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杉素來是個有眼力勁兒的,聽到這樣的迴答,便不再繼續追問了。


    喝完湯後,薑樂妍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說道:“迴府吧。”


    薑樂妍坐上迴府的馬車時,見無痕從藥鋪裏走了出來,便朝他問道:“是侯爺還有什麽吩咐嗎?”


    “雖然端王此次損失了不少人手,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侯爺吩咐屬下,要暗中護著薑小姐到尚書府外。”


    “那就有勞了。”


    馬車又一次行駛了起來,無痕策馬跟隨在馬車的後麵,始終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直到看見薑樂妍進了尚書府,無痕這才迴去向薛離洛複命。


    “侯爺,薑小姐已平安迴府了。”


    “嗯。給二殿下修書一封,約他明日上午在福源居天字一號房內相見。”


    薛離洛眸底閃爍著森冷的寒光,“端王此次行動失敗,損兵折將,心中必定窩火得很,本侯準備給他再添一把火。”


    ……


    尚書府南麵庭院內,響起一陣杯盞碎裂聲。


    “我不想吃,都給我滾出去!”


    薑懷柔坐在房屋中央,眉眼間滿是怒意,連下人們送來的飯菜都被她掃到了地上。


    今日薑樂妍出門之後久久不歸,她便在心中猜測著端王大概是得手了,可還沒等她想好應該如何慶祝,她便從下人口中得知了薑樂妍平安迴府的消息。


    那端王不是自稱手下有不少高手,抓一個薑樂妍不在話下麽?


    可薑樂妍分明就毫發無損地迴來了。


    這端王當真和端王妃一樣不中用!


    “小姐,您別氣壞了身子。”身後傳來冬雨的安慰,“端王手下那麽多人,沒理由逮不住一個大小姐,或許是今日計劃有變,端王並未行動?要不咱們悄悄派個人去端王府問問?”


    “你怎知是他計劃有變,而不是他行動失敗呢?”薑懷柔冷聲道,“薑樂妍出門就帶著兩個丫頭,要對她下手根本就不必有顧慮,許是危急關頭有人相助。”


    她設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那便是薑樂妍出了尚書府後的所有行蹤都在安慶侯的掌控之中。


    那人若是真的對薑樂妍關心到了這個份上,那麽無論在府裏或是在府外,她都難以對薑樂妍下手了。


    薑懷柔沉吟片刻,道:“端王一旦計劃失敗,被安慶侯解決是遲早的事,咱們無需再和端王府聯絡了,省得引火燒身。讓他們自己鬥去吧。”


    對她而言,無意義的社交就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


    這個合作夥伴不中用了,那她再換一個就是了。


    她就不信這皇城內沒人能治得了薛離洛。


    這廝身為貴妃陣營的人,與皇後陣營自然是勢同水火,可要論兩邊如今的實力,也真稱得上是平分秋色了。


    上官樾曾向她透露,皇後有多年的宮中資曆以及家族背景,長子又是儲君,後位自然穩妥,而薛貴妃雖然位居皇後之下,家世卻同樣不弱,且她還擁有皇帝的偏愛,本朝立太子是依著長幼有序的規矩,但傳言皇帝對貴妃所生的二殿下也頗為喜愛器重。


    若不是祖宗的規矩擺在那,誰當儲君還真說不準,雖然太子如今占了嫡長子的便宜,可一旦他犯了原則性錯誤,或是他哪天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這儲君之位便能順理成章地易主。


    薛離洛身為薛貴妃的親侄子,又是皇帝器重的人,可不就得成為皇後母子的眼中釘麽。


    她想,這東宮之主的實力,總不會輸給端王那對蠢夫婦吧?


    可惜她如今還沒有能和太子搭上話的契機。她沒有權利隨意出入宮廷,除非等待下一次的宮宴,找個時機去會一會那位殿下。


    ……


    是夜,樹影婆娑。


    薑樂妍躺在床榻上,聽著窗戶外頭樹葉被夜風吹出的颯颯聲響,毫無睡意。


    倒不是那細微聲響幹擾了她,而是此刻她的腦海中難以抑製地迴想起了和薛離洛在藥鋪裏發生的種種。


    見他毒發,她愧疚而心疼。


    見他虛弱,她耐心地喂他喝湯,追問他中毒的原因,得知他時常都要忍受頭痛欲裂的折磨,她立下決心要助他解毒,她希望他能像個正常人一般生活。


    而當他未經允許占她便宜的時候,她惱了,她認為他的行為有些越界放肆,可她卻又對他生不出討厭的情緒來。


    她迴想起他的柔聲細語,以及他的許諾,竟覺得心下悸動,難以平靜——


    “本侯身邊不會缺美人,但本侯何時左擁右抱過?本侯從前不曾風流,今後自然也不會。”


