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京都郊外。


    距離鐵匠鋪還有一小會兒,車內燭火明亮,賀洲看了眼氣色微微發虛的狄尚,也並未訓斥狄尚,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又看了看閨女,賀語神態輕鬆,現如今絲毫意識不到進入荒原古境是多麽危險的事情,賀洲心裏也是沒脾氣。


    老父親瞬息間的擔憂,是深入骨髓的。


    可此刻的賀洲,也不敢流露出真情實感,老一輩的情緒,也會影響到小一輩的情緒。


    攤上這種事兒,賀洲也是無語了。


    按照賀洲原來的計劃,狄尚不會進入荒原古境,會按部就班的修行,賀語也不會進入荒原古境,會一直都在京華書院內修行,待得閨女二十歲之後,自己再親自培養閨女的執政能力,再讓閨女去輔佐狄尚。


    但這些計劃,已被這兄妹兩人打破。


    不知不覺間,馬車已到了鐵匠鋪外的小路上。


    至此,三人下車徒步而行。


    站在遠處望去,鐵匠鋪裏燈火通明,狄尚的手裏還提著飯盒,內裏還有幾樣菜肴,不過老胡也能炒幾個小菜。


    對於他們而言,下酒菜湊活夠用即可,他們喝酒,喝的是一種感覺。


    賀洲還未進門,便大老遠的招唿道:“老胡啊,聽尚兒說你現如今都會釀酒了,今夜特來品嚐一番。”


    屋內,老胡剛將菜肴擺放上桌,聽到賀洲的聲音後,老胡微微停頓了一瞬,說道:“都是胡折騰,丞相大人不要笑話,我這裏的土酒,與丞相大人家裏的珍藏比較起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言語間,賀洲,狄尚,賀語三人進入屋內。


    賀洲哈哈笑道:“可不帶這麽損我的,好歹你也是一位長生境高手,你釀造出來的酒水,喝了之後自然也能長生不老。”


    狄尚神色如常,看起來幹爹逢場作戲的能力,也不弱於自己。


    倒是一旁的賀語,微微抿嘴,顯然是想要放聲大笑。


    狄尚見勢不妙,偷偷摸摸的掐了一把賀語的手腕,得到哥哥的提示之後,賀語也是微微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露餡了。


    幾人上桌後,老胡一時好奇問道:“明日就要出發,是誰護送他們前往邊境之地?”


    “樂恆,還是雲壯?”


    樂恆,當朝大將軍,太虛境巔峰。


    雲壯,號稱虎侯,已到長生境初期。


    此二人乃是離火王朝的核心人物,尤其是雲壯,深受陛下信任。


    賀洲微微搖頭道:“都不是,是馮越。”


    “而今離火王朝國力強盛,一些麵子活兒,已無需萬人敵壓陣。”


    老胡一聽是馮越,道:“怎麽是他,剛死了兒子,還要帶著國教與京華書院的年輕人前往邊境之地,是否有些晦氣,皇帝老兒是怎麽想到這一出的?”


    賀洲微妙笑道:“說到底,他也是兵部尚書,明日一早,就在皇城廣場集合,啟動傳送大陣,一步橫渡虛空前往邊境。”


    老胡道:“既然如此的話,我就提前前往邊境等著,若是有情況的話,我也能第一時間出手。”


    “萬一還未進入荒原古境,就提前對狄尚下手呢?”


    “剛死了兒子的人,什麽事兒都能幹出來的。”


    賀洲嘴角微微上揚,看來這個幹爹當的很不錯,該操心的地方,心思很細膩。


    “大可不必,狄昆肯定在邊境之地提前安插了耳目,所有事情都不會瞞過狄昆,估摸著還會安排出不少人,特意關注尚兒的動向。”賀洲說道。


    老胡依舊感到不放心,說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再說了,馮赫也是真的死在尚兒手裏,我還是親自走一遭吧。”


    賀洲見老胡心意執著,也不在勸告,而是說道:“若是馮越真的打算對尚兒突然下黑手,你可不能一怒之下殺了馮越。”


    “馮赫畢竟沒有入仕,其身份隻是兵部尚書的兒子而已。”


    “但兵部尚書也算是廟堂之上的一尊大佬,這樣的人忽然間死了,陛下必會雷霆大怒。”


    “可能還會連累到尚兒。”


    老胡聞言,不屑一笑道:“有才能的人那麽多,死了一個兵部尚書,難不成天就塌了,難不成就無人可頂替馮越?”


