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風雪狼途


    於家大門口站著一群人,卻沒有一點接新人辦喜事的樣子。韓學德帶著幾個炮手橫站在大門外,個個手裏端著槍!


    車老板子叫了聲“籲——。好漢,你看……”


    郎占山冷哼一聲,一提馬韁,緩緩拔出七星子,吹了口氣,裝進子彈。門樓子上幾隻麻雀嘰嘰喳喳,起起落落。


    啪啪啪,三聲槍響,三隻麻雀應聲落地!


    韓學德和那幾個端槍的炮手,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把手裏的家夥放到了地上。


    急忙趕來的那大神和關先生看著這個威猛的年輕人不禁對望了一眼,厲害不過於六指兒!有這個煞神保駕,於顯龍萬無一失啊。


    郎占山:“誰是主事兒的?”


    韓學德一抱拳:“在下韓學德,是於家大院的親娘舅。”


    郎占山翻身下馬:“哦?韓邱氏邱寡婦是你什麽人?”


    “是我姨娘。哦,不不,我不認識她……”


    “哼哼,識相的,給我滾遠點兒!”


    韓學德這些年最怕誰提邱寡婦、包不住這兩個人名。剛才出其不意,一不留神說漏了嘴。


    郎占山突然問起了邱寡婦,當年那件事看來要露底呀。他立刻換了一副笑臉:“於家的事兒咱管不了。您請便。”


    隨即一擺手,帶著炮手們,倉皇離去。


    郎占山的三槍,把於家大院內外的人都嚇毛了。他端著槍逼著於韓氏和於朱氏把秦閨兒攙下車來,送進內院,拜堂成親。


    於顯龍懵懵懂懂,他還不知道媳婦兒意味著什麽。他隻覺得,隻要這個姐姐來到自己家,秦鳳武就不敢再打她。母親今後就有個伴兒,還會有人幫自個放羊、挖野菜……


    郎占山最恨男歡女愛中有人橫加阻攔,他就是因為深愛著丁家的閨女差點沒把命搭進去。當年要不是於六指兒相救,他凍也得凍死在大車店的破房子裏。五年來他打家劫舍,一直在道上單搓(獨行單幹的胡子),師父的仇人一直沒查出來。唯一相幹的人就是有一個姓邱的寡婦,當年從龍灣鎮到過遼北法庫。他要打聽一下這個邱寡婦跟於家的關係,才趕了過來。


    在於家大院大門口一打聽,小師弟竟然去秦家退婚去了。所以才發生了前麵那一切。


    於顯龍拜堂之後,郎占山留給於朱氏一個五兩的銀元寶。


    郎占山:“師娘,這銀子給小師弟、弟媳婦買點衣服被褥。於家大院怎麽會這樣?你們這身衣服……”


    於朱氏:“哦,這是我們……”


    郎占山再看了一眼衣著光鮮的於韓氏於賴氏,乃至韓包渣等人。咬咬牙說:“別的事我不管。師父交代過我,他老人家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小師弟,誰敢欺負他,老子砸碎他腦袋!”


    他又看看幫忙主持婚禮的那大神:“你是什麽人?”


    “我是小龍兒的幹娘,那拉街的那大神。”


    “嗯,幹娘好。以後的事就交給你了。”郎占山連口水都沒喝,上馬走了!


    郎占山提出來邱寡婦,把韓學德可嚇壞了。他和這個二姨娘合謀害死於六指兒這事兒,連姐姐於韓氏都不知道。這事兒一旦敗露,現在不見得會怎麽樣,可是一旦於家那個小崽子於顯龍長大起來,非把自己大卸八塊不可!


    不管有沒有郎占山幫著,這小子已經心裏長牙了。十歲的孩子,敢把自己的兩個兒子打得不敢照麵兒。聽說今天都敢跟秦鳳武動武把抄兒,他要是長大,那還了得?


    他必須先做了姨娘相好的邱寡婦,再想辦法除掉於顯龍!


    郎占山已經走了。於韓氏驚魂未定,見關先生到來總中院算有了一點安慰。她吩咐下人廚子整治了一桌酒菜,挽留關先生。


    關先生也明白朱氏母子在於家大院的境遇,也想說道說道。


    於韓氏陪關先生對飲了幾杯,關先生說:“嫂子,小龍同樣是六指兒哥哥的骨血。這孩子異常聰明不說,寫的文章非常人可比,前途不可限量。他一定懂得點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


    “嗬嗬,關先生,我有自己的兒子,而且很快就有孫子了。您還是幫忙,在龍灣鎮給我們找個像樣兒的小夥子吧。我家於顯琪已經十四歲了呀。”


    話不投機,關先生隻好岔開話題:“這事兒我一定幫忙。嗬嗬,我是來賀喜的,還沒拿賞錢呢。”


    於韓氏叫韓包渣把於朱氏母子婆媳叫了上來。


    朱氏見禮之後,於顯龍和秦閨兒雙雙對著關先生下拜,算是謝了媒人。關先生封了一個一兩銀子的紅包交給了於朱氏。


    於韓氏冷哼了一聲。於顯龍頭都沒抬,拉著母親秦閨兒走了出去!


