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檢閱高台之上那一雙雙記恨的眼睛盯著魏淵看之外,在檢閱台之下還有一雙憤怒的眼睛同樣在目不轉睛的看著魏淵。此人便是另一位團練總兵,京山候崔克誠。


    此刻的崔克誠可以說已經是出離的憤怒了,魏淵得到楊嗣昌的單獨召見讓他有了一種深深的挫敗感。這位從小養尊處優,習慣了被人所追捧的侯爺,此時竟然被人給晾在了一邊。這又如何不讓他感到憤怒呢?要不是礙於楊嗣昌督師的身份及麵子,崔克誠隻怕立刻便會拂袖而去了。


    崔克誠一臉憤懣的望著檢閱高台,他感覺到自己被深深的欺騙了。崔克誠死死盯著遠處的魏淵咬著牙說道:


    “好你個魏淵,咱們走著瞧!”


    然而此時的魏淵卻完全沒有閑暇去顧及身邊人異樣的目光了,他必須抓住楊嗣昌單獨召見談話的機會,讓這位權勢熏天的中原九省督師徹底的認可他的才幹。


    楊嗣昌親切的拉著魏淵在檢閱台上的休息區域坐了下來。待坐定之後楊嗣昌先是簡單的詢問了一些魏淵的出身以及家世。在聊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之後楊嗣昌話鋒一轉的問道:


    “不知魏總兵是何功名啊?”


    “末將是童生出身,並未有任何的功名。”


    魏淵在說這一席話時顯得很是從容,其超然的態度著實是讓楊嗣昌頗為驚訝。但他還是難掩失落之情,畢竟在明朝這個看重出身的年代,科舉是最為社會所認可的正途。各級官吏同樣非常的看中科舉出身。如果不是通過科舉考試而當上的官吏,在科舉及第的人麵前往往是抬不起頭來的。


    楊嗣昌其本人是“進士出身”,所謂“進士出身”是明朝科舉殿試中的一個級別。明代科舉製度等級森嚴,共分為院試、鄉試、會試和殿試四個級別。


    在經過層層選拔之後,大明王朝所有的讀書精英分子將在殿試中分為三個等級,稱之為三甲。


    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的稱號,就是世人所熟悉的狀元、榜眼,和探花;二甲若幹名,賜“進士出身”的稱號;三甲若幹名,賜“同進士出身”的稱號。


    明朝官場極其重視科舉的出身,像楊嗣昌這類“進士出身”的官員根本就不會把尋常的進士放在眼中,更不用說像魏淵這種童生了。再加上楊嗣昌自視甚高又身居宰輔之位,魏淵童生的出身自然不會讓他滿意。


    但由於魏淵手下先鋒營剛剛展示出的威武軍容,楊嗣昌還是耐著性子問道:


    “如今朝廷內外交困,李自成、張獻忠等流寇再次為患中原;而建虜又不時南下襲擾。不知魏總兵針對時局有何看法啊?”


    看著楊嗣昌稍稍有些退卻的熱情,魏淵明白一定是自己的出身拖了後腿了。眼見楊嗣昌拋出的問題,魏淵知道這是督師大人對自己的一次麵試。成敗就在此一舉了,他認真的思索了一番,魏淵在努力的迴想著曆史讀物中學到的關於楊嗣昌的政治主張,如今唯有投其所好才能劍走偏鋒在短時間內獲得楊嗣昌的器重。


    沉思片刻之後魏淵輕鬆的迴答說:


    “末將認為,當下之局勢可以用一句話來應對!”


    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胸有成竹的樣子楊嗣昌來了興趣,他笑著問道:


    “哦?不是魏總兵想說的是那一句話呢?”


    “攘外必先安內!”


    楊嗣昌先是一愣,隨後便開懷的大笑起來。


    攘外必先安內是他多年來的政治主張,楊嗣昌沒有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總兵竟然能夠一針見血的提出來。寥寥六個字便已經讓魏淵在督師大人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頓時楊嗣昌對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更是平添了幾分好感。


    大笑之後楊嗣昌繼續問道:


    “這六個字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卻實屬不易啊?不知魏總兵有何高見呢?”


    看到楊嗣昌滿臉透出的神色,魏淵知道自己這一次又賭對了。看來在任何年代任何國度,投其所好總是不會錯的。那些拍馬屁失敗的人其實錯的不是拍馬屁這件事,而是錯在了他們拍馬屁的方式上。


    備受鼓舞的魏淵此刻決定要將投其所好的事業進行到底,他抖擻精神自信的迴答說:


    “高見不敢當,末將認為督師大人您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麵張網的戰術如果能夠完全的付諸於實施,那麽流寇之患剿滅之時便不遠了。”


    “嗯,那倘若此時建虜來犯。威逼京師,又當如何應對呢?”


