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完畢,魏淵立刻喊來了沈煉。


    “派些能幹的弟兄馬上出發,務必把這些信件及時送到。”


    沈煉不敢耽誤,取過信件後立刻下去布置了。


    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大地,經過一天鏖戰的墩台山四周再度變得沉寂下來。陣亡的明軍將士遺體被戰友們小心地收殮,魏淵顧不上一整天戰鬥的疲憊,走訪各營探視受傷的將士們。


    戰鬥最激烈的位置在城牆附近,積雪、泥土和鮮血混合在一起,魏淵踩上去的每一步都能感受到人血的餘溫。


    不需要看,也不用看,魏淵能想象到在火把的餘暉映照下,自己腳下的每一寸土地必然都已經是粘稠的鮮血。正因此如此,踩上去才會感覺軟軟的。


    城牆的牆上濺滿了各種圖案的汙血,由於天氣寒冷,凝血的晶體在昏暗的光下閃耀著詭異的晶亮。


    什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戰事慘烈,血流成河,這些概念性的詞匯,在今夜魏淵體會的比任何時候都要深刻。


    一天的激戰下來,魏淵所部折損將士近2000人,戰損比例高達五分之一。盡管損失不小,但魏淵清楚,滿人的傷亡隻會比自己更大。


    透過濃濃夜色眺望遠處的正紅旗大營,魏淵仿佛看到一頭兇猛的惡狼正匍匐在地舔著傷口,惡狼的眼中冒出的兇光表明它正在為下一次的進攻而積蓄力量。


    駿馬疾馳,魏淵親筆寫下的手書很快被送到了各位總兵的手中。信中魏淵言辭誠懇,對當下的戰局進行了詳細分析,並在信中的最後部分希望各位總兵能夠按照信號及時前來增援作戰。


    曹變蛟借著軍帳內搖曳的燭光默默的看完了魏淵的信,他抬頭看了看送信的使者,使者身上的棉甲多處破損,從衣服受損的程度可以看出戰況的激烈。


    出於一個武者的本心,曹變蛟忍不住問道:


    “今日墩台山戰況如何?”


    “迴將軍的話,魏將軍率騎兵親自出戰滿人,作戰勇武異常。全賴魏將軍之勇,我軍成功擊退了兩路滿人的夾擊。”


    使者的迴答猶如一顆顆炮彈般震撼著曹變蛟的內心,身為將軍,眼睜睜看著戰友身陷重圍而不能前去相救,曹變蛟感到十分的羞愧。


    “哎”


    沉默良久的曹變蛟隻能無奈的歎口氣,說:


    “你辛苦了,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使者答謝之後站起身來,離去之前又說道:


    “啟稟將軍,我臨行之前我家魏將軍讓我捎句話給將軍。”


    “哦?魏將軍他說什麽了?”


    “壯士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再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是嶽飛《滿江紅》最為令人熱血沸騰的詩句,也是激勵無數漢家男兒熱血搏殺的精神指引。突然間,曹變蛟內心的那股火熱被引燃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叔父曹文詔,想起了無數戰死遼東的兄弟,想起了自己當年封狼居胥的夢想。


    可洪承疇...可這朝廷...


    曹變蛟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該如何迴複魏淵那熱忱的報國之情,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麵前剛剛與滿人拚死搏殺的使者。


    無言以對,唯有沉默...


    同曹變蛟一樣,其餘幾位總兵也分別收到了魏淵言辭懇切的親筆信。對於這封信,他們或是默默放下不再理會、或是反複細讀五味雜陳。


    還有一個人的反應則是出離的憤怒,魏淵的使者剛剛退下,洪承疇便在自己的大帳內暴跳如雷起來,他將信重重的摔在書案上。


    “這個魏淵!他是什麽意思!他到底想幹什麽?誰才是這軍中的主帥!他這麽做,分明就是拿道義來威脅本督!可惡!實在是可惡!”


    手下的心腹幕僚趕忙規勸道:


    “督師息怒,為今之計需先想個對策才是。”


    暴怒之後的洪承疇很快恢複了理智,畢竟是老謀深算的政治家了,他靜了靜心神說:


    “嗯,你說的不錯。傳我將令,通知各位總兵速來軍帳議事。”


    不多時,曹變蛟、白廣恩、王廷臣、馬科、祖大樂等各位總兵趕著夜色係數來到了洪承疇的大帳之內。


    眾人剛剛坐定,洪承疇便開門見山的說:


    “諸位,魏侯爺的信想必在座的各位都收到了。信裏所言不知各位有何高見?”