    於韓氏:“關先生,你都看見了。他們眼裏有我這個正房主母麽?”


    關先生默然不語……


    於顯龍畢竟是個孩子,想得太天真了。他本以為把秦閨兒娶到家裏來,娘就有伴兒了,還能幫娘做鞋。可是他沒想到,家裏多了個秦閨兒等於給韓大屁股多添了個不花錢的奴才。


    沒娶秦閨兒的時候兩個人一個放羊,一個挖野菜還能在黃花甸子快快樂樂地玩耍。秦閨兒過門兒,黃花甸子隻剩他一個人了。尤其是到了冬季,頂風冒雪是經常的事兒。


    天地混沌,八方迷茫。咆哮的寒風,如千百萬頭巨獸一起怒吼;狂暴的雪,如鋪天蓋地的冰彈一起砸來!大甸子上,最後的野草全被扒光,陰森森,白茫茫;裹挾著樹木嘎嘎嘎的呻吟,所有脆弱的枝丫完全被扭斷,被橫掃。崎嶇的道路瞬息間被淹沒,巍巍的山嶺頃刻間被遮蓋。


    於顯龍成了暴風雪中一片被橫掃、被翻卷、被無情蹂躪的小草。他睜不開眼,張不開嘴,整個身體就像被扒光以後扔進湍急的冰河裏一樣。他旋轉著、踉蹌著,跌倒爬起、東倒西歪……


    他又一次摔倒,這次他不準備再站起來,他已經徹底沒了力氣。可是“咩——”的一聲羊叫又讓他振奮起來!僥天之幸,竟然誤打誤撞碰上了自己的羊群。


    羊這東西天生就是挨刀的貨!在大煙炮到來之前,別的倌員都趕著自己的牲畜盡快迴家了。唯有於顯龍的羊群,倉皇亂叫,找不到方位。風雪越大它們越是一步不動。於顯龍一頭紮進綿羊堆裏,喘息取暖。至於羊丟了多少,死了多少,還剩多少,他都不管了。


    此時的與朱氏卻是急瘋了,她不顧於家大院龍韓氏的家法,更不顧漫天的暴風雪,拉著秦閨兒跑到街上四處求救。暴風雪中家家關門,戶戶無聲。萬般無奈,朱氏闖進龍灣義學,向關先生求救。


    關先生聽說於顯龍放羊沒迴來,也是大驚失色,披了件袍子就跟朱氏向黃花甸子奔去。


    兩個人來到鎮外卻蒙了。天地一片混沌迷茫,兩個人麵對麵都看不清,更別說找黃花大甸子上的一個小小的孩子了。


    風濤雪霧之中,一個人頂著一條麻袋,冒著風雪,吃力地走過來。


    “你們是找小龍少爺的吧?快跟我走。我叫田五更,以前跟小龍少爺在一起放豬,他是我的好兄弟。快走吧。”


    三個人互相拉扯著向黃花甸子進發。


    暴風雪來得迅猛,去得也快。雲開日出,黃花甸子靜了下來,整片大甸子留下一條又一條高大的雪龍。狂風過後,雪地上還不時地卷起一柱又一柱裹雪的旋風。於顯龍渾身瑟縮著從雪堆裏鑽出來,唿喝著將綿羊一隻隻驅趕起來。風停雪止,綿羊也來了精神,咩咩叫著踏上歸途。


    於顯龍邁步上路,忽然覺得兩腳麻木疼痛,舉步維艱。他痛苦地呻吟著蹲了下去,可是正要迴家的羊群又亂作一團,不肯前行。於顯龍勉強站起身,忽然,一股熱乎乎腥臭的氣味從脖子後麵撲過來,兩隻毛茸茸的爪子,搭上了他的肩膀!狼,是野狼!


