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之與上官樾半年前結交為友,兩人都喜歡下棋,平日裏甚少提及各自的家事,李佑之曉得上官樾的未婚妻是薑家長女,卻一直未曾有機會見過,今日才算是見到了真麵目。


    前些日子,上官樾帶著劃破了臉龐的薑懷柔來請求他治臉,他聽上官樾說與薑家長女已解除了婚約,理由是——從前看走了眼,信錯了人。


    那時薑懷柔捂著臉滿是委屈,哭訴著她大姐是如何欺負她的。單是聽她的描述,薑大小姐仿佛是個無理取鬧、心胸狹隘又自私善妒的女子。


    可他今日所見到的薑樂妍,分明與他聽到的不一樣。


    迴想起方才薑樂妍行醫的模樣,她針法利落,且安撫病患也算是有耐心,稱得上是個合格的醫者。


    要麽就是她太擅長於在人前偽裝,要麽就是薑懷柔此前說的那些事都經過了添油加醋,言過其實。


    李佑之思索間,掌櫃的已經走到薑樂妍身前打招唿。


    “薑大小姐,久聞雅名。”


    薑樂妍望著眼前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起身迴以得體的笑容,“掌櫃的如何稱唿?”


    “妾身姓楊,公主要改良配方一事我已知悉,配方也已交給薑二小姐了,她應該轉交給您了吧?”


    “配方的確已經在我手上了,不過……畢竟是公主要的東西,需格外慎重。”


    薑樂妍唇角的笑意不減,“在製作胭脂水粉的過程中,每樣材料需要多少份量,不可出差錯。還請楊掌櫃您挑個清靜的地方,將配方一字不差地背給我聽,我會叫我的丫鬟手寫下來,與二妹給的那一份作比較。”


    楊掌櫃:“……”


    這薑大小姐還真是夠謹慎的,拿了配方還要來芳菲閣再次確認,生怕被糊弄。


    不過話說迴來,薑二小姐最初是想過要修改配方上某種材料的份量,她自然知道薑大小姐最後還是會發現,但此舉可以有效拖延時間,畢竟製作胭脂水粉可不是三兩天的事,能讓薑大小姐白忙活一些時日,便能給李聖手爭取更多時間,讓他更快一步完成改良。


    但這樣的主意最終被樾世子否定,樾世子的原話是——


    “不必刻意去戲弄樂妍,我對李聖手頗有信心,若被李聖手知道我們私下用這種不光彩的招數,倒顯得我們有些過分了。”


    幸好……幸好二小姐聽了樾世子的話,沒有給出假配方,否則這會兒李聖手也在場,她若背誦了真配方,薑大小姐便可以立即確認二小姐在搗鬼,而她若是背出了假的配方,恐怕也會被李聖手當場拆穿。


    對於改良配方一事,李聖手是想要公平比試的。


    “既然薑大小姐如此不放心,那便跟我來後院吧。”楊掌櫃說著,朝薑樂妍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有勞。”


    薑樂妍跟上了楊掌櫃的步伐,在經過通向後院的拐角時,聽到了右側傳來一聲低笑。


    薑樂妍下意識轉過頭,便看見幾步之外站著一名俊雅的藍衣男子,那人接觸到了她的視線,便斂起了笑容,悠然開口:“薑大小姐可真是個謹慎的人,這楊掌櫃可沒膽子敢糊弄你呢。”


    薑樂妍眉眼間浮現一絲疑惑,“公子您是?”


    此人耳力倒是好,且他明顯也知道她和楊掌櫃議論的是什麽事,莫非也是這芳菲閣裏的人?


    就在薑樂妍猜測著他的身份時,對方走上前來,朝她出聲問候,“在下李佑之,薑大小姐想必也聽說過我。”


    薑樂妍迴過神來,眉頭幾不可見地挑了一下,“李聖手?”


