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使者在雨中久立,遲遲不見孫可望出來,他又耐著性子等了一段時間。雨水已經將他的衣衫完全浸濕,使者終於再次壯著膽子喊了一聲:


    “孫將軍!大帥那裏等的著急,還望您能稍微快些。”


    除了“嘩嘩”的雨聲迴應他之外,周圍一片寂靜。


    “孫將軍?”


    使者躡手躡腳的掀開軍帳門簾的一角,透過縫隙隻見大帳之內早已經是空無一人,使者見狀忙掀開門簾衝了進來。


    “孫將軍!”


    任憑他搜遍了整間軍帳,卻依舊未發現孫可望的蹤影,在大帳一角使者發現了一處被利刃劃開的痕跡,陣陣涼風順著這一缺口打著唿哨灌進了溫暖的軍帳之內,蠟燭的火苗被吹的劇烈搖擺。


    “什麽?!孫可望那龜兒子跑啦!”


    軍卒唯唯諾諾的點了點頭,劉文秀在旁邊一把拽過了他厲聲的問道:


    “是不是你跟孫可望說什麽了?”


    “沒有、沒有將軍!小的什麽都沒說啊!”


    突然軍卒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忙說道:


    “對了將軍!小的見到艾四爺從孫將軍的營帳中急匆匆的趕了出來,不、不知道是怎麽迴事。”


    “艾能奇?”


    劉文秀反問了一聲,緊接著他即刻向張獻忠建議道:


    “父帥!老四素來與孫可望交情甚密,消息可能就是他走漏的!”


    張獻忠朝著手下吩咐說:


    “快!叫艾能奇來見我!”


    賬外的雨越下越大了,張獻忠在賬內焦急的踱來踱去。不一會兒,有軍卒來報。


    “啟稟大帥!有弟兄反應,艾四爺已經快馬出營了!”


    “什麽,難道老四也背叛了我不成?”


    這下張獻忠是徹底的抓狂了,剛剛遭遇大敗。如今手下四個義子又是兩個叛逃,一個生死不明。他朝著手下怒吼道:


    “立刻派人去給我追!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抓到這兩個小兔崽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劉文秀不敢耽擱,立刻點了兩百騎兵,冒著大雨開始漫山遍野的搜捕起來。一時間軍營之內一片騷動,戰馬嘶鳴聲與軍卒呐喊聲此起彼伏。


    在這喧囂之下,儲糧倉的角落裏,陰影之下孫可望匍匐在地。宛如黑夜裏的一隻大壁虎般,悄無聲息的靜靜等待著。他的身上堆滿了被雨水淋濕的穀物,滲出的雨水順著後背慢慢流向全身,宛如上百隻螞蟻在身上爬行一般奇癢無比。


    有時候孫可望心想,自己的背上一定是有螞蟻再爬,而絕非緊緊是感覺。他手中緊握著劍柄,雙眼銳利而又警惕的觀察著四周,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立刻將他的注意吸引過去。


    周圍一片亂糟糟的人喊馬嘶聲孫可望自然是注意到了,他在心裏默默的算著時辰,一動不動的耐心等待著。他在等四下裏再次變得死寂,在等月亮完全被雲朵遮蔽光芒。


    三更時分,月黑風高。


    瓢潑的大雨轉成了綿延不絕的中雨,孫可望輕輕的挪動身體盡量不使自己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來。儲藏糧食的帳篷外安靜的可怕,整座軍營內除了入口處的哨卡有少量人在夜巡之外,大多數人都在雨聲的陪伴下漸漸的進入了夢鄉。


    張獻忠大帳的門前有兩名軍卒正在站崗,他們並非是張獻忠的親兵。一天之前他們還隻是跟隨著李定國的山匪,如今能夠貼身護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八大王”張獻忠,令這兩名軍卒很是興奮,再加上連綿不絕的雨水,他們倆個很是精力充沛的站在營帳門口。


    雨水砸向地麵的聲音掩蓋了孫可望的腳步聲,當孫可望如同鬼魅一般從夜雨中浮現出來的時候,這兩名軍卒甚至都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他。


    “誰?”


    一名軍卒緊張而又小聲的問道。


    “是我。”


    孫可望的迴答冷靜而沉著。


    那兩名軍卒隻覺得孫可望看起來十分眼熟,但有並不認識。另一名軍卒很明顯神色緩和了下來,他問孫可望:


    “這位兄弟看起來好麵熟,你叫什麽名字?”


    說話之間孫可望已經來到了這兩名軍卒的近前,他語氣平淡的迴答道:


    “孫可望”


    話音未落,這兩名軍卒的臉上剛剛浮現出驚訝之色,孫可望就已經動手了。一名軍卒隻覺得眼前一亮,冷風便順著脖頸處的切口湧進了炙熱的胸腔之內。另一名軍卒見狀剛想拔刀,孫可望一個側踢正中他握刀的手掌,這刀愣是沒能拔出來。緊跟著孫可望上步順勢將短小的匕首插進了那軍卒的心窩處,另一隻手則緊緊捂住了他的嘴巴。


    完事之後,孫可望輕輕擦拭了一下匕首上的血跡,輕輕的將之重新收迴腰間。隨後他從背後取出背負許久的一把勁弩,用腳踩住弩鐙,很是熟練的拉滿弓弦,搭好了一隻箭,隨後他輕輕挑開門簾進入了軍帳之內。


