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個時辰,夏瑜就與狗腿子一般跟在身後的趙秀才迴到了趙家。


    “徐先生,請看!”夏瑜迫不及待地攤開一張紙,將之放到徐真身前的桌上,“未莊共有一百三十二戶人家,比我初步估計的要多上不少。”


    “比我想象得也要多上一些。”徐真看著夏瑜記錄下來的總結。


    夏瑜指著自己記下來的東西,逐個解釋道:“在這一百三十二戶人家裏麵,趙家和錢家最富。”


    “與趙家、錢家借過糧食的有七十一戶,我認為這些是吃不飽飯的貧苦農民。”


    徐真點頭:“詳細說說。”


    夏瑜舔了舔嘴唇:“這些貧戶大多從兩家,或者其他地方租甸了田地,少部分完全靠自家的田地過活。”


    “那些租甸了田地的人,又分為完全靠租甸的田地為生的人,與有部分自家田地的人。”


    “他們除了從趙、錢兩家,或者別家借糧之外,還有的借過高利貸。”


    徐真沒有評價:“剩下的農戶是什麽情況?”


    “剩下的許多人耕種的是自家的土地,秋收之後不需要向兩家收租,大多比較富裕。”夏瑜簡單說道,“其中一些人甚至可以向外出租部分土地,收取地租,到了年底還能存下一些儲蓄,使其能像兩家一樣向外借貸。”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另有一些人,完全沒有土地,也不租甸土地,隻靠幫工維生,如在每年播種,或者秋收的忙碌時節去幫工。”


    “小d就是這樣的人,另外還有幾人是這種情況。”


    簡單地介紹完這些情況,他歎息一聲:“隻從未莊來看,有一半是吃不飽飯的貧苦人,要是推及全國,數萬萬民眾,又有多少人還在餓肚子?”


    夏瑜父親早逝,是由母親拉扯大。


    留洋的錢財耗盡了家裏的家底,致使他在留洋時過得也是苦日子,經常要去給人打工,以賺取生活費,偶爾也會餓肚子,所以對於吃不飽飯的記憶非常深刻。


    徐真聽夏瑜說完,麵色冷靜地問道:“一個成人在沒有其他進食的情況下,一天要吃多少斤米,算是吃飽?一斤,還是兩斤?”


    “你說這些是貧民,你去調查過他們每日能吃到多少斤大米麽?”


    夏瑜愕然:“我……我並沒有去實地打聽過,大多是向趙秀才打聽的。


    他下意識都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趙秀才。


    趙秀才不知道徐真和夏瑜在談些什麽,但見夏瑜看來,還是連忙點頭哈腰地迴應。


    “去借貸的不一定就是貧民,可能隻是需要罷了,而趙秀才的說法也不可信。”徐真指向自己身下,“在趙家這種環境下成長,他理解的吃飽和普通老百姓的吃飽不同。”


    “趙秀才可能認為不吃到好菜就是沒吃飽,而底層人民隻要勉強能生存下來就認為是飽。”


    “此外,趙秀才隔三差五能吃到油水,但是窮苦人吃不到,故而他們對糧食的需求實際上可能還要更高一點。”


    夏瑜有些羞赧道:“這樣得到的答案,確實不嚴謹。”


    “你親自去看一看。”徐真的手指在身前的石桌上點了點,“問一問,一個正常人每天要吃多少糧食才算是吃飽,再看一看,他們一戶有多少人口。”


    “最後,打聽出未莊的畝產,以及每年租甸的土地需要付的租金是多少……還有,就算是自有地,也要問清楚每年都要交多少苛捐雜稅。”


    “最後再得出結論,這戶人家一年到頭能不能吃飽,根據這一點,判斷出他們是不是貧苦農戶。”


    夏瑜一轉身,興衝衝地就要去調查,卻又被徐真叫住。


    “我給你一個劃分的標準。”徐真看向夏瑜,“你可以把未莊的人按照這個標準來對他們進行劃分。”


    “徐先生請說!”夏瑜嚴肅且認真地聽著徐真說話,稍怕遺漏半個字,如同聆聽訓示的學生。


    徐真緩緩說道:”要是某一戶人家占有土地極多,家庭成員不參加勞動,隻依靠地租收入或雇傭農工耕種,那麽我們可以說這一人家是地主,即是大量土地的主人。”