    “你素來矜持,即便對本侯有幾分好感,也總是會顧慮著男女之防,所以隻能本侯主動了,否則你我之間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有更近一步的關係。”


    “阿妍。人生這樣漫長,賭一次如何?賭本侯不會辜負了你。本侯可以喜歡你多一些,你喜歡本侯少一些,這樣你便不吃虧了,若是將來哪天本侯違背了承諾,你大可狠下心來報複我。”


    他每一次的許諾,似乎都很堅定。


    從前她總覺得不該沉溺男女之間的感情,隻因這世道對男子太有利了,男子左擁右抱妻妾成群,從不用受外人詬病,反觀女子,即便得到了許諾和溫柔,似乎也隻是暫時性的,男人們能把昔日的諾言守到幾時?誰也不知道。


    她原本對薛離洛也沒抱什麽希望,可那家夥做的事情卻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他為了護著她,似乎是可以不顧自己安危的。


    他甚至說——毒在本侯身上,總比在你身上好。


    他可曾想過,萬一端王下的毒太過猛烈,連毒蛛都吞噬不了,那麽他極有可能麵臨著體內兩種毒素交織的後果,毒上加毒,他會怎樣?


    這個人,又霸道又傲慢,卻又溫柔又強悍。


    若是放棄了他,她將來會不會後悔?


    她還有可能再遇上一個比他對她更加周到的人麽?


    大概是不能了。


    薑樂妍整個人蜷縮在溫暖的被褥中,發出了一聲歎息。


    她好像……


    不舍得放棄那個家夥。


    這一夜,薑樂妍一直到後半夜才睡著。


    翌日上午,銀杉見薑樂妍遲遲未起,不禁覺得有些稀奇。


    “小姐甚少有睡到這麽晚都沒起的時候啊,我給小姐準備的早點估計都要涼了。”


    聽著銀杉的嘀咕,畫眉道了一句,“或許是昨日受了驚嚇,再加上替侯爺治傷累了吧?小姐昨夜迴來之後還看了許久的醫書,我都怕她看傷了眼睛,想提醒她早些休息,她都聽不進去。”


    二人正在庭院裏說著話,便見看門的下人走了過來。


    “銀杉,大小姐在何處?三公主派人過來了,要接大小姐去國公府裏,說是找大小姐有事。”


    銀杉聞言,連忙站起了身,“小姐還在睡覺呢,我這就去把她叫起來。”


    銀杉推開了薑樂妍的房門,見薑樂妍依舊睡得香甜,便走到床邊伸手去搖自家主子的肩膀。


    “小姐,可不能再睡了啊,三公主找您有事。”


    薑樂妍睜開了惺忪的睡眼,銀杉便將她從床榻上扶了起來,“小姐,趕緊洗漱一番吧,咱們得去三公主那裏了。”


    薑樂妍清醒了過來,麵上浮現一絲驚訝,“現在就要去嗎?”


    “是啊,公主派來的人就在府外等著呢。”


    “這會兒什麽時辰了?”


    “巳時三刻。”


    “這麽晚了?”薑樂妍趕緊掀開被子下了榻。


    午時之後,她得去藥鋪給薛離洛換藥包紮,三公主這個時候叫她去府上,時間或許會有些趕了。


    “公主殿下沒說叫我過去是幹什麽的嗎?”


    “這倒是沒說,但無論如何,咱們也不好怠慢她的。”銀杉說話間,替薑樂妍梳起了頭。


    薑樂妍迅速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後,帶著銀杉畫眉出了府。


    到了瑄國公府,薑樂妍被上官靜沅的貼身婢女領著去了南麵的院子。


    “薑小姐,我們公主就在裏頭。”


    薑樂妍望著眼前的石洞,有些詫異。


    石洞上方寫著玉棠泉三個大字,這是一處溫泉。


    三公主為何要把她叫來這個地方?


    她懷著疑惑進了溫泉洞內,穿過一陣氤氳輕霧,便看見了前方一處寬敞的池子。


    上官靜沅半浮在水麵上,冒著熱氣的溫泉水在她的身周微微蕩漾,她長睫卷翹半眯著眼,聽到耳畔響起的腳步聲,轉頭看了一眼來人。


    “樂妍你來了?下來泡個藥浴吧。”


    “公主把我叫過來,就隻是為了泡澡麽?”