    賀洲沒好氣道:“馮越肯定是要死,但絕非當下。”


    “按照我本來的計劃,以後讓尚兒手刃馮越,至於那個秦王妃,不能死在尚兒手中,需要死在別人的手中,以免在大義名分上給尚兒留下汙點。”


    “此事也不著急,如今的馮越有我壓著,也折騰不起來。”


    “倒是你往後隨著尚兒反而騰雲州之後,可以在言語上與那位秦王妃多有衝撞之處。”


    老胡一聽覺得也有幾分道理,幹笑道:“還是你餿主意多。”


    賀洲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細細品嚐了一番。


    賀洲從未喝過土酒,他也從來不缺各種美酒佳肴。


    老胡故意問道:“如何?”


    “其實我知道我手藝不行,但也不能說我手藝不行。”


    狄尚心裏暗歎,幹爹果然足夠機智,但是一旁的賀語是差一點就笑出聲了。


    賀洲若有所思道:“入口柔順,隻是這土酒,應該是用糧食醞釀的,平常百姓的味道,但也能感受到你的一片匠心!”


    老胡瞎說道:“我也隻是先拿糧食練練手,等釀酒的手藝逐漸成熟之後,在尋找一些天材地寶加入其中。”


    “據聞龍鳳之流的血釀酒,最是品高味正。”


    賀洲道:“老百姓常說,一杯濁酒慰風塵,其實一杯濁酒也隻能換來片刻的寧靜暢然,酒後,生活一如既往,卻因為那片刻的寧靜暢然,使得許多人沉醉不已,逐漸喪失了鬥誌,喪失了原本的敏銳與果決。”


    “酒可以常喝,但不能入迷。”


    老胡陰陽怪氣道:“不愧是丞相大人,道理就是多。”


    一旁的賀語頗有眼色的給桌上的三個男人倒酒,對老胡溫柔的說道:“幹爹慢點喝。”


    賀洲故意向老胡問道:“這個幹女兒如何?”


    老胡道:“比你強多了,人家有玲瓏心,可你這個當丞相的人,都沒有玲瓏心加持。”


    賀洲哈哈大笑道:“你所言極是!”


    四人開始動筷子,賀洲吃了一口老胡炒的辣椒肉,讚不絕口道:“還別說,你炒的菜,與你釀的酒,加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有一些波瀾壯闊的人生滋味。”


    賀語聽後,趕緊低下頭,無聲而笑,姑娘家真的快要繃不住了。


    見賀語如此,狄尚也快要繃不住了。


    老胡反而還得寸進尺道:“隻是一點點的波瀾壯闊嗎?”


    賀洲打趣道:“一點聚風雷,你就知足吧。”


    老胡聞言,哈哈大笑道:“丞相說知足,那我隻能知足。”


    隨著賀洲與老胡大笑,一旁的狄尚與賀語也是跟著看似傻乎乎的大笑了起來。


    都在笑,卻是截然不同的意境。


    縱橫廟堂無敵手的賀洲,又怎會想到,今夜自己是唯一一個蒙在鼓裏的人。


    ……


    翌日,清晨時分。


    皇城廣場,三百零一人在廣場上顯得零零散散,一派各自為營的模樣。


    最前方的人,自然是神女,許清,秦風三人。


    狄尚,賀語,封華,江雪四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


    兵部尚書大人緩步上台,看見離火王朝的天驕俊彥們是如此的鬆散爛漫,不禁眉頭微皺,清了清嗓子。


    廣場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可安靜的時間不到片刻,又喧雜吵鬧了起來。


    馮越頓時眉頭緊皺,沉聲說道:“諸位,此去荒原古境,征途多艱,可無論遇到何等險境,都絕不可辱沒我離火王朝的國風。”


    “你們是少年,亦是王朝的未來”


    ……


    說著說著,最前方的神女本來一直雙手環抱腰間,微微閉著眼睛,聽的實在是不耐煩了,驟然睜開眼,直截了當的輕微喝道:“我沒興趣聽你的廢話。”


    “要去廝殺的人也不是你,趕緊走吧,這等不必要的章程,糊弄一下百姓即可,別糊弄我們。”


    此話一出,廣場再度安靜了下來,這一次安靜的時間很漫長。


    狄尚頓覺提神醒腦,對著一旁的封華說道:“不愧是神女殿下啊,爽快!”


    封華與江雪兩人也是一陣迷糊,國教的神女,地位崇高,說出這種話有失大體,但馮越還真無法對神女問責。


    馮越看著神女那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心中怒火滔天,本就心情陰鬱,又被當眾折辱,可一想到那是神女,又不得不賠笑道:“殿下所言極是,無法為王朝征戰,實乃我們這一代人的遺憾,還好,我們的遺憾,讓你們年輕人給彌補了。”


    神女依舊黛眉緊蹙,心中隻覺得這人的廢話真是沒完沒了。


    狄尚見狀,索性也當場吆喝了一句,道:“尚書大人,你要不然還是閉嘴吧,咱直接去邊境之地,你隻負責帶路,不負責戰略方針。”


    “說的太多了,我們會不高興的。”


    此話一處,人群紛紛看向了狄尚,尤其是許清,臉上既有震驚之色,也覺得有貓膩,可到底是哪裏有貓膩,他也說不上來。


    這一次,馮越麵色陰沉如水,雙眸怨恨不已的凝望狄尚。


    狄尚見狀,也是朗聲應道:“我有蟒袍玉帶加持,位在郡王之上,還望大人明鑒!”


