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內,穿著睡衣,手持長槍的費合從窗戶探出頭觀察著對麵的動靜。


    發現在自己下令開槍之後,對方還沒來得及反應,機械局就跟著響起了槍聲,他心中沒有為這混亂而擔憂,反而大鬆了一口氣。


    他今年已經五十多歲,身形高且瘦,氣質非常精幹,頜下的胡須已然花白,大半夜的折騰一趟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讓他的麵色看起來有些疲倦。


    但在十多名跟著進入到倉庫之中的骨幹軍士麵前,他的臉上卻一直保持著勝券在握的冷靜。


    機械局突然之間被人襲擊,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賊人所為,也不知道那些賊人的目的為何,致使機械局內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驚慌之中。


    費合知道,倘若自己都不能保持冷靜,那這機械局就完了。


    各地的滿城之內的滿人雖然腐朽不堪,沒有多少可堪一用的人物,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人才。


    從滿人中最底層爬起來的費合就是那麽一個人物。


    其人臉上總是笑眯眯的,看起來平易近人,但自上任之後,不到幾個月,就用狠辣的手段把難以治理的機械局治理得井井有條,以至於上下沒有一人不服氣。


    從這就可看出此人的手段之厲害。


    環顧一眼驚慌的軍士,費合捋著自己的白須大笑了兩聲,以吸引倉庫內眾人的注意。


    在眾人把注意力都轉移到自己身上之後,費合才說道:“有槍聲總比一片安靜要好,這至少說明還沒有人能夠控製機械局的局勢。”


    顯然,這是用來安撫人心的話,隻是話說得有點奇怪。


    讓外麵的巡撫衙門的人控製局勢難道不好嗎?


    一名軍士遲疑著說道:“大人,照這形勢,機械局內肯定還要亂上好一陣。”


    費合笑道:“亂點好。本大人沒有胡說八道。亂成這樣,表明那些闖入機械局的賊人沒有掌控機械局的局勢。這是最壞的一個可能。隻要再過一陣,等城內的守軍反應過來,那該逃命的就是那些賊人了!”


    雖然完全不明白外麵發生了什麽事,但不妨礙他做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神態。


    另外一名軍士囁嚅道:“大人,咱們的親眷都在外麵,要是……要是……”


    費合雙眼一瞪,厲聲道:“你等的親眷在外麵,本大人的親眷就不在外麵?”


    “你等的親眷是親眷,本大人的親眷就不是親眷?難道本大人不擔心自己的親眷?但此時擔心有何用?”


    “本官再重複一遍,此時我等的性命都寄托在這庫房之中,隻要堅持到城內守軍過來支援,那自然萬事大吉,但若是庫房被賊人攻破,後果不用本官多說。”


    “那些賊人不知來自何處,但手段之殘酷,你等也見識過了。”


    庫房之中的所有人噤若寒蟬,沒有一人敢說話。


    費合滿意地點了點頭,安撫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咱們身為滿人,血脈高貴,往上追個十代八代,誰不和皇上沾親帶故?什麽樣的女人娶不到?”


    “此事過後,若是有人的妻子亡故,本官直接從機械局的財庫發放撫恤,親自做主為其娶妻。”


    庫房中人的躁動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片刻之後,有人遲疑著說道:“大人,剛才那人確實是巡撫衙門的金富有,我見過他,向他開槍,萬一……是否有些不妥?”


    費合不以為意道:“有什麽不妥?巡撫衙門的一條看門狗罷了,沒打死此事作罷,打死也就打死了,又能如何?”


    “要是巡撫衙門來問……”


    “天色漆黑,誰看得清那是不是金富有?至少本官沒有看清。”


    “那……外麵要是巡撫衙門的人,我們是不是……是不是應該出去,配合他們剿殺機械局內的賊人?”


    費合似笑非笑道:“倘若剛才那人說的是真的,那麽增巡撫定然已經帶著人到了機械局。既然增巡撫已經到了,我等又何須出去做什麽配合?”


    “黑燈瞎火的,發生點什麽意外事件,再產生傷亡,你等心中難免不會埋怨本官。”


    “再者……”


    費合指向窗戶外麵:“那些人又信得過嗎?倘若他們之中也有賊人,或者他們就是賊人……”


    最後,他意味深長道:“這就是本官不擔心外麵陷入混亂,反而擔心沒有混亂的原因。”


    聽到這話,有人被嚇了一跳:“大人是說……是說那金富有就是和賊人一夥的?”


    “誰說得準呢?”費合冷哼一聲,“賊人前腳剛來機械局,那金富後腳就帶著人來了。你們什麽時候見過那幫大頭兵反應如此之快,且見到賊人竟然不退縮?”


    “那金富有說話也說得含含糊糊,讓他進來也沒有膽子,要說這裏麵沒有點貓膩,是把本官當傻子嗎?”


    本質上,身為滿人的費合對漢人都有一種戒備心理。


    這與當時的形勢有關。


    不止民間,就連組建的新軍中,大量的新軍士兵便直接把反清的心思掛在了臉上,整日宣泄對大清的不滿情緒。


    正是意識到了形勢的嚴峻,產生了一種焦慮心態的費合才會大力地整治機械局,意圖把機械局打造成鐵板一塊。


    所以他在成為機械局的主事之後,最重視的就是機械局內安全防衛。


    事實證明,在費合的嚴格督促之下,機械局的防衛非常有效,否則在賊人悄無聲息地進入機械局之後,整個機械局內的守衛也不可能那麽迅速地做出反應。


    話又說迴來,費合安排守衛的本意其實不是用來防賊的。


    那些有反心的新軍都被扔在了城外,平時也得不到槍械供應,就算再不滿,也成不了氣候。


    相較而言,費合其實更不放心的是機械局內的那些漢人鐵匠和長工。


    不管怎麽說,他們大都是漢人,和滿人不可能是一條心,且又對機械局這種要地非常了解,自然需要大力防備。


    誰知道,費合所做的那些防備正好歪打正著,沒有抓到有反心,意圖逃跑的鐵匠,反而真的等到了一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賊人。


    從那密集的槍聲來看,賊人顯然有備而來,很有可能與城外的新軍有關。


    倘若真的如此,那事情就嚴重了……


    思慮及此,費合嚴肅說道:“就算增巡撫親至,我等暫時也不能走出庫房。”


    “等到滿城那邊有動作,見到溫大人之後,我等再出去匯合。”


    “我等占據了庫房要地,槍支彈藥充足,外麵的賊人不管來自何處,不管有多少賊人,都不足為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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