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學不如偷


    於顯龍好容易找到了秦閨兒的母親秦張氏,把那把長刀給了她。然後又把那把短刀給了秦閨兒。他要去學能耐救娘,不能帶著女人。


    秦張氏百般挽留,無奈於顯龍去意已決。他給秦張氏磕了一個頭便走出了秦家的院子。


    龍灣義學所有的門都是虛掩的,於顯龍找遍所有房間,一個人影都沒有。


    於顯龍來到後院,關先生的書房,書案上放著一本已經打開的《周易》。在《兌》卦的一頁夾著一張紙,上麵寫著“孚於剝,有厲。身陷大澤,不得不脫。”


    前一句是《易經.兌》的原話,意思是說剝開事物表象,一經發現危險。後一句是關先生借卦說事,是說自己深陷謠言中傷之中,不得不尋求脫身。


    他已經沿著官道向西去了。


    於顯龍雖然沒有出過遠門,可他知道龍灣鎮隻有向西去的官道才能通往縣城,從縣城再向西南過寬城子能到奉天。


    於顯龍扛著柞木棍子撒腿追了出去。他沒想關先生什麽時候走的,也沒估計能走多遠,沿著大路一直往西追!


    天氣悶熱,四野草木勃發,莊稼旺長。


    於顯龍追出十來裏路,看看鎮西北的騎驢崗上的榆樹已經甩在了身後,他有些茫然了。


    正在他倉皇四顧的時候,從龍灣鎮西門急匆匆追過來一個身影,一個他熟悉的姑娘的身影,姐姐秦閨兒!


    等她來到近前於顯龍說道:“姐,咱不說好了麽。你在家等我,救迴咱娘我就去接你……”


    “我不等,咱們一起去救娘。”


    “我要去追關先生,去學能耐,去跟胡子拚命啊。”


    秦閨兒也不說話,於顯龍往前走她就拿著那把短刀緊緊跟著……


    於顯龍有點害怕。


    這麽高的莊稼,四外什麽也看不見,長長的官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更重要的是他從來沒離開鎮子這麽遠。他陪著秦閨兒在路邊坐下喘息了一會兒,突然有要和車馬的聲音傳過來,接著就是一聲鞭響。一輛騾車濺著泥水,轉過彎道,緩緩走過來。


    兩個人一閃身,躲進路邊的高粱地裏,向外觀看。


    騾車走過來,趕車的是韓學德家的長活韓禿嚕,車後麵坐著兩個抱著白蠟杆子的鄉丁保險隊。車中間竟然捆著關先生一家三口!


    於顯龍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差點沒衝上去。但又自度打不過兩個鄉丁和韓禿嚕,隻好在後麵悄悄跟著。


    其實關先生一家的一舉一動,早就被韓學德暗地監視起來了。


    關先生一家按照跟於顯龍的約定收拾書卷文書,裝箱子準備搬家。


    可是他們還沒走出龍灣書院的大門,賴鎮長就帶著保險隊的四個鄉丁闖進來了!


    有人舉報,關玉麟勾結胡子黑白子、老張三、白馬張等匪股,八麵來風血洗龍灣鎮!罪不可恕,立刻押往新安縣衙門候審。


    關玉麟正在跟賴清德辯解,韓學德來了。他裝腔作勢為關先生求情。


    賴清德:“嗬嗬,韓當家的,我知道你是想跟這位關先生攀親家。姚花山早就搬走了,就是不知道關先生和令千金怎麽想啊。”


    關玉麟看了一眼關曉冬:“閨女。”


    關曉冬“呸”了一口,沒說話。


    關玉麟點點頭:“賴鎮長,胡子是我姓關的招來的。帶我走吧!”


    賴清德看了一眼韓學德,韓學德冷笑一聲:“不知好歹,隨他去吧!”


    賴清德立刻命兩個鄉丁前去縣衙門報案,然後讓韓家出車將關先生一家帶走!


    於顯龍拉著秦閨兒穿行在悶熱的莊稼地裏,跟著騾車往迴走了約有半裏路,騾車誤在(也叫打誤,東北方言車輛陷在泥水裏)官道中間的一個水坑裏了。韓禿嚕的皮鞭雨點似的打在騾子身上,可是騾子越是拚命掙紮,車輪陷得越深。那時民間用的都是木質車輪又笨又重,陷在哪裏都是個不小的麻煩。


    兩個鄉丁罵罵咧咧下水抬車,韓禿嚕也挽起褲腿,站在泥水裏指揮拉車的騾子。


    於顯龍的機會來了!他見兩個鄉丁彎腰撅腚,極力抬車,突然從高粱地裏竄出來,揮棍亂打。此時真應了那句話“狂龍棍法,無章無法;狠而且準,打懵打傻!”的真言。兩個鄉丁正在奮力抬車,誰也沒想到會殺出這麽一個小閻王。稀裏糊塗被打趴在泥水裏。韓禿嚕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拿著鞭子不知所措。於顯龍沒容他想明白,亂棍打下。


    秦閨兒跳上馬車,割斷了關家父女的綁繩。


    關先生也明白,這是生死存亡的時刻絕不能手軟!他抓過秦閨兒拿刀的右手向前一送,插進了韓禿嚕的後心!


