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白日的喧囂散去,燈火通明之下的滿清大營內漸漸安靜了下來。多爾袞用過晚膳,困乏之意向全身襲來。今天一早起,他就一刻也沒閑著,各處巡視軍營壁壘,連續傳見在鬆山、錦州一帶的各貝勒、將軍,當麵指示作戰機宜。剛剛又同豪格議論了很久,如今需要休息一陣,夜間還要去杏山前線的陣地視察。


    多爾袞吩咐貼身的擺牙喇,除非有緊急軍情,否則不允許任何人來見他。他一頭栽在床上,四下安靜的環境卻令他久久難以入睡。自從收到皇太極的口諭之後,他的心頭就開始變得極其煩躁起來。盡管困意滿滿,但有心事卻輾轉反側了一陣實在睡不著,多爾袞索性起身獨自坐在了帳中。


    他曾經多次入親率八旗兵扣關入侵明朝,深悉大明朝廷的政治、軍事已然腐敗到了一定的程度。盡管目前洪承疇看清來兵峰極盛,但多爾袞心裏清楚,不久之後這13萬明軍必然會從內部瓦解崩潰,隻要自己小心應對,憑借手中的10萬大軍,擊敗洪承疇這支援錦之師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倘若能夠作為此次遼東明清決戰的統帥指揮八旗兵奪取這一重大勝利,那他多爾袞就將為國家立下不朽的功勳。他的名字將會編入歌謠被後世子孫代代傳頌,成為如完顏阿骨打般女真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因此一想到這場關乎國運的決戰將由皇太極來指揮,他心中不免感到失望和不快。


    對於自己的大汗、自己的哥哥,多爾袞既忠心擁戴,同時也十分的敬畏。前一陣子他在洪承疇的身上連吃了幾個小敗仗,皇太極派人來傳口諭,對他提出了嚴厲的批評。


    多爾袞表麵上心悅誠服,實際內心是極其委屈的。洪承疇也非等閑之輩,又統率著13萬的精兵,當時他多爾袞滿打滿算不過幾萬人,打點小敗仗也是情有可原的。可皇太極傳來的口諭卻是:“你是我最為鍾愛的弟弟,如今竟然連吃敗仗,實有損於我大清的威嚴,你說我該如何治你的罪呢?”多爾袞第一時間上書稱自己犯了大罪,希望大汗免去他親王爵位。最終皇太極罰了他一萬兩銀子,奪了他兩牛錄的人。


    每每想起此事多爾袞就感到十分害怕,本來不過是件小事,為什麽皇太極會如此小題大做呢?他不免猜想:難道是有人在大汗身邊說他的壞話了?


    突然間多爾袞想到了皇太極近來身體不好的傳聞,說不定自己這位英明神武的皇兄會在幾年之內死去。一想到這,多爾袞的大腦開始了快速的運轉,皇太極會讓誰來繼承大汗之位呢?


    會是豪格嗎?多爾袞剛剛想罷便搖搖頭,絕對不能是豪格繼承大汗的位置,他同豪格的關係自己心裏有數,若真的是豪格成了新的大汗,那他這個戰功赫赫的親王的處境就十分危險了。


    如今最受寵的是莊妃,莊妃已經為皇太極生下了龍子,名叫福臨,今年四歲,聽說很受汗王的喜愛,也許皇太極百年之後將會是這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兒來繼承滿清的大統吧。


    想到福臨,忽然多爾袞的眼前現浮現出莊妃的倩影,那位來自科爾沁草原博爾濟吉特氏的蒙古少女是他見過的最為美麗、最為端莊的女子。想起莊妃,多爾袞眼角露出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多爾袞清晰的記著自己初遇莊妃時的場景。太陽下,還是少女的大玉兒馭馬馳騁在廣闊無垠的草原上放肆大笑,發辮迎風高懸,身材修長,華麗的衣衫內豐滿的身體含苞待放。作為蒙古科爾沁部貝勒寨桑的二女兒,她有著成吉思汗的高貴血統,是博爾濟吉特氏家庭的驕傲。自打看到大玉兒的第一眼,多爾袞便深深的愛上了她。可後來事情的發展事與願違,13歲的大玉兒嫁給了34歲的皇太極,成了大清朝的莊妃...


    多爾袞這麽想著想著,漸漸困意再度襲來,坐在中軍帳內的睿親王就這樣睡著了。在夢裏,沒有冷冰冰的刀劍與鮮血、沒有殘酷的征伐和殺戮、甚至沒有壓在他頭上使他喘不過氣來的大汗皇太極,有的隻是一片藍天白雲、芳草萋萋、那個名叫大玉兒的佳人與他相守...


    擺牙喇匆匆走進了大帳,倒灌入營帳的寒風吹得蠟燭劇烈的擺動著。


    美好的景象突然發生了變化,幾個看不清容貌的人硬生生的從多爾袞的身邊搶走了大玉兒,多爾袞想喊卻發不出生來,向追卻發現寸步難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一點點消失在了視野當中。他越是掙紮,就越是難受。多爾袞猛地睜開眼睛,陰暗的大帳提醒著他剛剛不過是個夢罷了。


    “啟稟王爺,大汗的使者到了。”


    對於美夢的幻滅,多爾袞顯得有些悵然若失。他微微點了點頭,什麽都沒說。過了一會兒,多爾袞才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忙問道:


    “你說什麽?”


