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聽完夏瑜的報告,沒有參與處理趙老太爺的徐真詫異問道:“昨夜沒有殺趙老太爺?”


    “暫時不能殺。”夏瑜解釋道,“要是殺了趙老太爺,未莊居民會認為我們的手段殘忍又血腥……我擔心他們排斥我們。”


    徐真好笑道:“在這未莊,有人喜歡這位惡事做了不知道多少的趙老太爺?”


    “不喜歡,卻敬畏。”夏瑜歎了口氣,“趙老太爺在未莊做的惡事人盡皆知,在一年荒年的時候甚至逼死過一家三口,但是……”


    說到這裏,他有些恨鐵不成鋼道:“未莊的其他人隻是麻木看著,好像那事和他們無關,卻不知道趙老太爺既然能逼死那一家人,明天就能逼死他們。”


    徐真平靜說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大多數人都是如此……中國的老百姓最好統治,隻要給他們幾顆米,勉強填飽肚子,他們就不會反抗。”


    “就算你把血淋淋的事實展現在他們的麵前,他們隻會像一隻等死的野雞一樣,把腦袋躲到洞裏,來個眼不見為淨,隻有屠刀殺到他們頭上的時候,他們才會知道什麽叫做大難臨頭。”


    “先生在未莊觀察多年,獲得的都是真知灼見。”夏瑜搖了搖頭,“趙老太爺在未莊壓榨多年,那些貧民雖然懼怕他,但是更加敬畏他,從這敬畏,他們又生出向往來……”


    徐真嗤笑一聲:“見到趙老太爺威風,就有人想成為趙老太爺?”


    “想成為趙老太爺,還和趙老太爺共情。”夏瑜有些生氣道,“看見趙老太爺狼狽樣,他們竟然不忍下殺手,全然忘記了趙老太爺是什麽樣的人。”


    徐真皺眉:“他們反抗你的命令了?”


    “未曾。”夏瑜搖了搖頭,“雖然他們不說,但是我知道他們下不了殺手。”


    徐真笑了笑:“下不了殺手,可能僅僅是因為共情,或者擔心殺人過多,引起上麵的追究。”


    “如此貧民有什麽資格和趙老太爺共情?”夏瑜越說越憤怒,“先生知道昨晚有人和我說什麽嗎?”


    “竟說……竟說,趙老太爺做的其實也不算過分,某某村還有更過分的惡霸,又說什麽趙老太爺做的也是人之常情,要是別人,說不定會做得更過分。”


    徐真評價道:“賤骨頭!”


    夏瑜向來是個斯文人,不會罵人,聽到徐真那麽粗魯的話,一時竟覺得心頭好受了很多。


    他也跟著道:“確實是……賤骨頭!”


    “我把那人趕了出去,罰掉一個月糧食,告訴他要是不想來,以後都可以別來了。”


    “你的心該硬一點。”徐真冷著臉說道,“要是再遇到這種人,直接讓人亂棍打出就是了。”


    “至於趙老太爺,一時不殺也好,否則動靜太大,瞞不住周邊的村子。”


    夏瑜點頭道:“我也有這方麵的考慮……上次那村子來人,我們找借口瞞了過去,而現在趙秀才死了,要是趙老太爺一死,就算我們再想隱瞞,未莊居民也會把消息泄露出去。”


    徐真不太在意道:“你對未莊的掌控越來越強,就算有人關注這裏的動靜,以你特派員的身份也能讓未莊人配合你,暫時隱瞞事情……這事也不需要隱瞞太久。”


    說到這兒,他的手指敲擊著桌麵,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見此情形,夏瑜不再說話,安靜地等著徐真沉思。


    想了片刻,徐真迴過神來,對夏瑜道:“未莊居民在封建的等級社會生長成人,自小所見,最威風的就是他們頭上的趙老太爺……趙老太爺不僅是可見的,也是他們心中難以打破的偶像,更是等級製度的象征。”


    他的右手握拳,向下一砸:“我們教他們打破這偶像!”