    老謀深算的洪承疇決定先發製人,直接將魏淵寫信請求增援一事提出來,借機征求眾人意見,變被動為主動。


    果不出洪承疇所料,盡管諸將在收到魏淵的信時,每個人心裏多多少少都有些感觸。可將此事一下子放到軍議這類正式場合上來說,眾人又都有所顧慮,不願多說了。


    洪承疇滿意的捋了捋胡須,眼神緩緩的掃過在座的每一位總兵。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給你們機會,讓你們去說,你們若是不說,那可就不要怪我沒給你們機會了。


    “咳,既然各位都不說,那本督就...”


    “哎!”


    祖大樂發出的喊聲音量不小,頓時將洪承疇說到一半的話給懟了迴去。洪承疇一臉不悅的看向祖大樂,祖大樂則是一頭霧水的望向了身旁的曹變蛟。他不明白身旁的曹變蛟為何會平白無故的掐自己一下。


    當祖大樂看向曹變蛟之時,發現曹變蛟也正在看著他。曹變蛟不僅在看他,還歪著頭衝他努了努嘴。祖大樂原本不太靈光的腦子,不知為何突然變得聰明起來。他見洪承疇麵帶不悅的看著自己,於是趕緊起身道:


    “啟稟督師,俺以為魏將軍信裏說的非常對。滿人剛剛打了敗仗,士氣正是低落,我軍正好利用這天賜的良機,一舉衝破滿人對錦州的包圍網,救出我大哥來。”


    不等洪承疇表態,曹變蛟也緊跟著站起身來說:


    “末將也認為機會難得,還請督師出兵相助魏將軍。”


    一瞬間就有兩個總兵站出來支持魏淵,軍帳內的其餘人也漸漸放下了心中的顧慮,踴躍發言起來。這就是從眾心理,有人開了頭,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魏將軍此法雖說有些冒險,可這的確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末將以為分兵相救更為穩妥一些。”


    眾位總兵踴躍發言,使得洪承疇漸漸失去了對觀點的把握,他不得不趕緊叫停已經有些失控了的局麵。


    “好啦!諸位的意思本督都知道了。現在眾將聽令!”


    軍帳之內立刻重歸於安靜,諸將都在等著洪承疇下達軍令。


    “曹變蛟、祖大樂!”


    “末將在!”


    “本督命你二人率領本部軍馬,在墩台山釋放總攻信號之後,不惜一切代價強攻下杏山城。”


    曹變蛟、祖大樂兩人聽罷相視一愣。


    “怎麽,你二人難不成想抗命不成?”


    “末將不敢,末將遵命。”


    “白廣恩、王廷臣。”


    “末將在!”


    “你二人率本部軍馬坐鎮中軍,協助攻取杏山城。待城破之後,隨本督一同前去增援魏侯爺。”


    “末將領命!”


    攻破杏山城之後才去增援魏淵,天底下哪有這麽打仗的。曹變蛟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他起身問道:


    “敢問督師,如若杏山城一日之內攻不下,那我軍是不是就一日不去增援魏將軍呢?”


    聽罷曹變蛟之言,洪承疇頓時將臉拉了下來。


    “曹將軍這是什麽話?難道將軍你是在質問老夫不成?”


    “末將不敢,末將隻是想知道督師準備何時攻擊小淩河城敵軍防線。”


    洪承疇板著臉“哼”了一聲道:


    “曹將軍多慮了,此事本督早有打算,就不勞煩你操心了。馬科!”


    “末將在!”


    “本督命你率500騎兵,1000步兵前去助戰。”


    對於洪承疇的這一安排,馬科的神色顯得有些複雜,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接了軍令。


    “末將遵命。”


    洪承疇竟然讓與魏淵素來不和的馬科去增援魏淵,其中深意隻需簡單一想便以明了。可如此安排也並無明顯的不妥之處,同時友軍,誰去增援又有什麽區別呢?更何況山海關總兵馬科原本的職責便是後援,如此安排可以說是合情合理的。


    安排妥當的洪承疇立刻起身,已不可置疑的口吻下令道:


    “請諸位即可按照部署開始行動吧!”


    說罷,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曹變蛟,轉身離開了大帳。


    墩台山明軍南炮台上燈火通明,魏淵立於高處用“千裏眼”仔細觀察著對麵杏山城內的動向。


    火炮營的將士們則在緊張的進行著發炮前的最後調試。由於在白天已經對火炮進行過試發,因此火炮擊發時的仰角隻需微調即可。


    較正手拚命轉動著炮筒後側的螺旋鐵柄,將炮管微微仰起。角度校正完畢之後,填彈手立刻快速的進行彈藥的裝填工作,他們抱著通體烏黑的沉重炮彈,使勁推入炮膛之內。


    “稟將軍,火炮填充完畢!等待擊發命令!”


    魏淵緩緩放下“千裏眼”,將右手抬的高高,在他身後,火把林立、盔甲鮮明、旌旗招展、一派肅殺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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