光檢視傷情。


    雪龍脫下外套鋪在草地上,閉著眼睛脫下褲子躺了下去:“幫我拔出來。”


    於顯龍傻了!展現在眼前的,絕不是男人的軀體。雖然光線模糊,但那雪白的肌肉,朦朧的私處,鮮紅的血跡還是一一顯現。


    “看什麽?快動手。”


    於顯龍慌張地答應一聲,將手伸向她的大腿根部……


    那子彈確實比較長,但打得實在很深。於顯龍用兩指緊緊捏住,拔了兩三次,痛得雪龍咬牙悶哼,還是沒拔出來。


    於顯龍索性把嘴貼上去,先用門牙叼住彈頭,然後倒到食牙,用力咬住,猛一甩頭!雪龍輕哼一聲,於顯龍把子彈吐了出來。


    包紮完畢,雪龍穿上褲子走到於顯龍跟前。雖是山野無人,於顯龍也是羞得不敢抬頭。


    突然,他覺得冰冷的槍口頂住了他的後腦勺。


    “天下沒有活人知道雪龍是女人!”


    於顯龍閉著眼睛等死。


    可是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槍還沒響。他睜開眼睛迴頭看,水連珠架在身後的樹杈上,雪龍沒了!


    他暗罵了一聲笨蛋,四下尋找,蒼山連綿,林莽濤濤,雪野漠漠,哪裏還有雪龍的影子?


    找了一天一夜,雪龍蹤影皆無!於顯龍無奈,扛起水連珠尋路下山。


    於顯龍再迴到調兵山那塊劃著三道杠杠的大石頭前,上麵的白石粉杠杠已經沒了。天光漸亮,山野裏除了山坡草叢半露半掩的死屍,沒有半點人氣。要是沒人騷擾,用不了多久,野狗野狼天上的老鷹該來撕咬人肉了。


    飛龍嶺綹子,出來五十多人,死的死散的散,現在隻剩下自己一個。他不敢再想,扛著水連珠快步疾行,爭取天黑前找到人家。


    剛轉過一個山腳就聽見前麵有人叫喊,路邊的大樹上綁著兩個人,他們麵前還站著三四個。站著的人手裏都有家夥,都是中國人,上身卻都穿著花膀子隊那種有雙頭鷹臂章的花膀子服。顯然是俄國軍隊留下來搜山的。


    於顯龍仔細一看,綁在樹上的竟然是老蘑菇和牤子!這兩個人竟然沒被打死,逃出來了。


    他立刻閃進路邊的樹林,悄悄架好水連珠……


    靠近牤子那個花膀子叫道:“雪龍狂龍都跑哪兒去啦?再不說清楚老子讓你當太監!”聲音好熟悉。


    於顯龍扒開樹枝,仔細一看六個拖著辮子的中國人,袖子上都綴著老鷹圖案。花膀子!一個大個子水蛇腰靠在樹上,叼著洋煙卷兒,是大懵燈。


    牤子反問道:“你問這幹啥?天下綠林是一家!”


    “你奶奶的,這一帶的胡子沒好東西。咱們沙皇的大炮見一個滅一個!”


    老蘑菇耷拉著腦袋:“沙皇是你祖宗?”


    “老家夥,你他媽活膩歪了!”那家夥掄起棒子就要往老蘑菇腦袋上招唿。


    啪——!於顯龍開槍了。


    一連四槍打死兩個,另一個沒打死卻也跑不了。隻有靠在樹上的大懵燈,聽見槍聲,一貓水蛇腰閃進林子不見了。


    這個報號大懵燈胡子本來是自己的手下,本名叫張宗昌,現在竟然投了大鼻子,當上了花膀子。


    於顯龍無法料定,這個張宗昌後來投了張作霖,占了山東,橫行一時。


    救下牤子和老蘑菇,於顯龍也就有了幫手。


    三個人原路返迴飛龍嶺,走了十七八天。於顯龍本以為雪龍早該迴來了,因為在他離開野狐嶺的時候,沒有找到馬匹。以為雪龍身上有傷騎馬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不但雪龍沒有迴山,連占青山也被人打死了,野狐嶺的天窯子被燒成一片灰燼。


    留守的崽子棚頭都被燒得麵目全非。


    他在山路上撿起一件破衣服,衣服袖子上赫然帶著雙頭鷹袖標!又是花膀子隊。


    於顯龍氣得連叫帶罵,指天發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飛龍嶺、白家園子都被花膀子隊毀了。三個人無處可去,於顯龍想起了山丁子大車店和郎占山。


    丁寡婦見於顯龍迴來,真是意外驚喜。問候幾句,車店有單間雅室,並不奇怪。如果有間不為人知的密室,那就非常奇怪了。密室四麵無窗,裏麵隻有一鋪小炕,小炕上原來還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如果不唿吸,就跟死人一樣。是郎占山!