    張獻忠的軍帳內的方桌上擺著銅製的托盤,上麵點著蠟燭,炷影晃動,光芒搖曳,孫可望雙手緊緊的握住勁弩,慢慢的走向了位於營帳後側張獻忠的臥榻。


    盡管是雨天,但張獻忠並未睡得很沉,外麵發出的輕微響動驚醒了他,就在孫可望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張獻忠剛剛穿好了衣服準備下床看個究竟。


    四目相對,孫可望的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躬身施了一禮。


    “可望見過父帥。”


    如果張獻忠之前還是對孫可望怒不可遏的話,那此刻在他的身上卻看不出半點痕跡。瞄了一眼孫可望手中的勁弩,他不露聲色的說道:


    “原來是可望啊,這麽晚了。你找為父何事?”


    一邊說著張獻忠的手一邊摸向了床頭的位置,就在枕頭下麵藏著他用來防身的短刀。


    孫可望用嘲弄的語氣迴答道:


    “怎麽了我的義父大人,不是你叫我來的嗎?怎麽,這麽快就不記得了。”


    “可望,這都是文秀那小子的主意。他說你私通朝廷,我這才叫你來當麵對質的。為父對你如何難道你心裏不清楚嗎?快把你手中的弩放下!”


    張獻忠的語氣嚴厲了一些,他希望借此能夠使義子聽自己的話。


    孫可望學著自己義父的口吻調侃的說道:


    “先抓了再說。”


    張獻忠急了。


    “這一定都是老四那個混小子跟你說的吧!可望,你聽我說。這其中一定是有誤會。快!你快把弩放下!”


    “把弩放下?放下之後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呢?我的義父大人?”


    “可望!你個龜兒子,再這樣老子可真的生氣了!”


    孫可望見狀冷笑了兩聲。


    “我的父帥,我看你還沒有認清當下的形式吧。朝廷的軍隊已經四麵八方團團圍了上來,如今你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啦。更何況你殺了朝廷的藩王,隻怕是再也沒有投降這條路可走了。靠著這區區千把山匪,你還能如何呢?”


    張獻忠陰沉著臉道:


    “這麽說來,你小子真的是投降朝廷了?”


    孫可望也把臉拉了下來。


    “我呸!張獻忠,虧得我孫可望跟著你走南闖北、出生入死這麽多年。大大小小三十餘仗,哪一仗不是我替你衝鋒陷陣,攻城拔寨的。現在倒好,他李定國、劉文秀一個誣陷你就信了!我孫可望要是降,早就降啦,哪裏還用等到今天。”


    “這麽說那為父真的是冤枉你了,快!快把弩放下,咱們父子好好談談。”


    張獻忠一邊說著一邊又將手往床頭靠了靠。孫可望死死的盯著眼前的獵物,陰冷的答道:


    “冤枉?嗬嗬,也不全是。我也想明白了,與其跟著你死路一條走到黑,倒不如暫且投降朝廷以待時局。隻可惜啊!不管那條路,我是都不能再跟著你張獻忠了。”


    頓了頓,孫可望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殺氣說:


    “還有,不要再動你的手了,我知道你想要幹什麽。”


    眼見圖窮匕見,張獻忠突然跳起身來,將床上的被褥朝著孫可望撇了過去,一把抓起了枕頭下麵的短刀。


    孫可望立刻采取了行動,指頭一緊,勁弩掛著風聲將鋒利的弩箭射了出去。張獻忠剛剛起身,弩箭正中他的胸口,在強大慣性的衝擊之下,他又生生的被頂迴到了床上,張獻忠發出一聲悶響,身體不自覺的再次坐到了床上。弩箭射入的很深,後背處已經有箭頭透了出來。鮮血開始順著箭柄不住的向外冒著,很快床上地上就已是殷紅的一片。


    張獻忠的臉上滿是錯愕與驚駭,他沒想到自己的義子竟然真的會衝他放箭,他怒目而視,雙眼充血幾乎要爆裂一般。


    “你真的放箭!”


    張獻忠隻覺得意識開始變得模糊,營帳外的雨聲和自己身上的血液滴到地上的聲音仿佛融為了一體。唿吸變得緊促起來,他強撐著罵道:


    “你...唿唿...你個龜...兒子...”


    朦朧之中,張獻忠發現孫可望抽出了腰間的佩刀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義父,你的時代結束了。而我孫可望,則會成為這個天下真正的主宰。安心的去吧,後世為我著書立傳之時會說,孫可望的霸業起於今日,始於張獻忠之死。”


    張獻忠就這麽死死的盯著孫可望,看著他的嘴巴仍在一張一合,但說了些什麽他終究是再也聽不進去了。他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想要掙紮著起身來反抗,可身體仿佛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再也挪動不了分毫。孫可望的身影如同一片烏雲般將他完全籠罩在了身下,一道寒光閃過,八大王的項上人頭就此滾落。


    孫可望揪著發髻提起了人頭,張獻忠虎目圓睜,齜牙咧嘴。看著人頭的孫可望突然覺得張獻忠張著嘴一定是在罵自己:“你個龜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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