    “叫你來泡澡不行麽?這塊好地方,本公主平日裏還不讓閑雜人等過來呢。你快下來試一試這藥浴,保準你試了之後流連忘返!”


    見對方熱情相邀,薑樂妍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推辭道:“公主,其實我今日還有些別的事……”


    “泡澡花不了多長時間的,你可別小看了這藥浴,這是本宮為了你的體質特意準備的,你總該給本宮一個麵子吧?”


    上官靜沅此話一出,薑樂妍麵上浮現一絲驚訝,“為了我的體質特意準備?”


    “你不是一向畏寒嗎?一到冬日就手腳冰涼,天氣還沒大冷,就要開始用上炭盆和湯婆子了,像你這樣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體質,就該泡一泡本宮的藥浴,保證有效!”


    薑樂妍著實沒想到,三公主竟會對她如此關心。


    既然這藥浴是特意為她準備的,她若不泡,倒顯得浪費了人家的心意。


    於是她依著上官靜沅的意思,褪下了衣物,走到池子裏泡澡。


    同一時刻,她心裏在想著,也不知午時過後薛離洛沒見著她,會不會著急。


    換藥包紮的事情,晚一個半個時辰倒是不打緊,隻是那家夥素來脾氣不好,要是知道自己晚去了,是因為被三公主叫過來泡澡,恐怕得發牢騷。


    話說迴來,這藥浴還真是如三公主所言,讓人泡著十分舒心,從腳底生出一股暖意,緩緩擴散到四肢百骸。


    那是一種由外至內的暖,哪怕是暴露在水麵上的肩膀與脖子都不覺得涼。


    良久過後,薑樂妍估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提醒上官靜沅道:“藥浴雖好,但也不能浸泡在此中過長時間,否則對皮膚會有些影響。”


    上官靜沅一聽這話,連忙從池子裏起了身,“那咱們出去吧。”


    二人穿戴整齊後,走出了溫泉洞,如上官靜沅預料般地,薑樂妍朝她詢問道:“公主可否告訴我,這藥浴是如何調製的?”


    她都離開溫泉好一會兒了,依舊覺得身子暖和,她不得不承認,這是她泡過的最舒坦的藥浴。


    “就知道你會喜歡。”上官靜沅輕挑了一下眉梢,“本宮這就帶你去見那位調製藥浴的大夫,他會很樂意把配方告訴你的。”


    “有勞公主費心了。”


    上官靜沅領著薑樂妍穿過了長長的迴廊,繞過了幾座假山後,指了指前方涼亭裏的一道人影,“喏,就在那兒。”


    薑樂妍看了過去,涼亭裏那人一身淺藍色衣裳,正獨自煮茶,他側對著她們,坐姿筆挺。


    隔著好幾丈的距離,薑樂妍沒法將那人瞧仔細,但隱約覺得有些眼熟。


    她邁出了步子,走近了些,這才看出那人竟是李佑之。


    調製藥浴的大夫……是他?


    薑樂妍走向了涼亭,李佑之的餘光瞥見了她,也朝她看了過來,眉眼間浮現淡淡的笑意。


    薑樂妍與他四目相對,撞進他清冽而溫柔的眸底,腳下的步子略微停頓。


    “薑小姐。”李佑之率先起身朝她打招唿。


    “李聖手,真巧。”薑樂妍應了一句,見對方都給自己倒上茶了,便踏進了亭子裏。


    是她出現錯覺了嗎?方才李佑之看她的目光,竟與從前很不一樣。


    像是柔和中隱隱透著情愫,薛離洛看她的時候也是如此。


    不會吧……


    而下一刻,她便聽李佑之說道:“不是巧,我等候的就是你。”


    薑樂妍怔了一瞬,這才發覺三公主並未跟來,她轉頭看身後,將四周掃了一圈,哪裏還有上官靜沅的影子?


    “薑小姐不必找了,公主早已離去,我知道你家中有不懷好意的人,我若是約你在酒樓相見,被那人知道,怕是又要胡言亂語損你名譽了,因此我請求公主將你約來,公主得了我的駐顏膏,自然事事好說話。”


    李佑之望著薑樂妍,唇角微揚,“那藥浴你泡著可還舒坦?是我專門為你調製的。”


    薑樂妍:“……”


    她最近是走桃花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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