    “神女乃離火王朝兒郎的領袖,神女之意誌,亦是我們之本心,也望大人明鑒!”


    “此去荒原古境,我們也不知曉能有多少人活著迴來,所以此刻顯得自由散漫,還望尚書大人多多擔待!”


    這些話說出來後,馮越當場沒了脾氣。


    即將要去拚命的人,又哪裏有耐心聽一個官員在台上的場麵話。


    馮越恐機器群憤,也沒有迴應狄尚,中氣十足的大喊道:“啟動大陣!”


    刹那間,廣場上符文閃爍,天地倒轉,抵達邊境之地。


    周圍寒風唿嘯,漫天雪色,蒼涼大勢席卷千山萬水。


    視野盡頭,一座雪山巍峨聳立,雪山之下,便是荒原古境的入口。


    馮越帶著三百零一人來到了入口外圍驛站,周圍營地密集,遠處可聽見戰馬的嘶鳴聲,這一片區域,屬離火王朝統轄。


    雪山北麵,則屬於北疆,東麵區域屬於無盡海,西麵則屬於九洞天十福地。


    此刻,一位騎著烈焰麒麟的壯年將軍疾馳而來,那人身著一襲猩紅戰甲,背負弓箭,手握長槍,在寒風中疾馳,盡顯豪邁瀟灑。


    此人名曰韓卓,常年鎮守離火王朝邊境,已有昆侖境修為。


    韓卓來到馮越近前,輕盈一躍,從烈焰麒麟上跳下,對著馮越深躬到底道:“韓卓參見尚書大人。”


    馮越單手負在身後,一派賢者姿態,看了眼身後的人,說道:“這裏便是國教與京華書院的少年高手,預計何時可入荒原古境?”


    韓卓保持作揖姿態,應道:“迴稟大人,一個時辰後,便可入荒原古境。”


    馮越繼續問道:“其餘各地的六百九十九人,什麽時候到來?”


    按照慣例,都是國教與京華書院的人先進入荒原古境,為後來者打下基礎。


    進入批數,並不統一。


    綜合實力而言,自然是國教與京華書院更勝一籌。


    其次,這也是皇帝陛下招攬人心的手段,遇到了硬仗,自然是國教與京華書院打頭陣,享受上等資源者,自然也要率先為國而戰。


    韓卓迴道:“三日後,其餘六百九十九人便會抵達。”


    馮越微微點頭,隨即轉過身對著神女,許清等人大聲言道:“一個時辰後,諸位便可進入荒原古境,耐心等待。”


    “我先去三方驛站那裏,與北疆使者,無盡海使者會晤。”


    這一次,國教與京華書院的年輕人倒是給足了馮越麵子,不少人異口同聲道:“大人慢走。”


    狄尚見馮越走後,隨即閑來無事的溜達了起來。


    賀語緊隨其後,說道:“有些興奮,一個時辰後我與哥哥就要分別了。”


    狄尚迴過頭一看,封華與江雪兩人也去了偏僻一角,江雪的臉上有淚痕,二人進入荒原古境之後,不知何時才會重逢。


    這一次,注定會有一部分人,無法活著迴來。


    來到這裏後,狄尚也感到一陣揪心,萬般無奈道:“你就不該來,傻孩子!”


    賀語卻是不服氣道:“哥哥能來,我為何就不能來。”


    狄尚深深歎息了一聲道:“罷了罷了。”


    “一定要機靈點兒,切記,打不過就跑,人在無秩序之地,自私自利是人之常情。”


    賀語知曉哥哥擔心自己的安危,反而嘻嘻笑道:“哥哥放心,爹爹這一次給我準備了大殺器的,我一般隻智取,不會硬拚的。”


    狄尚當然知曉舅舅給小妹準備了大殺器,號稱無盡弓,乃是仙品巔峰殺器,可無限連射,但對元炁消耗極大。


    雖說這段日子,賀語在丞相府臨陣磨槍,體內元炁有所上升,但整體而言,賀語在荒原古境內不算強者。


    “咦,神女倒是一臉無所謂。”賀語道。


    狄尚苦澀一笑道:“我若是在逍遙境中期,麵對大多數都是通幽境內的對手,我也是一臉無所謂的。”


    賀語噗嗤笑道:“放心,古境內造化無數,哥哥或許會在短時間內步入逍遙境的。”


    小妹越是天真爛漫樂觀,狄尚便越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小妹,小妹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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