    “如何打破這偶像,請先生教導!”夏瑜連忙拿起筆,準備好記載徐真的教導。


    “偶像平時都是高高在上的,越是瞧不起底層貧民,他們反而越會對偶像形成崇拜,以至於認為自己是低賤的,認為自己與那些高高在上的東西生來便具有鴻溝。”


    徐真起身,背著雙手踱了兩步:“那就讓他們看看,他們以為的高高在上的東西也是如此的不堪,和他們沒有多大的區別。”


    看著夏瑜把他的話記下,徐真才繼續說道:“將趙老太爺在合適的地方囚禁起來,讓他們輪流去給趙老太爺送一日三餐,讓他們日日都能見到知道趙老太爺狼狽、落魄的樣子,對知情人便說等到了合適的時機,再把趙老太爺送去衙門砍頭。”


    夏瑜一邊記錄,一邊說道:“我會對未莊居民說,這事是朝廷的大事,讓他們禁止外傳。”


    “先瞞住一時再說。”徐真看向夏瑜,“此外,在夜間給他們增加一項活動……”


    夏瑜詫異地看向徐真,等著徐真繼續說話。


    徐真笑了笑:“給他們增加一項叫做‘訴苦’的活動。”


    “令他們坐在一起,找合適的人去人前,大方地訴說他們以前被壓迫的事跡,越是殘忍,越是感人就越好。”


    “隻要日複一日地把他們的傷口揭開,他們就算想要逃避這事,也會被刺痛。”


    “長此以往下去,他們便不能自欺欺人,忽略自己被壓迫的事實。”


    稍微停頓,他又說道:“他們已經殺了高高在上的趙秀才……隻要把土皇帝趙老爺變得一文不值,打碎了他們心中的這座神像,那麽以後就算真正的皇帝站在他們麵前,又算得了什麽呢?”


    身為後世人,徐真知道現在進行革命最難的不是怎麽買來武器,而是作為他們革命事業的依靠的底層人民的心態的問題。


    生長在封建社會裏,未莊的百姓的膝蓋是軟的,見官就跪,見到上等人就自慚形愧。


    這種心態要是不扭轉過來,就算給了他們洋槍,他們也隻會成為欺軟怕硬的盜匪,而不是有信念的革命者。


    好在後世的曆史發展中,有些人在麵對這些問題時,想出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徐真現在隻要借鑒過來就行。


    腦子閃過某些相關的記憶,徐真又說道:“不過這事暫時要低調一點為好,不宜太張揚,隻在你帶的這些人內部做就行,並告誡他們,不要把事情傳出去。”


    聽完徐真的話,夏瑜琢磨了一會兒,才感歎道:“先生這是誅心之舉。”


    “不過,他們都是怯懦之人,讓他們上去喊幾聲口號都扭扭捏捏的,未必願意去說自己悲慘的過往。”


    “他們不是喜歡糧食麽?”徐真笑道,“以糧食為誘餌,讓他們上去說。”


    “誰說得好,誰說得感人,就給他們更多的糧食。”


    “這是個好主意。”夏瑜把徐真的話記下,“趙家這邊儲存了不少的糧食,現在都在我們的控製中,可以支撐不少時間。”


    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徐真又說道:“趙家垮了,田地也在我們的掌控下……你到時候把趙家的田地一部分分給未莊貧民耕種,尤其是昨夜參與殺殺趙秀才的人,多給一些,不要吝嗇。”


    “至於稅收的事情,我們再慢慢商量。”


    夏瑜停下記錄,皺眉道:“我們願意給,可是他們未必敢要,也未必願意要。”


    對夏瑜的話,徐真沒有覺得奇怪。


    在前世的了解中,他就知道有些貧民在分田地時,在奇怪的道德情感的促使下,同時又擔心地主的報複,最後認為那些田地不是他的,所以不敢要。


    不過現在和那時的環境不大相同。


    “你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徐真緩緩說道,“如果我們是革命黨,那麽他們可能會拒絕分田,但是我們現在代表著朝廷分田,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他們會要的。”


    說完,徐真轉移了話題,忽而說道:“你讓小d去負責你身邊的雜事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知道跟著你能吃飽飯,又沒有什麽牽掛,膽子又小,隻會聽你的話做事,不過他太過膽小,不能把太重要的事情交給他。”


    “假洋鬼子這人是牆頭草中的牆頭草……不過既然已經棄暗投明,選擇了投靠我們,那麽留著他也好,可以向未莊證明趙家勾結革命黨是事實,增加我們的話的可信度。”


    “在沒有大事發生之前,他應該也不會做什麽作死的事情,不過仍然要對他防一手。”


    “關於已經嚇傻的錢老太爺……可以打成從犯,暫時關押,或者給假洋鬼子幾分薄麵,放他迴家,用來牽製假洋鬼子也行。”


    聽到這裏,夏瑜意識到有點不對:“先生要去做什麽?”