    “要是另一戶人家擁有土地,雖然也收取地租或雇傭農工,但自己和家庭成員也參加勞作,可稱為富裕農民。”


    “還有一戶人家擁有土地,但基本是自給,不收取地租,我們可以說,這是中等農民。”


    “再有一戶人家隻有很少土地,主要收入依靠替人做工,常年食不果腹,那麽我們可以說這是貧苦農民。”


    “最後,要是有一戶人家沒有土地,完全依靠打工為生,那麽這就是雇傭農民。”


    徐真說的並不複雜,隻是以幾個概念將未莊的居民進行了分類,使之便於理解。


    經徐真那麽一說,夏瑜下意識地在心中把自己了解的某些人家歸入這些類別,發現這樣劃分要有邏輯得多,也更好記憶。


    應了一聲,他便跑出了趙家。


    站得雙腿酸麻,早就不想走動的趙秀才苦著臉跟上。


    這次過了一個時辰,到了下午時,夏瑜才迴到趙家。


    徐真還是在老地方等著夏瑜。


    滿臉沉思的夏瑜沒有毛糙。


    “在未莊,能夠算上徐先生所說的地主的隻有趙、錢兩家,我向趙秀才打聽過,兩家占據的優質水田大致占據了未可耕種田地的四成左右。”


    走近徐真,夏瑜把更加細致的記錄放在了徐真的身前。


    “兩家都沒有人下田耕種,盡數把田地租了出去,每年收固定租金,大致是占田地產出的五成左右。”


    這個符合阿q記憶裏的情況,徐真點了點頭:“富農如何?”


    “擁有自己的土地,每年有餘錢放債,與他人有債務關係的富農有八戶。”夏瑜不假思索道,“他們占據的耕地約是未莊兩成多。”


    徐真認真看了一眼夏瑜記錄下來的密密麻麻的數字,上麵大致寫了一些大戶占據田地的數量。


    如寫了一個名為孫盧的人占地三十五畝。


    “這些數據從何處得來的?”徐真問。


    夏瑜解釋道:“我沒有詳細調查,沒有拿到具體的田畝數據,這些是根據錢、趙兩家的說法,記錄下來的大致的數據。”


    徐真點了點頭,又道:“這上麵沒有中農,貧農的占地畝數。”


    “他們的田地太分散,占地畝數不好記憶,趙、錢兩家也說不清楚。”夏瑜說道,“我去外麵轉了一圈,詢問了幾個未莊當地老人。”


    “他們認為自己擁有田地,或者擁有部分田地,每年能夠不挨餓的中農有二十到二十三戶。”


    “這裏有些爭議,不過關於他們的占地數額沒有爭議,約占未莊耕地的一成多。”


    看著夏瑜記錄的徐真沒有說話。


    夏瑜繼續說道:“我詢問成人每天需要多少糧食的問題,得到的答案是,成人每天食米一升勉強可飽。”


    “那麽計算下來,成人一月大致需要米三、四鬥,一年便是三四石,未成年人減半。”


    “這是勉強存活需要的糧食數量,若是真正想要吃飽,一個成人一年大致需要五、六石的糧食,甚至更多。”


    徐真問:“未莊的田地畝產大致是多少?”


    “據說未莊的水田是肥田,適合耕種,每畝每年可產稻米兩石多。”


    說到這,夏瑜的神情變得不太好看:“未莊大多數人家加上孩童約有五六人,個別戶更多一點。”


    “他們占有的土地不到未莊土地的兩成,去除租甸地每年需要向土地主人付出的近一半的租金……”


    “再去除一些朝廷的賦役,在未莊,不能吃飽的戶數約有百戶,而連勉強能夠吃飽都做不到的家庭約有三四十戶。”


    “這些都算是貧農。”徐真神情嚴肅,看向夏瑜的雙眼裏卻更加欣慰。


    這迴,他對夏瑜刮目相看。


    夏瑜所說的話不僅涉及表麵的調查,還涉及了一些對數字的估算。


    這些放在後世並不難,但放在還沒有單獨分出數學一課,也不重視數算的當世來說,已經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可是夏瑜僅用了一個時辰,不僅大致調查了他詢問的數據,還大致做了估算,按照他說的標準,給未莊一百多戶做了分類。


    夏瑜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實用性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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