    這個人她聽說過好幾迴了,二十七八的年歲,竟能在太醫院裏擔任院使的職位,足見醫術精湛。


    先前薑懷柔把自個兒的臉給弄傷了,上官樾也是找這名李聖手來替她醫治,不到十日薑懷柔臉上的傷痕就變得細微了,半個月之後還真就沒見留下疤痕,可見此人無愧聖手之名。


    想來在這位李聖手的心裏,她這薑大小姐是一個欺負庶妹、德行有失的惡婦。


    “李聖手今日來這芳菲閣,莫非也是為了改良配方一事而來?”薑樂妍幾乎瞬間就猜到了這點。


    薑懷柔顯然是不願看到她與三公主交好的,這李聖手與上官樾是朋友,索性就請他過來幫忙,若是他能把配方改得比她更好,且用時更快,她在三公主麵前便占不到功勞了。


    “樾世子與薑二小姐對我頗有信心,我自然是不好讓他們失望的。”


    李佑之雙手環胸,瞥了一眼楊掌櫃,“薑大小姐放心吧,我擔保你拿到的配方不會有任何問題,你我都是醫者,在改良配方這一點上倒是可以公平地來一場比試。”


    “李聖手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不過,我還是要聽楊掌櫃親口給我背一遍配方才能安心,還請李聖手做個見證。”


    李佑之應道:“自然可以。”


    楊掌櫃把薑樂妍主仆帶到了後院的屋子裏,命人準備了筆墨紙硯之後,將配方背誦了一遍,銀杉將她所背的內容悉數寫下。


    “不錯,與二妹交給我的配方一模一樣,有勞掌櫃的浪費口舌了。”


    “薑大小姐這會兒能安心了吧?”身後響起李佑之的聲音。


    薑樂妍道:“既是正確的配方,我就不必擔心自己平白浪費時間了。能有機會和李聖手一較高下,不勝榮幸。”


    李佑之見她神態從容,心中也很好奇她有多少能耐。


    “聽說薑大小姐的醫術是令堂所教,雖然不曾見過令堂,但在下猜測,她的醫術一定遠在我之上。”


    聽李佑之忽然誇讚起自己的母親,薑樂妍有些不解,“何以見得?”


    “薑大小姐應該沒忘記吧?前些日子你家大哥管你要了兩壇子玉清酒,是替我去要的。聽說那玉清酒是令堂留下的獨門配方,所以薑大小姐不舍得將配方外傳。”


    薑樂妍聽聞此話,心中暗道一句:又是個為了玉清酒來的。


    隻有她和銀杉知道,這玉清酒實際是她在母親留下的藥酒上做了改良,她聲稱是母親的獨門配方不可外傳,為的便是在旁人想要打配方的主意時,有個合理的借口拒絕分享。


    以孝心為理由,他人便不好來為難她了。


    “那兩壇玉清酒,李聖手喝著可還滿意?”


    “口感甚好,且助眠效果極佳。”李佑之頓了頓,而後道,“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薑樂妍截下了他的話,“怎麽,李聖手是覺得不夠喝嗎?您身為醫者,即便沒有這酒,睡前給自己稍微針灸兩下子照樣也能睡個好覺。”


    “此法雖然可行,但我是不太願意給自己紮針的。”李佑之輕咳了一聲,“能靠藥酒解決的事兒,可比針灸舒坦多了。”


    他給別人施針沒問題,可他自己討厭被針刺的感覺。


    “這倒是。”薑樂妍笑了笑,“玉清酒一事我不喜歡聲張,所以從處理藥材到釀酒的所有過程都是由我和我的丫鬟親自經手,我那兒的存貨已經不多了,不過既然李聖手想要的話……我還是可以賣您一些的,下迴您直接托人來捎個口信,不需要找我大哥這個中間人了。”


    薑啟軒借花獻佛,當初那兩壇酒送出去,李聖手感謝的也是薑啟軒,而不是她這個釀酒人,與其讓這李聖手欠薑啟軒的人情,倒不如她和他直接做生意,看這人心眼也不壞,不算是薑懷柔那邊的人,他隻是與上官樾有交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她沒必要對李聖手太有敵意,隻需提防著點兒即可。


    李佑之沒料到薑樂妍會如此好說話,“薑大小姐當真願意賣酒給我?”