    於顯龍不禁問道:“郎大哥怎麽會這樣?”


    丁寡婦:“他——,去野兔崗鎮一帶做買賣,掛花迴來的。咱們不敢去苦水窯子(醫館),又沒有漢買賣(行腳醫),所以就這樣了。他……,還能治好麽?”


    於顯龍:“生死有命。他渾身上下燒得跟火炭兒一樣,除了這口氣就跟死人一樣。我沒法答應你。”


    不料丁寡婦突然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對準自己的胸膛:“這把青子(刀子)本來是用來防身的。兄弟要是治不好他,我就自行了斷!”


    於顯龍沒想到這個滿嘴江湖切口的老板娘這麽烈激,這麽重情重義。


    他坐下來:“你先別著急,我想想辦法”


    於顯龍努力迴想那本《救命十三方》中專治刀槍傷方子,連忙抄了下來,交給店小二盡快抓藥……


    這方子還真靈,用藥沒到一個時辰,郎占山竟然哼了一聲。丁寡婦上前摸了摸,驚喜道:“退燒了!兄弟,他退燒了。”


    郎占山身中三處槍傷,斜肩到背一條大口子,顯然是被長刀劃開的。由於沒有及時治療,各處傷口都化膿了。於顯龍連寫了五張處方打發店裏的小打、馬夫分頭去買。配藥製藥手術,一切處理完畢已經是第三天下午。


    於顯龍不得不歎服,綠林道上混的個個都是滾刀肉。郎占山一陣鬼哭狼嚎之後,終於安靜地睡著了。


    丁寡婦長出了一口氣,把於顯龍讓到前麵大店。酒菜已經擺好,丁寡婦親自滿酒,請於顯龍坐到客位上。


    丁寡婦哭了:“兄弟,我天天為你們擔心。能不能勸勸你郎大哥,咱別幹這玩命的買賣了。你醫術好,我開這家大車店,咱們能活下去。”


    於顯龍:“嫂子,你以為我願意當胡子玩命麽?在飛龍嶺,我也是天天想娘,想閨兒姐。哪怕迴不去於家大院,我就算搭個窩棚也能養活她們。可是你看看這世道,我們招誰惹誰啦?爹被人害死,媽被胡子搶了,娶個媳婦都得寄養在幹娘家裏……”


    大車店雖是流水窯子,但時間久了熟客自然多。一個車老板子手裏拿著紅纓大鞭子走進店內,丁寡婦起身招唿。


    車老板兒:“呦,嫂子啥時候搭個上這麽俊個青瓜蛋子?”


    丁寡婦:“別放屁!這是我娘家侄兒。”


    車老板兒:“我就說麽。亂搭個,郎大哥迴來不把你那大屁股打開花才怪。”


    丁寡婦:“別他媽胡唚。趕緊大炕上躺屍去。”


    車老板兒說笑著進了店房。


    於顯龍:“誰他媽是你侄兒?”


    丁寡婦:“不是我侄兒,還是我相好的麽?喝酒。”


    丁寡婦一仰脖,半碗高粱燒下去了。


    說實話,於顯龍的酒量實在不怎麽樣,一口下去就麵紅過耳了。他這時才正眼看了看丁寡婦,長相很難說漂亮,甚至說不上好看。但她身上那種江湖人固有的豪爽氣,是其他女人絕對沒有的。


    於顯龍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就覺得頭疼。他這次什麽夢都沒做,他喝多了。


    他一睜眼,眼前卻不是秦閨兒那張白白淨淨的臉,卻是一張胡子拉碴,黑糝糝的大臉。


    獨狼郎占山起來了。


    丁寡婦:“小子醒啦。你姑父活過來了!洗把臉吃飯。”


    於顯龍坐起來:“我姑父?扯淡。”


    郎占山:“兄弟,大恩不言謝。以後有用得著我獨狼的地方,點香就到,萬死不辭!”說著就要下跪。


    於顯龍連忙把他扶住:“大哥你身上有傷,不可亂動,好好躺下。剛才喝多了,稀裏糊塗就睡在這裏,抱歉。”


    丁寡婦:“實話跟你說,我是有意把你灌醉的。他不好,你就走不了!”


    於顯龍大怒:“你個王八……”


    丁寡婦:“哎!我可是你姑姑。”


    於顯龍怒氣更增:“老子不認你這種蠱懂(心眼兒多,壞)玩意兒。”


    丁寡婦:“不多長兩個蠱懂心眼兒,你姑姑我能活到今天?我這不也是不放心嗎。”


    於顯龍沒搭理丁寡婦,問郎占山:“大哥,你是怎麽失手的?這麽著重?”