    於顯龍對付韓禿嚕的同時,泥水裏的那兩個鄉丁爬了出來。關先生放開秦閨兒的手,縱身一躍騎在一個鄉丁身上扭打起來。


    於顯龍把一個鄉丁打得又趴在泥水裏,才騰出手幫關先生把那鄉丁死死摁在泥水裏……


    黃昏,關先生看看四周,大路前方不遠已經隱隱看見村莊才跳下大車,拍拍於顯龍:“孩子,有件事我得跟你說明白……”


    於顯龍:“先生,你打算去哪裏呀?”


    關先生:“前麵不遠就是依蘭店,到了那裏我們雇輛車,再往旅順口搭船迴老家蓬萊。你們倆跟我去,我張羅給你們圓房。”


    “先生,我不去。我要去救我娘!”於顯龍終於哭出聲來……


    關先生:“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竟有如此手段,如此膽量,前途殊不可料。雖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但也別忘了,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啊。”


    於顯龍心裏明白,關先生是嫌自己下手太狠了,哼!那時手軟,你們逃得了麽?


    關先生說:“以你母親的智慧和剛毅,他掛念著你,所以不會有性命之憂。反倒是你,雖然有秦閨兒姑娘照顧,可是年紀太小,行事魯莽。我擔心母親找不到,還會搭上自己一條命。你別忘了想學活命的本事啊?”


    “我要找娘。”於顯龍拉著秦閨兒手,又哭了。


    關先生浩歎一聲:“雖是少年英武,可畢竟還是個孩子啊。我說過樺樹崗有一個舊相識,叫王文治。是個大夫……”


    秦閨兒:“多謝關先生。小龍真的還小呢。”


    關先生:“一流舉子二流醫,學好本事,人長大一點再想辦法救娘。”


    關先生沒讓於顯龍再迴龍灣鎮,也沒讓他孤身一人去營救於朱氏。十二三歲的孩子,到胡子窩裏救人。別說根本找不到那些綹子,就算找得到,那也無疑是送死。他帶著於顯龍秦閨兒進了樺樹崗鎮。


    樺樹崗是個大鎮子,王文治的小仲景醫藥鋪更是一家有名的去處。


    關先生費盡口舌,才說服了王文治。不過,於顯龍學醫可以,秦閨兒也給他們家當使喚丫頭,管飯不給工錢。


    於顯龍對著張仲景像磕了三個頭,然後又給王文治磕了頭,算是拜師了。


    拜師之後,關先生告辭要走。於顯龍秦閨兒依依不舍,一直送到鎮外,揮手告別之後,對著關先生一家的背影磕了三個頭。


    於顯龍帶著失母之痛,開始了他的學醫生涯。這也相當於他人生的中專或技校。


    關先生帶著妻子女兒走了以後,王文治扔給抓藥的老鄔一本破書,說了一聲:“教他。”


    老鄔坐在桌案前打開書本教了四句:“人參味甘,大補元氣;止渴生津,調營養衛。”然後把書扔給於顯龍說了聲:“背去吧。”


    於顯龍拿起那本書,封麵上寫著:《四百味》。他不由得心裏暗笑。可是沒過多久,他就再也笑不起來了。


    王大夫家除了外麵抓藥的老鄔之外,裏邊還有他老婆康氏,於顯龍要叫師娘。師娘還生下個兒子,三歲。這位於家三少爺白天要給師娘哄著小師弟,晚上要跟老鄔蹬藥碾子。秦閨兒要給他們洗衣做飯,做各種粗活。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但王大夫不同,他講究喝茶聊天,聊夠了就拿筆開方子。老鄔拿了方子就抓藥,根本不理會於顯龍。這個徒弟在醫藥鋪裏真的沒用,但秦閨兒在後院很有用。師娘康氏一天到晚打麻將,小師弟就完全交給了秦閨兒。


    老鄔的《四百味》教了十幾頁,再也不提了。


    歸納一下於顯龍每天的工作,早晨起來把師父師娘房裏的尿桶倒掉,接著把前後屋的爐子點著、燒旺,再座上水壺。打掃完院子,把開水分別分灌到茶壺、臉盆、保溫的窠子壺裏。然後幫秦閨兒做飯,擺好飯菜,伺候他們一家人吃完了,兩個人才可以吃一口殘羹剩飯。