    “自然。說來我還真得感謝李聖手,若不是大哥當初幫你討酒,我也不會趁此機會讓大哥勸說父親,把我的月銀給翻倍。”


    李佑之頓時失笑,“薑大小姐可真是個爽快大方的人,竟不介意我幫著樾世子和薑二小姐他們。”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薑樂妍直言道,“我看他們不順眼,與你又有何幹係?你也不是刻意要來妨礙我,我又何須記仇。”


    李佑之雖然早就知道薑家兩姐妹不和,卻沒想到薑樂妍竟然連客套話都懶得講,提到上官樾與薑懷柔時,語氣一片淡漠冰涼。


    “李聖手方才也說了,絕不會讓我手上的配方有誤,可見你光明磊落,不屑於使一些不入流的伎倆來幹擾他人,同為醫者,咱們彼此還是要給對方幾分尊敬的是不是?你想要玉清酒,我賣給你就是了,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要對外到處聲張,也不要推薦旁人來買。”


    畢竟這玉清酒最大的買家是安慶侯。她如今雖然悄悄開了一家藥鋪,卻是不為人知的,那是她與薛離洛的聯絡地點,也是林柒與林玖的藏身之處,她可不會把玉清酒擺過去賣。


    常言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如今她的自由與婚姻都是由薑垣牢牢掌控著的,她一時半刻無法脫離薑家,凡事還是不要太過張揚,若是她哪天做了什麽大生意被薑家的人給知道了,他們哪裏會放過來分好處的機會。


    她總在父兄麵前說自己缺錢,銀子不夠花,可實際上她已經存了不少銀子,那些銀子都是為了給將來留後路。


    三公主有財有勢,嗜美如命,她若能與公主處好了關係,說不定公主將來也能助她脫離薑家。


    “薑小姐放心,你不讓我聲張的事,在下必不會聲張。”李佑之眼帶笑意,聲線清潤如風。


    薑樂妍唇角微揚,“那就好,不知李聖手家住何處?我迴頭會叫人將酒送到府上。”


    李佑之報上了自己的住址,薑樂妍點了點頭,“我記下了,三日之內定會送到,對了,若李聖手哪天把配方改良成功,還請托人告訴我一聲。”


    “一定。”李佑之道,“說不定薑大小姐的動作會比我更快,你若完成了改良,也請通知在下一聲。”


    “好,那咱們就各憑本事,告辭了。”


    薑樂妍說完,便帶著銀杉離開了。


    李佑之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輕挑了一下眉頭。


    離開芳菲閣之後,李佑之按照前一晚和上官樾的約定去了晉王府。


    他見到上官樾時,上官樾正與薑懷柔坐在石桌邊,桌上放著一壇酒與兩個食盒。


    “佑之來了?你昨夜念叨的邯泉酒,我已經叫人從樹下挖出來了,方才忍不住自己先喝了一杯,當真是香醇得很,你也快來嚐嚐。”


    上官樾說話間,已經倒滿了一杯酒,朝李佑之所在的方向推了推,“你這迴可有口福了,阿柔一刻鍾前才到,她帶了她親手做的千層蛋糕和豬排卷,十分美味,你若是來得再晚些我可不給你留了。”


    李佑之走上前來坐下,瞧了一眼食盒裏的精致點心,笑道:“薑二小姐這手可真巧。”


    “李聖手可別隻顧著誇,嚐嚐味道吧。”


    薑懷柔滿含笑意地招唿著李佑之吃糕點,而李佑之下一句話,便讓她唇角的笑意略微停滯——


    “我今日去芳菲閣見到薑大小姐了,她與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上官樾正品著酒,聽聞此話,抬眸看李佑之,“你們在芳菲閣說上話了嗎?”


    薑懷柔也問了一句,“你想象中的大姐是什麽樣?”


    “在今日之前,我以為她會是個無理取鬧的惡婦。”李佑之有些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薑懷柔,“可今日一見,倒不覺得她有壞心眼,你們二人與她之間是否存在誤解?”


    “我倒也希望過去的那些不愉快是誤會。”薑懷柔垂下了眼,似是惆悵,“可我的容貌的確是被她所傷,若不是李聖手替我醫治,我定然沒臉見人。”


    “不錯,她把阿柔推到樹上,讓阿柔撞傷了臉是我親眼所見,能有什麽誤解?”


    上官樾沉聲道,“樂妍從前也算溫柔,長大後慢慢就變了性情,變得嫉妒心重,看著斯文實則兇惡……”


    “兇惡?”李佑之聽到這樣的形容,不禁反駁,“這絕不至於,她看起來……”


    上官樾凝眉,打斷李佑之的話,“你才見了她一迴,能看出什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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