    於顯龍想都沒想,下意識地將手裏的柞木棍子從腋下狠狠向身後捅過去,汪的一聲慘叫,爪子離開了肩膀。於顯龍一轉身,一隻深灰色的野狼從地上跳起來,禁著鼻子呲著牙,衝著他狺狺低吼。於顯龍火往上撞,一棍子打過去,那匹狼不進反退,撲了過來。於顯龍嚇得抽迴棍子閃開身子,反手一棍,正砸在野狼的腰上。狼腰向下一塌,滾了出去。


    於顯龍趁機奔向羊群,拚命抽打綿羊,驅趕他們上路。無奈綿羊又犯了老毛病,無論怎麽抽打就是低著頭擠成一堆,一步不前。


    一聲長嚎,前麵又出現一匹野狼!於顯龍掉頭往迴跑,剛才那匹狼塌著腰呲著牙又撲了過來。於顯龍隻好拚命了,憋足力氣,揮棍亂打……


    那一聲狼嚎也驚動了正往這邊奔跑的三個人。朱氏驚叫一聲:“有狼!”


    田五更掏出一個二踢腳:“不怕,狼怕響動!這是我結婚剩下的”


    關先生敞開袍子遮住風,田五更打著火鐮,點著二踢腳:咚——啪——


    於顯龍這邊,野狼聽見爆響聲,果然停了一下。可沒停多久前後兩隻狼又一同撲了上來,塌腰狼被他打退,另一匹狼卻一口咬在了他的大腿上。於顯龍慘叫了一聲,倒了下去。他本以為這迴是葬身狼口了,可是那兩匹狼根本沒在乎直挺挺躺在雪地上的人,卻直接撲向了羊群。


    三個人跑到近前,隻見兩匹狼在羊群裏撕咬,卻不見於顯龍的身影。


    朱氏:“兒子!”


    關先生:“於顯龍!”


    田五更:“小龍少爺!”


    沒有迴音……


    朱氏哭了起來:“關先生——”


    關先生:“田鄉親,打火。”


    田五更打著火鐮,關先生將自己的袍子點著,迎風掄了兩圈,火勢著了起來。關先生向前跑了兩步,甩手將袍子向狼群扔過去。狼見火光遠遠逃開。朱氏撲了過去。


    於顯龍被放到炕上,朱氏和秦閨兒扒光了他的衣服。先是包紮好大腿上被野狼撕開的傷口,然後弄迴一盆雪,渾身上下亂搓,搓得紅潤一處擦幹一處。即便是這樣,於顯龍身上還是留下了多處凍傷。


    久違的韓學德再次出現在於家大院,坐到了於韓氏對麵,原來於六指坐的太師椅上。他們等著韓包渣前來報告大院西廂房的消息,讓他們失望的是,三天後那孩子竟然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龍韓氏看著韓學德:“咋辦?”


    韓學德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推不倒葫蘆灑不了油。看來我得使出殺手鐧啦!”


    於韓氏一哆嗦:“那可得先說明白,沒十分把握萬萬辦不得呀。”


    韓學德:“我也不願這麽辦。長痛不如短痛,索性給他來個一了百了!”


    龍韓氏:“那你打算……”


    “我得好好掂量掂量。”韓學德說罷起身走了。


    於顯龍在炕上一直躺到開春兒。狼的咬傷還好,用了孫大拿的藥,不到一個月就愈合了。凍傷就受了罪了,朱氏給他用辣椒水洗,用茄子秧熬水洗,稍有好轉就奇癢難忍。弄得孩子整宿整天睡不著覺,秦閨兒整夜守著他。


    關先生前來探望他,給他帶來一部《三國演義》試圖讓他看書分散一下注意力,減輕一點痛苦。


    這一讀不要緊,讓於顯龍進入了另一個人生境界。他當然也佩服關羽、諸葛亮,可是他由衷歎服的是曹操和司馬懿。有時他讀一會書就放下想一會自己和自己周邊的人。


    他想明白了龍韓氏為什麽特意買了幾隻羊讓自己到大甸子上放牧,暴風雪中遇上狼群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那麽,自己把那隻母羊送給田五更到豆腐張家換豬,也一定是韓學德家的人給通風報的信。


    他下決心要收拾這對狗扯羊皮的姐弟,可是一夜想了一萬條計謀,早晨一睜眼睛都化為烏有。自己還是太小了,一棍子打在狼的身上,什麽效果都沒有。要對付韓家四虎,要奉養老娘,簡直是笑話。


    他急切地盼著自己傷病快好,急切地盼著自己早日長大。


    壞死的皮膚,脫去一層又一層,於顯龍終於坐了起來,終於能下地走動。


    他把自己的柞木棍子反複擦拭了十幾遍,擦得又紅又亮。他暗下決心,如果於韓氏責罰自己那也就罷了,要是再敢打娘,就拿著根棍子教訓她!因為那群羊已經被狼群全部咬死,一隻沒剩。


    狼口餘生,於顯龍不想再去龍灣義學了。他的掛角讀書生涯不過三年就早早結束。以他的成績,語文相當於初中一百分,植物動物相當於小學一百分,體育初中一百分,其他科目零分。至於人品道德課主要還是來自他的第一任學前教育老師,他的母親朱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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