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常辛恍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名女子,他的思緒也逐漸模糊,緩緩陷入一段艱難痛苦的迴憶中。


    她叫周玉,出生那年,父親就離世了,母親孤身一人拉扯著她,將她從嬰兒養成乖巧的小女孩,但她們生活得並不好,日子十分艱辛。


    母親身無長物,平日隻能為大戶人家打工,接些浣洗衣物的粗活,以養活自己和年幼的她。


    寒冬臘月裏,母親的手浸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凍得通紅發紫,如同兩根腫脹的蘿卜。


    那樣多的衣物,母親洗得那樣艱難,實在疼痛難熬時,也隻能停下來朝雙手哈氣,想要求得一絲暖意。


    這時母親往往會看看成堆的衣物,又看看端坐在旁邊的她,臉上掛滿她看不懂的,難言的情緒。


    年幼的她見到後十分心疼母親,於是鼓足勇氣怯生生問道:“娘親,我們燒些熱水來洗好不好?這樣娘親的手就不會再痛了。”


    誰料這話像是一根鋼針,瞬間刺激到了壓抑許久的母親,母親突然站起身來,從旁邊撿起一根木棍,一把拖過她,將那木棍狠狠抽打在她身上。


    母親一邊打一邊哭著罵道:“燒水?怎麽燒水?家裏哪有那許多柴火燒水?你都這麽大了,為什麽還是不能體諒娘的辛苦?你能不能懂事一些,為什麽要說這種話?為什麽說這種話啊?”


    “要不是你那短命爹,娘怎麽會落到這種地步?如今就連短命鬼的小禍根也要說些刺耳話戳我心窩子,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遇到你們父女倆?”


    她不知道母親為什麽突然打自己,可身上太痛,痛得她忍不住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求饒,但這並沒能讓母親停下動作,似是突然找到了發泄口,母親將心中怒火盡數施加到木棍上,又一棍棍抽打在幼小的她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哭得聲音都啞了,母親才終於疲倦地停下。


    她痛得狠了,站立不穩,隻能哭著跌倒在地上縮成一團,而母親扔掉木棍後,又撿起一件衣裳繼續浣洗,沒再多看她一眼。


    那次之後,她就時常挨打,每當母親心有憤懣卻無處發泄時,她就成了母親的發泄口,母親將自己不幸的原因全部歸結到她身上,動輒打罵,那片刻的疏泄似乎成了母親止痛的良藥,漸漸上癮,無法停止。


    寒冬臘月的天,母親將因為被抽打而疼痛哭叫的她關在門外,任由她凍得臉色發紫卻無動於衷。


    她扒在門邊哭著懇求母親,“娘親,玉兒好冷,外麵好冷,您就放玉兒進去吧,玉兒會乖乖聽話,再也不敢惹您生氣了!”


    隔著緊閉的房門,母親厲聲訓斥她:“哭什麽哭?晦氣東西,哭得人心煩!等你什麽時候不號喪了,什麽時候再進來!”


    後來,她漸漸學會了隱忍痛苦,每次母親打她,她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她年幼的臉上劃過數不清的淚水,衝刷淹沒掉她方寸世界裏所有的光亮。


    隨著她慢慢長大,日漸老去的母親身體也每況愈下,直至再也無法提起木棍打她,但母親的脾氣依然很差。


    提不動棍,打不了人,母親就時常當著她的麵破口大罵,有時罵父親,有時罵自己,大多數時候在罵她。


    在母親眼裏,她是世上最沒用礙眼的東西,喂飯會被罵,穿衣會被罵,就連她累極了稍在床邊坐坐,也會招來一頓罵,而她不敢有絲毫反抗。


    哪怕現在母親已經臥病在床,但經年累月的毒打下來,那深深的恐懼早已刻入她骨中,每日伺候臥床的母親時,但凡那雙手抬起來多動彈一下,她就被嚇得丟盔棄甲,縮在一旁瑟瑟發抖。


    為了養活病床上的母親,她接過浣衣的活,於是寒冬臘月泡在冷水裏的手褪去蒼老變得年輕,卻一樣青紅發紫,生滿凍瘡。


    就這樣又熬了幾年,母親終於撐不住與世長辭。


    給母親下葬的那天,她望著死寂的棺木,心中一片麻木。


    或許,母親過世了,她該高興的吧?從今往後,再也沒人壓著她了,她似乎,短暫的自由了。


    可不知為何,她還是覺得很難過,每天夜裏,她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淚水都會不自覺打濕枕衾,久久難以入眠。


    她時常會想,母親愛她嗎?定是不愛的吧?否則怎會那樣打罵磋磨幼小的她?可若不愛,寒冬臘月的天,母親又為何從不讓她幫著浣洗衣裳?


    母親走後,她的日子逐漸平靜下來,身無長物的她隻能繼續幹著母親生前的活,她害怕自己失去這唯一的活路,於是每每浣衣,皆盡心盡力,時日久了,各家也都記住了她,偶爾還會額外賞她些財物,也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會覺得日子似乎還有盼頭。


    去各戶人家取衣裳久了,剛過及笄之年的她認識了當差的朱勇。


    朱勇對她很好,憐惜她孤苦一人,無依無靠,每每見到她,都會從懷裏摸出幾塊油紙包的糕點偷偷送給她吃。


    那樣一個憨厚老實的少年,在她的注視下不自覺紅了臉,“這……這是主家賞的,我不愛吃這些,想著你是女子,應當愛吃,就給你留下了。”


    說罷,少年實在難為情,突然紅著臉轉身就跑,隻留她怔愣在原地。


    她看著手裏的油紙包,上麵還帶著餘溫,打開一看,是幾塊最普通不過的、甚至已經被壓碎過半的糖糕,她撚起一塊送進嘴裏,嘴是甜的,心是酸的,臉頰是冰涼的。


    她想,這糕真好吃,比她這輩子吃過的所有東西都要好吃。


    及笄之年的孤女日子並不好過,每每走在大街上,她時常會感受到周圍若有似無的目光,那是知道她處境的人們,有男人,有女人。


    街角巷尾,會有男人盯著她低聲說出幾句什麽,然後陡然爆發出一陣哄笑,她知道,他們嘴裏的那些話,定然沒一句好話,可是她無依無靠,沒有絲毫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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