    “末將認為,區區建虜雖然屢犯我境,然而其畢竟身為外族且人數稀少。恐怕並沒有窺探中原神奇的膽量,他們頻繁的越境襲擾。隻怕不過是圖個錢財而已,朝廷隻需用不到支付遼東軍費十分之一的錢糧再加上一個體麵的冊封定可讓其罷兵息戰。”


    此刻楊嗣昌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魏淵所言所講簡直就是他內心真實想法的一個翻版,見解更是分毫的不差。楊嗣昌越來越覺得魏淵就是上天專門派來輔佐他成就匡扶社稷的大業之人。


    雖然如此,但楊嗣昌依舊壓抑著激動的心情故作憂慮的問道:


    “可是自古我中華夷夏尊卑的觀念就深入人心,我朝更是毫無與蠻夷妥協的先例。魏總兵想法雖好,隻怕是難以實施吧。”


    楊嗣昌提出的也是困擾他自己許久的問題,滿朝的那些腐儒深受宋程朱理學的影響,認為與蠻夷政權和談就是喪權辱國,就是賣國惑主。大明立國以來,即使麵對土木堡慘敗,英宗被俘,也先率兵直逼北京城下的危局,都沒有一個人說過要議和。因此說什麽楊嗣昌都不敢明確的提出剛剛魏淵的設想,因為它實在是太過於敏感了,楊嗣昌唯恐他一著不慎便會遭來滿朝文武的嘲諷與唾罵。


    麵對楊嗣昌的提問,魏淵從容不迫的迴答道:


    “末將愚見,如今國家有如此近況與那些隻會滿口之乎者也談論聖人之言的廟堂高官有著撇不開的關係。他們用道義綁架朝廷,明明是一些利國利民的好政策。可這些人就是舍不得放下自己讀書人的麵子而非要頑固的堅持什麽聖人之道。豈不知,若是聖人在世也定然不會認可他們的做法的。”


    說到這魏淵暫停了一下,由於此刻他說的話略有些偏激。魏淵不得不謹慎的對待,見楊嗣昌臉上並無任何不悅之色後,魏淵繼續說:


    “就拿剛剛督師大人您說的這點來講,誠然我朝自太祖開國以來一直對北方的蒙元以及建虜保持著強硬的姿態,不和親,不賠款。然而正所謂因勢利導,變者,天下之公理。隻有根據時局不斷的調整政策才是維係一個王朝的關鍵所在,墨守成規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想漢高祖劉邦在白登山之圍後一改對匈奴主戰的態度,遣使修好,送出公主和親。這才為之後的文景之治打造了一個相對太平的外部環境,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有了漢武大帝日後北擊王庭,卻匈奴三百餘裏的豪情壯舉。隋末唐初,唐高祖李淵於晉陽起兵,初期正是靠著向突厥人進獻財物及美女才換來了這些士大夫眼中蠻夷的支持,進而入主關中,創立大唐三百年的基業。貞觀年間,太宗李世民初期對突厥的進犯與襲擾一忍再忍,甚至簽訂了城下之盟。然而待到天下大治,國力日升之時,他又命李靖掃北,一舉生擒了吉利可汗,滅亡了東突厥。此類的例子還有很多,剛剛這些帝王哪一個不能算的上是千古一帝呢?這些帝國又有哪一個因為暫時的退讓而為世人所恥笑呢?沒有!曆史隻會記住勝利者的名字,而那些空喊著理想信念的殉道士們最終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想要去守衛的故國化成一片廢墟,最終淹沒在曆史的塵埃中。”


    楊嗣昌一臉震驚的看著魏淵由從容平淡到慷慨激昂的說完上述的話。他真的是被震撼了,楊嗣昌沒有想到一個連秀才都沒有考上的人竟然有如此的膽識與見解。魏淵剛剛的那些話句句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裏,那是他這個內閣重臣多年以來壓抑在心頭想說又不敢說的肺腑之言。沒想到這是個隻有十八歲的年輕人竟然跟自己想到一塊去了,楊嗣昌越看越覺得魏淵周身上下都散發著無以倫比的魅力,那是一種超越時代的睿智與眼光。麵對這個能文能武的國之重器,楊嗣昌一時間也不知道用何種華麗的辭藻來讚美他了。過了半晌這位五十多歲的督師輔臣用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


    “今日老朽總算是找到屬於我的千裏馬了!魏淵啊,如今我大明國事傾危。正是你建立不世功勳之時,你可願隨本督一起匡扶社稷,肅清環宇嗎?”


    麵對楊嗣昌炙熱的話語,魏淵知道大勢已定了。但此時還有一不大不小的問題擺在他的麵前,想到這魏淵故作為難的樣子迴答說:


    “實不相瞞督師大人,魏淵籌備團練的目的便是想要報效國家替聖上分憂!今日督師的話是說到我心裏去了,跟著督師我是一百二十個願意!但是...”


    楊嗣昌一聽到“但是”這個詞,瞬間臉色陰沉了下來。他知道一句話前麵的那些都是點綴,唯有但是後麵的才是談話的重點所在。


    “怎麽?魏總兵你不想跟著本督去剿滅流寇嗎?”


    麵對楊嗣昌略帶著寒意的質問,魏淵趕忙離開座位躬身行禮迴答道:


    “末將豈敢!督師賞識之恩魏淵將沒齒難忘,隻是如今魏淵還是唐王府儀衛司的正使...”


    後麵的話魏淵並沒有說出來,但其中的深意已經是不言而喻了。此刻楊嗣昌也意識到了這個看起來很小,可實際上卻遠沒有看起來那般好解決的問題,那就是魏淵的身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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