    “王爺,大汗的使者已經到了,現就在賬外。”


    多爾袞趕忙起身。


    “快請使者進來!”


    使者來了之後向多爾袞行禮說道:


    “還請王爺屏退左右,奴才有要事相告。”


    多爾袞皺了皺眉,但還是按照使者的意思做了。待到大帳內隻剩下二人之時,使者壓低聲音說:


    “大汗口諭。”


    剛剛坐下的多爾袞不敢怠慢,即刻下跪聽旨。


    “你速調正白、正藍兩旗至塔山駐營,朕馬上就到。”


    多爾袞起身,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汗的口諭說的是他馬上就到?”


    使者畢恭畢敬的答道:


    “是的王爺,大汗的確是這麽說的。”


    皇太極的衛隊抵達塔山城時已近子時,多爾袞剛剛布置妥當便收到了大汗到達的消息。睿親王不敢怠慢,即可率領的著手下眾位將軍、貝勒在大營外列隊迎候。


    伴隨著戰馬的嘶鳴聲,夜空下正黃旗的旗幟顯得醒目,金黃的龍旗之下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披著黑色貂皮大衣躍馬在前,此人正是皇太極。他今年四十九歲,已經有些微微發胖的身子依舊身手靈活,精力顯得很是旺盛,滿麵紅光,雙眼有神。舉手投足之間盡顯王者的霸氣,讓人覺得信心十足、躊躇滿誌。


    皇太極的身後除了跟隨著正黃旗的貼身擺牙喇之外,隨行人員還有滿、蒙諸王、貝勒以及滿漢大臣,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身份極為特殊的人——朝鮮國王的世子李淏以及他的陪臣和奴仆。


    清天聰十一年正月皇太極兵臨平壤城下,迫使朝鮮國王投降。至此臣屬於大明兩百多年之久的朝鮮開始奉大清為宗主國。為了表示對滿清的徹底臣服,朝鮮國王將世子李淏送到沈陽擔當人質。皇太極每次舉行大規模的狩獵,總是命朝鮮世子等奉陪。這一次去同明軍決戰,他也要帶著這位特殊的人質,其目的就是在剛剛臣服於自己的朝鮮王位繼承人李淏麵前彰顯大清的赫赫武功。


    自從洪承疇出關以來,皇太極就密切的關注著錦州戰場的動態,他幾乎每天都會接到來自錦州前線的密報。對洪承疇這個尚未謀麵的對手、對這13萬氣勢如虹的明軍,皇太極做到了了如指掌。然而在戰爭的初期,他卻並不急於向錦州戰場增援,任憑著多爾袞以劣勢兵力迎戰人數、士氣上都占優的明軍。表明看起來風平浪靜的沈陽城其實卻是暗流湧動,皇太極不斷派出密使奔赴滿洲、蒙古各部,暗中調集人馬。


    皇太極一直在等機會,短時間內連吃了幾場敗仗並沒有令他沮喪。當前線傳來消息,洪承疇親率八個總兵官已經全部開赴到杏山一帶,正在向錦州進逼時,皇太極知道時機已到,於是親自率領正黃旗精銳人馬啟程,連夜趕赴前線。沒有了寧遠城那堅固的城防,沒有了城中那堆積如山的軍糧。皇太極自信以他的軍事謀略,擊敗洪承疇易如反掌。此番明清決戰的意義重大,皇太極希望通過一場大勝來為下一步進兵長城以南掃清障礙。如果能夠生擒洪承疇,那就更和他的心意了。


    然而就在皇太極興衝衝的準備點齊人馬開赴前線之時,卻發生了小小的意外,他突然毫無征兆的開始流起鼻血來了。不管是請來薩滿們跳神念咒,還是去吃禦醫開的方子,仍舊是血流不止。戰機稍縱即逝,皇太極索性全然不顧流血的鼻子,硬是率領著正黃旗大軍啟程,一邊行軍一邊用碗接著流下來的鼻血,就這樣向著錦州火速開來。


    來到塔山時,皇太極的鼻血已經完全止住了。


    見大汗前來,多爾袞、豪格二人率領著前線的將領齊刷刷跪倒在地,行了三跪九拜大禮。上萬名手舉火把的八旗將士則一個個顯得士氣高昂,他們紛紛將火把舉過頭頂,山唿萬歲!


    當晚由皇太極親自主持的軍事會議連夜召開,諸王、貝勒、大臣齊聚在皇太極的禦帳之中,作為前線統帥的多爾袞起身很是恭順的說道:


    “臣弟聽聞大汗龍體有恙,還望大汗多多休息才是。”


    皇太極笑著說:


    “無妨無妨,隻不過是流些鼻血罷了。行軍打仗,為的就是克敵製勝,兵法雲‘兵貴神速’。我既已經到達戰場,我與那洪承疇之間的戰爭也就開始了。”


    皇太極知道前線的將士,包括多爾袞、豪格在內,都在猜測自己為何不打招唿就直接到了塔山。為了消除手下的顧慮,他接著說道:


    “狩獵之時,獵犬追逐逃跑的野獸,總是會悄悄的潛伏著靠近。我深恐洪承疇知道我親自來,會從杏山一帶像野獸一般逃走。因此便封鎖了消息,倘蒙上天眷佑,敵兵未逃,此戰我大清無憂亦!”


    禦帳內的眾人包括多爾袞在內聽罷皇太極之言果然心緒舒緩了不少,他們齊聲答道:


    “大汗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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