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懷中熟睡的諾敏和兒子,拓跋宏不動聲色地抽迴了手臂。


    起身,靜步朝寢帳外走去。


    草原的夜晚同樣是安靜的,隻有微風吹過,帶著青草的香氣和遠方傳來的牛羊聲音。


    抬頭看去,漫天繁星如同閃爍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這片古老的土地。


    自穿越以來,即便有麵板傍身,拓跋宏仍然認為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有了妻子和孩子後,這種感覺就越發濃烈。


    所以對死去的戰士,他心裏有愧疚。一些錯誤的決策,即便是在計劃有變下倉促實施,終究是傳自他口。


    “如履薄冰啊!”


    看著漫天星辰,他不由感歎道。


    人越是往上爬,地位越高,一言一行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


    從前的他太過剛硬,貫徹落實草原上的“爭”字,已然出盡了風頭。


    那些人在等著他犯錯,等著他怯戰。


    等著他將軟弱展現出來,就會有無數雙手腳並用,抓住他的腳踝,抓住他的腰腹、肩胛,甚至是踩著他的腦袋往上爬。


    他沒有給那些人機會,所以他一直硬著。


    但自下而上的壓力,哪有自上而下俯視的壓迫感來得大呢?


    在拓跋宏之上的幾人,自然不屑用手推搡,用腳踹,因為他們冰冷的刀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一旦拓跋宏的頭抬得太高,就會觸到他們的袖子。


    蒙蘇汗國是個大圈,圈子裏的利益早已瓜分殆盡。


    孟卓可汗雖然是可汗,但除了戰爭時期,他也不能越級對幾個台吉麾下的貴族進行管轄,所以才會滲透眼線、暗地裏監視。


    這些訓練有素的眼線即便被抓到也不會承認自己是來自王庭,因此毫無意義,有一批就會有第二批。


    所有台吉都清楚,但所有台吉都不敢做出任何不明智的舉動。


    拓跋宏歎了口氣。


    部落的實力越來越強,強到格日勒圖也不得不提防自己。


    從主動放棄布倫納城開始,沿路就有些風言風語傳開,說拓跋宏軟了。


    但他毫不在意,他巴不得能消失在孟卓可汗和格日勒圖眼前。


    陪嫁團的事像一根刺狠狠紮在他心口,提醒著他,隨時可能小命不保。


    “該轉移了……”


    思考良久,拓跋宏起身,往寢帳走去。


    …………


    第二日,他先是宣布鍛造帳的工匠遷出九成去往赤峰山脈腳下的密林。


    甲胄兵器除了必要的那些,其餘囤積的也全部搬走。


    深入密林,在陶柏原部落的舊址上,拓跋部重新開辟了一個新的據點。


    這裏將被用來囤放物資、裝備,並由陶柏和拓跋征兩人留守此處。


    拓跋宏承諾後者的兵士,需要他自己從密林深處“挖”出來。


    幾日後,在山越營地裏。


    拓跋宏正在看著工匠鍛鐵。


    在遼闊的蒙蘇汗國草原上,冶鐵技藝的傳承雖然像風一樣古老而持久。


    但這股風無疑是吝嗇的,隻有少部分貴族領地有資格掌握。


    搬遷至此的鐵匠們用他們粗糙的雙手,一遍又一遍地鍛打著鐵料。


    那鐵料在爐火中紅得發亮,鐵匠們用鐵錘一次次地砸下,每一次砸擊都伴隨著火花四濺,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直到鐵塊再也無法減輕一絲一毫的重量,一塊百煉精鐵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煉成了。


    然而,這煉成的卻大多是熟鐵,雖然堅韌,但硬度卻略顯不足,難以鑄造出鋒利的刀劍和堅固的甲胄。


    若想要得到鋼材,便需在熟鐵中鍛打滲碳,這其中手藝的精湛程度,直接決定了鋼材的優劣,所以很考驗鍛工的手藝。


    懂此道的法瑞斯籍和穆羅尼亞籍鐵匠們深知,滲碳鍛打法有兩個難以逾越的障礙。


    一是碳的分布極難均勻,二是碳的配比難以掌握。


    除非是天大的運氣,否則很難煉出真正的好鋼。這也是為何,即便是法瑞斯帝國,優質武器和優質甲胄也並不泛濫的原因。


    據拓跋宏觀察,如法瑞斯帝國的三獅軍團,他們穿的甲胄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顯然是由鋼材打造而成,因此防禦力極為強勁。


    他深知,熟鐵太過柔軟,無法製作出更為堅硬的武器。


    要得到製作優質武器的材料,必須要有堅硬的鋼料做外層,內層是柔韌的熟鐵料,外硬內軟,這樣的武器才能成為殺人利器。


    這就是包鋼之術,華夏唐朝時期,匠人們已嫻熟運用此技術,將鋼與鐵完美融合,打造出了陌刀這樣能夠以步製騎的武器。


    不過嘛,在這遼闊的蒙蘇汗國境內,即便是拓跋部鐵匠們的技藝已經能煉出熟鐵,卻難以觸及鋼材的煉製。


    而法瑞斯鐵匠們滲碳鍛打法,也隻能靠運氣。


    拓跋宏深信炒鋼之法能夠煉出上乘鋼材,隻不過目前來看還沒有人懂得這個技術而已。


    這次從法瑞斯帝國俘虜的精良工匠數量要超過之前的所有戰役,其中有三人的水平更是要高於維耶魯夫。


    這幾人聚在一起,一番討論下來,大大啟發了拓跋宏這個隻知理論不知實操的門外漢。


    於是他追尋著前世的記憶,教這幾個鐵匠在地下挖了一個坑,做成磚砌地爐,作為煉鋼爐。


    牛皮鼓風箱從地爐頂端入風,最下麵是焦炭火室,爐膛裏是鐵渣,和一定配比的煤末。


    草原上的煤含硫量普遍比法瑞斯帝國的煤低,正是煉鋼的好材料。


    一切準備就緒,開始點火鼓風。


    因為是低溫煉鋼,爐溫很難超過1100c,這就對工匠的手藝提出了相當高的要求,對他們的體能也是一種挑戰。


    因此所有的低溫鋼材,都是工匠們血汗的產物,即便是法瑞斯雄獅軍團的甲胄,也屬於一甲傳三代,人走甲還在的範疇。


    當爐子裏的鐵化成漿糊狀的時候,工匠們開始不停的攪拌,把碳和鐵水均勻的融在一起。


    然後出鐵水冷卻鍛打,反複加熱鍛打,這樣一塊炒鋼坯就基本成型了。


    拓跋宏看著諸多鐵匠,沉聲道:“這樣的炒鋼硬度和韌性都比滲碳鋼要好,但是要做真正的好兵器還不足夠。


    接下來還需要反複加熱鍛打,製成百煉精鋼,將鋼料包在熟鐵料外層,經過油料淬火才能堅硬又不失柔韌。”


    眾人聞之,皆沉聲應和,繼續悶頭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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