    就算這樣兩個孩子也吃的興高采烈,再怎麽不好也比於家大院的糠麵糊糊好許多。


    收拾桌子洗碗之後,於顯龍要幫著老鄔把一樣一樣的藥材加工切片,分裝到藥架子上,寫著標簽兒的藥鬥裏。盡管是讀過書,那些中藥名字還是有很多認不全的,老鄔要一樣一樣告訴他。


    都忙活完了,師娘該喊他哄孩子了。秦閨兒還在往房裏挑水。


    師娘王康氏是每天必保兩個八圈的麻將。於顯龍要一邊哄孩子一邊端茶倒水,裝煙點火。晚上要跟著老鄔蹬藥碾子,將近三更天躺在床上已經是骨軟筋酥,像散架一樣。


    五六天過去,於顯龍睡不著了。他覺得再不能這樣下去了,娘還生死不明,自己要學不到本事,白費功夫不說,娘真的沒救了。


    比以往強一些的就是他第一次吃到了貼餅子,這可是硬夥食,有嚼頭兒,抗餓。再有就是伺候麻將局,趕上哪位老爺太太贏錢了高興,就能賞他個三毛兩毛的,這也是他最初的私有財產。


    連續倒了半個月的尿桶,於顯龍又發現一件奇怪而有趣的事。


    睡在師娘康氏床上的男人由師傅王文治換成了抓藥的鄔一撮!王文治則睡到了藥架子下麵那張板鋪上了。


    奇怪歸奇怪,於顯龍也暗自高興,王文治不同鄔一撮,晚上不用再蹬藥碾子了。


    師傅每到晚上不是出去喝酒就是打麻將。這就給於顯龍提供了良機!他把白天王文治所開的方子都翻出來,逐一查看幾遍,然後鑽進被窩默默迴想白天進來的病人都是什麽病症,和記憶中的藥方一一核對。


    又是連續三天,十幾種病症過去,於顯龍有點慌了。他實在記不清、分不開那麽多藥名和劑量,更難把這些方子和病症一一對應。


    他讓秦閨兒用廢紙悄悄訂了本子。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於顯龍又添了新活計,打掃院子。這是他在龍灣義學就十分熟悉的工作,所以幹起來幹淨利索。現在康氏的炕上是王文治輪值,於顯龍還得貪黑給鄔一撮蹬藥碾子。不過這時他已經多了個心眼,那就是把方子看清記住,再記好配成成藥的藥名和用途。


    他發現鄔一撮有一本《秘方配本》!


    他這幾天就在留意觀察鄔一撮的配本藏在什麽地方。所以,每當他接過孩子,就有意逗著孩子前屋後屋地亂跑。他搞不清楚這個三四歲的小師弟到底是姓王,還是姓鄔。反正不管是王文治還是鄔一撮都對這孩子熟視無睹,隻有母親康氏對孩子視若珍寶,隻要她的兒子高興不打擾她玩麻將,做什麽都成。


    其他房間於顯龍哄這孩子都走遍看清了,現在隻剩下那個巨大的藥架子最可疑。因為於顯龍幫鄔一撮上藥,隻管梯凳以上的所有抽屜,梯凳以下都由鄔一撮親自動手。在這些方型抽屜裏根本藏不下一本書,唯一可能的地方就是那個寫有“密陀僧”字樣的大抽屜。


    王文治和鄔一撮也不是啥用沒有,鄔一撮有一本《秘方配本》,王文治有祖傳的《救命十三方》。得想法弄來,一旦到手就離開此地去找娘!


    又是十幾天,王文治不是在酒館喝酒就是去賭局打麻將,有時還去窯子裏。這些地方都不可能是他藏東西的窩子。


    於顯龍又暗自查了一年半,王文治的秘方還是一點端倪也沒有。鄔一撮的配方秘本卻被他完全抄了下來。他猜想,那十三張秘方一定是被王文治記在腦子裏了,每次應用的時候都被他調換了藥材,更改了配伍,增減了劑量……


    兩年多的時光,於顯龍幾乎忘了他胡編亂造的“狂龍棍法”,可每日蹬藥碾子卻將他的雙腿練得極為有力,敦實旺長。他的個頭一下子竄起兩個腦袋,比秦閨兒高了半個腦袋。他往小仲景醫館裏一站,誰也看不出他是個沒用學徒。藥架子上的藥名,方子上的劑量他看一眼就清楚。


    康氏卻是對他越來越好,不過他從康氏的臉上看見的是惡心的媚笑,恐怖的欲火。


    王文治和鄔一撮卻是越看他越厭惡,他倆明令這個徒弟,離他師娘遠著點兒!不過王文治那雙色迷迷的眼睛開始不住地盯著秦閨兒的前胸和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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