    郎占山靠著牆斜躺著:“他奶奶的,還不是花膀子隊!老子到野兔崗鎮一帶做買賣,跟老毛子對上火兒啦。沒想到被大懵燈那個王八犢子抄了後路,你說晦氣不晦氣。”


    於顯龍罵道:“花膀子隊算是跟綠林道幹到底了。連飛龍嶺的天窯子都給挑了!老子有三寸氣在——”


    “你說什麽?他們上飛龍嶺了?不可能!我在野兔崗鎮就聽說了,他們都急著往北跑,誰會繞道南邊兒來呀。”


    於顯龍歎道:“大哥不知道,占青山是條好漢,可是被大煙害了。抽大煙抽得連一杆水連珠都拿不動,不管誰上山,他隻能等著挨宰。”


    郎占山思索著:“那也不可能。哪支花膀子都不路過飛龍嶺,你們去調兵山都什麽人知道?”


    “我們這一股,三個綹子,占青山、九槍八、黑白子。不過黑白子下了兵車梁子,再就沒見影兒。直到砸開野兔崗鎮他們才現身。”


    郎占山一拍大腿:“準是黑白子下了黑手了。他最怕占青山綹子紅起來把他滅了。兄弟,你娘還沒音信?”


    於顯龍搖搖頭。


    郎占山:“是不是好漢,現在可要你的真章兒了。”


    “大哥的意思是……”


    “你現在有本錢去黑白子的綹子掛住了!以前你是個愣頭青小空子,黑白子不會正眼看你。現在你可是占青山綹子的三炮頭。青山雙龍巧砸薑家圍子,白家園子義救白大姑娘,龍潭山刀拚天鬼,誰人不知?這迴野兔崗鎮大戰老毛子。你現在去掛住,黑白子不當貴人待你,算我眼瞎。再有他們倆幫襯,你狂龍當家定有出頭之日!”


    郎占山的一番話,說得於顯龍熱血沸騰!


    掛住棋盤山也得描狀子(拿見麵禮),郎占山和於顯龍謀劃了兩三天,兵火一過,附近的村鎮財主都成了大水漫過的二荒地。興許還有槍,但於顯龍此次絕不能給黑白子一條家夥。


    思來想去於顯龍一拍腦袋:“有了!占青山那條漢子夠厲害吧?抽大煙抽得連條水連珠都拿不動。我給黑白子綹子配一副好藥!”


    “送大煙?”


    “哪裏有熏窯子?”


    郎占山:“砸熏窯子可不快當。土窯子沒有,都在框子圈子裏麵。”


    於顯龍:“大哥說,打大煙館不容易,一般屯子裏沒有,都在鎮子、縣城裏。幹這買賣不能動硬的,下暗青子!”


    郎占山:“嗯。你一個人獨闖薑家圍子,就照那辦法整!拿這服藥去伺候黑白子,用不上一年,他那綹子就是你刀下的肉!”


    “你先養傷,我去給黑白子抓藥去!”


    七天以後,郎占山已經能下地走動,於顯龍便帶著老蘑菇和牤子告辭了。


    郎占山說得明白,占青山綹子仗義,讓小龍去掛住不過就是曆練。這次去黑白子綹子可是別有心機,意在救娘,娘若不在就滅了他們!


    黑白子可不同占青山那樣義氣為重。這個家夥陰狠毒辣,狡猾異常,稍不小心小命兒就交代了。


    不共戴天的是,黑白子的棋盤山綹子,前後兩次血洗龍灣鎮!


    包不住被尕尕狐死死地困在了老家那拉街。現在知道於顯龍底細的除了郎占山,再沒一個人。綠林道熟知的,就是占青山綹子的後起之秀,三當家迎門梁——狂龍!


    可是到那樣大的綹子掛住,還不想當普通崽子,除了自己這三個人三杆槍還不行。必需有足夠分量的見麵禮。


    綠林道上在一個綹子花耷了(落敗)改投另一個綹子,叫做改換門庭,要過門檻,通稱邁坎子。


    關東綠林道,十個綹子有八個吞黑土子(收納吸食大煙),大煙比黃金白銀還金貴。


    於顯龍親眼見過占青山被大煙害慘的樣子和結局。好家夥不能給他們助紂為虐,大煙也許就是滅黑白子最有效的武器!


    他帶著牤子老蘑菇接連竄了三個縣境,暗砸明搶,連續打劫了九家大煙館。


    他們買了三匹好馬,置辦了衣服鋼刀。六個馬褡子裏塞滿了成色不等的大煙膏子大煙土。


    於顯龍給棋盤山黑白子配的這服虎狼藥算是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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