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而過。


    一天後,風塵仆仆的王達安出現在未莊幾公裏外。


    他背著一個包裹,臉麵上多了一些胡茬,在包裹與後背之間插著一柄無鞘長刀,刀刃修長,刀鋒上還沾著一些沒有洗幹淨的鏽跡,看起來像是鮮血的殘留。


    常用於握刀的右手雖然被清洗得幹幹淨淨,但是指甲縫隙裏還殘留著一些發黑的汙漬。


    他左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手臂用白布包裹,似乎是受過傷。


    這時任何人看見他,都不會說他是個斯文的學生,反而更可能認為他是大名鼎鼎的西北刀客。


    來未莊也不像是尋找同窗好友,而是來尋仇的複仇者……


    爬上一個不高的坡,王達安向前觀望,已經能遠遠地看到前麵高低錯落的房屋。


    他現在心中既激動,又有點擔憂。


    激動的是,終於快要到未莊了。


    天知道他單人從粵城跨山越嶺,星夜趕路來到未莊有多辛苦……


    擔憂的則是夏瑜的安全。


    被派去粵城送信的人隻說是未莊的趙家給錢,讓他送出去的,絲毫不提夏瑜。


    初看到信時,王達安兩人都隻為信裏展示的新穎又深邃的英吉利革命史而感到震撼和興奮。


    但是當他在趕路途中,忽然想到,夏瑜為什麽不敢暴露自己,而要用一個什麽趙家的名頭寄信?


    想到了這一點,他就一直為夏瑜的安危擔憂。


    所以這一路走來,除了問路和必要的休息之外,他幾乎沒有任何停歇。


    當年,在日留學時,他們三人中,就夏瑜身上的書生氣最多,體質最弱。


    這與後天鍛煉有關,也與家庭環境有關。


    他與何懷德一樣,有充足的營養補充,所以自小就養成了健壯的體魄,還被夏瑜開玩笑說成是野蠻人。


    而夏瑜則沒有那麽好的環境


    後麵雖然被他與何懷德帶動著,一起鍛煉身體,做了一陣野蠻人,可是時間不長,不足以讓夏瑜也變得“野蠻”起來。


    或許是因為擔憂則亂的緣故,越接近未莊,王達安想得就越多,不自覺地把夏瑜和粵城犧牲的那些鮮活的生命聯係起來,讓他心中憑空生出了幾分悲憤。


    要是夏瑜被傷了一根寒毛,他就讓兇手滿門陪葬,王達安想。


    自從經曆過粵城那次慘痛的起義之後,他心中壓抑的戾氣越來越重。


    向後摸了摸自己的長刀,王達安的氣質與刀客更像……


    向前走了不到一裏路,走到一個岔路口,王達安與一群推著小推車的人撞在一起。


    小推車不大,下麵雙輪,後麵有兩個長杆,載重的地方裝著的是燒製的青黑瓦片。


    推車的有四人。


    一人在前麵拉,一人在後麵推,兩側各有一人在旁邊推動。


    下麵的路是崎嶇不平的黃泥路,一些陷下去的地方還有積水,推車陷入進去,便隻能靠人力硬生生地把推車拉起來。


    王達安走到一旁,讓小推車先走。


    推車的四人看見王達安這裝扮,對王達安自然而然地生出極高的警惕。


    四人對視了一眼,一個雙眼黑得發亮,個子很矮的男人問道:“你要去未莊?”


    王達安點頭,反問道:“前麵就是未莊麽?”


    “這邊是未莊。”矮個子男人上下打量一眼王達安,“你是生人……我沒有見過你,你要去未莊做什麽?”


    王達安笑道:“去未莊見一個朋友。”


    “見誰?”矮個子男人立馬追問。


    王達安不確定夏瑜的狀況,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否認識夏瑜,便答道:“去拜訪趙家。”


    “趙家?”矮個子男人的麵色有些怪異。


    他和另外三人又互相對視了一眼,以眼神交流了一下意見,隨後若無其事道:“那你跟著我們,別走錯了路,也別胡亂走,周邊到處都是野獸,萬一遇到了,你可沒有後悔藥吃。”


    王達安自信拍了拍背上的長刀:“有刀在,我不怕什麽野獸。”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這四人有些問題。


    但他本來就要去未莊,又藝高人大大,自信有刀在手,就眼前就四人根本不夠他砍。


    再者而言,要是發現有問題,以他的體力和身手,想要跑,他不相信這兒有人能追上他。


    四人推著小推車在前麵行走,王達安不遠不近地跟在幾人身後,很快就觀察到這幾人的異樣。


    地麵難行,推車又重,但是這些人麵帶喜色,推車時激情昂揚,臉上雖有些木訥,卻不見愁苦,也沒有任何一點麻木之態。


    王達安猜測,小推車推的這一車瓦片應當是這幾人為自己建房子所用。


    他又想,建房子能用燒製那麽好的青瓦,這些人應該都是小有積蓄的人物。


    但是,仔細看去,這四人體格瘦弱,像是長期饑餓所致,而且衣著破破爛爛,到處都是補吧和泥土,實在不像是什麽有錢人,反而和他印象中的貧民相似。


    但是,他以前所見的貧民個個眼神麻木,滿臉的悲苦,見人便下意識地討好,絕不可能具備眼下所見的這種氣質。


    再仔細觀察,他又發現這四人在拉車時,會保持一致的步伐,在拉車間隙,抬頭休息時,下意識地會昂首挺胸,這種樣貌與他見識過的軍人有些像。


    王安達糊塗了,對這些人又生出幾分好奇。


    他想要接近這幾人。


    看見小推車陷入坑裏的時候屢次想要上前幫忙,卻都被警惕地叫退。


    這種警惕性和心中強烈的界限性,讓王達安更加相信眼前的幾人不是普通的貧民。


    路過一段碎石路,小推車在顛簸下,差點向一側傾倒。


    在幾人的努力下,小車雖然穩住了,但是青瓦卻掉了不少在地上,有幾塊已經被摔碎。


    後麵三人一邊肉痛地撿起青瓦,一邊埋怨前麵拉車的木訥年輕人的不小心。


    拉車的木訥年輕人比起三人更加肉痛,連忙拋了肩上的繩子,前來撿拾青瓦。


    王達安恰到好處地上前,幫幾人收拾地上的碎瓦。


    四人看見王達安靠得太近,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防備地看向王達安,隱隱地將王達安圍在中間。


    “碎了也能用。”王達安似乎沒看見幾人的動作,隻是自顧自地說道,“用在合適的地方,可以給房子增添不少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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