    “我要迴縣城一趟,探探情況。”徐真指了指靠在椅子一側的洋槍,“如果時機合適,最好能再弄來幾條洋槍。”


    夏瑜擔憂道:“縣城非常危險。”


    徐真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在晚上入城,要是發現情況不對,便立馬出縣城,迴未莊來。”


    他拍了拍夏瑜的肩膀:“我走後,未莊暫時就交給你了。”


    以前都是徐真在幕後做主,現在一下子要把未莊扔給自己,夏瑜頓時有點手足無措:“先生,我……我行麽?我擔心……”


    “為什麽不行?”徐真又拍了拍夏瑜的肩膀,意味深長道,“有些事明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我為什麽不直接做了,而要和你一遍又一遍的講相關的道理,讓你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去體會那些道理?”


    不等夏瑜迴答,他自己就迴答道:“那是因你和未莊這些人民不同……隻有你能了解我說的這些道理。”


    “現在,也隻有你才是我的同誌。”


    夏瑜動容道:“夏瑜自知自己愚昧,這些天多謝先生教導……”


    “不,你一點都不愚昧,你很聰慧。”徐真笑著鼓勵道,“夏瑜,一個人是完不成革命的,需要更多的同誌才能把革命進行到底,而你就是我所尋找的革命同誌。”


    聽見這話,夏瑜像打了雞血一樣,猛然站起,神情變得激動起來:“先生請放心,未莊我會看好,不會讓未莊出一點問題!”


    徐真囑托道:“未莊是我們革命開始的基業……我們兩個人費了不少心力,才打下了一個結實的根基,要是未莊出了問題,那我們的心力便都白費了,還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犧牲。”


    “我明白。”夏瑜重重點頭,又問,“先生什麽時候出發?”


    “宜早不宜遲。”徐真看了眼天色,“今天連夜出發。”


    夏瑜出主意道:“先生可以稍作化妝,那麽能認出先生的人會少很多。”


    ……


    縣城。


    剛迴到縣衙的縣令李之豐麵無表情地坐在公堂上,瀏覽著近期的公文,處理著隻有他才能拿主意的事情。


    其實也沒有多少事情,隻是每件事都和革命黨有關,鬧得他焦頭爛額,看見革命黨這幾個字就犯惡心。


    他這次出縣一段時間,便是因革命黨的事情而被總督鬆壽鬆大人喚去。


    連他在內,不管在任的地域有沒有革命黨活動,都被總督大人詢問了一番對革命黨是否有防備,後又命他們迴各自地域,嚴加提防革命黨的暴動。


    這也不怪總督大人小題大做,實在因為是革命黨的在東南一帶的活動太過囂張。


    刺殺朝廷大臣的事情屢見不鮮,暴動也越來越頻繁。


    遠點的不說了,隻說近點的,就有今年三四月間的廣州暴動、庚戌廣州新軍暴動、戊申河口暴動……


    就在那麽一個節骨眼上,他還沒迴到縣城,就聽到自己這邊發生了革命黨刺殺把總和舉人的大事,怎麽能不讓他煩悶?


    這事處理不好,他的官帽定然保不住。


    正當他思慮這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師爺走進了公堂,湊到他的耳旁,小聲稟告道:“他們又在門口吵著要見大人。”


    李之豐放下公文,皺眉問道:“和革命黨有關?”


    師爺迴道:“白舉人和把總身死,造成人人自危……大人迴來又不見他們,他們便急了。”


    李之豐冷哼一聲:“先晾他們幾天,想要本官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做事,又不願意出銀子,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情?”


    師爺笑道:“正要他們幫助大人過了這一劫。”


    “把總不算什麽,但是白舉人身死,影響很大,現在隻能暫時把事情壓下,萬萬不能讓消息走露到總督那裏。”李之豐閉上雙目,向後靠在椅背上,“先把銀子湊齊,向上麵疏通好關係,這事才能過去……”


    師爺道:“小人會把消息傳給他們。”


    李之豐又說道:“還有那個革命黨……不知道是否逃走,你要做好防備,別讓革命黨有機會對本大人不利。”


    “已經做好安排。”師爺躬身道,“那個姓夏的母親也在我們的監視中,隻要他一迴來,定然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李之豐歎了口氣:“要是走了最好,本官也不想和瘋子一樣的革命黨打交道……”


    又說了兩句,師爺便出了公堂。


    但過了沒多久,他又走迴了公堂,向李之豐稟告道:“白舉人的兒子想要見大人一麵。”


    “哦?白舉人的兒子?”李之豐來了點興致,抬頭看向師爺,“哪個兒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民國:赤色革命從阿Q正傳開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是檸檬精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是檸檬精啊並收藏民國:赤色革命從阿Q正傳開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