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過後崇禎皇帝繼續批閱著隻能令他增加煩惱的各種文書,愁眉不展地思考著國家的出路。實在感到困倦難當的時候,他就叫太監王承恩把這些奏疏或塘報讀給他聽。


    對於這位司禮監秉筆太監,很難單純的用好壞來定義,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將自己的一切都用來盡忠自己的皇帝。同時他也是崇禎皇帝最信賴的人之一。


    文書房送來了一封特別的奏疏。王承恩看了看奏疏的封麵,小心的說道:


    “萬歲爺,這裏有一封兵部郎中楊穀的奏疏...”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像楊穀這個級別的官吏是沒有資格直接向皇帝上書的。之所以這封奏疏會出現在這裏,那一定是其上書的內容涉及到了內閣重臣且事關重大。因此這才會呈送到皇帝的麵前。


    “兵部郎中楊穀?那個楊一鵬之子?”不得不說,崇禎皇帝的記性還是很不錯的。此時的楊穀其實仍然身居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之職。兵部郎中隻是他監視百官的一個掩護身份而已。


    想到著他不由眉頭一皺。心想:“他能有什麽事上奏呢?”


    隻見崇禎皇帝不耐煩的沉聲說道:“把他的奏疏讀給朕聽。”


    王承恩不敢怠慢,立刻高聲朗讀起來:


    “聖上有禦辱之誌,大臣無安邦之才;謀之不臧,以國為戲!楊嗣昌與天下監軍高起潛內外扶同,倡和誤國,武備鬆弛,以至於此。督臣盧象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雖空有其名,權柄盡失。仍不忘殺敵以報皇恩!想當年趙宋之恥,耿南仲、黃潛善反對抗金,以至李綱無功、宗澤殞命!蒼天憐之,寰宇歎之!今乞陛下赫然一怒,明正向者主和之罪,斬佞臣之頭懸之國門,以示與東夷勢不兩立。如此則將士畏法,鹹知效忠,無有二心。召大小諸臣,諮以方略,俾中外臣工共體皇上有戰無和之意,臥薪嚐膽,發憤圖強。望陛下詔盧象升集諸路勤王之師,全主外事,以驅建虜。此乃當務之急也!”


    王承恩一邊讀著一邊小心的觀察著崇禎的表情,如今滿朝都是聲討盧象升的奏疏,這一篇竟然是為盧象升求情同時彈劾楊嗣昌的。由不得他不小心應對。


    眼見皇帝並沒用動怒。這才小心翼翼的將奏疏讀完。崇禎皇帝並沒有表態,而是陷入了沉思。此刻他多疑的性格正在瘋狂的擴張著思維。


    “難倒說楊嗣昌和高起潛合謀起來欺騙朕?”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在他的心頭,作為一位自視甚高的帝王,崇禎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被手下的臣子愚弄。


    “來啊!宣楊嗣昌覲見!”


    “皇上有旨,宣楊嗣昌覲見!”太監音頻極高的喊聲在空曠的紫禁城內不斷的迴響著,不多時楊嗣昌身穿朝服畢恭畢敬的跪倒在崇禎皇帝麵前。


    崇禎有意看著楊嗣昌跪拜在自己的麵前許久都不發一言,這是他擅長的馭下之術。末了,他終於開口緩慢的說道:


    “朕這裏有一封奏疏,先生拿去看看。”


    說著王承恩將楊穀的奏疏送到了楊嗣昌的手上,其實楊嗣昌早在內閣之時就看到了楊穀彈劾自己的那篇奏疏,他也早已經想到了應對之策。隻見楊嗣昌畢恭畢敬的抬起頭將那封火藥味十足的奏疏仔細的閱讀了一遍而後俯身叩首道:


    “臣佐兵部,以至有今日之勢。實有負於皇上委任之重。既然天下之人皆視我為當朝秦檜,還望陛下將臣法辦治罪以激勵三軍士氣!隻要有利於國,粉身碎骨,亦所甘心。 臣死而無憾!”


    聽到這崇禎的心頭不由得一顫。


    “當朝秦檜!是啊,耿南仲和黃潛善雖是那南宋權臣,但主和之人卻是秦檜啊!如按此奏疏所言,朝堂之上,宗澤有了,秦檜也有了。那朕是什麽?那朕豈不是成了那偏安江左的宋高宗趙構!?真是豈有此理!可惡!可惡!楊穀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如此戲弄寡人!”


    這位自負的天子最討厭的就是有人把他的和議計劃比作當年就南宋對金的屈辱求和。


    楊嗣昌靜靜的倒地叩首。該做的他都做了,種子已經種下,剩下的就看這位天子的了。對於崇禎的性格,他已經拿捏的恰到好處了。


    看著跪倒在麵前很是謙恭的楊嗣昌,崇禎平靜的說道:


    “此事朕自有主張,卿不必放在心上。”


    輕而易舉,楊嗣昌就化解了一場殺身之禍。但楊穀的奏疏卻讓他大為惱火,原本還想好好培養一下這個同族晚生。如此一看,這小子已經是徹底被盧象升洗了腦了。


    既然如此...


    楊嗣昌再次俯身叩首,而後高聲的向崇禎說道:


    “臣生逢聖朝,受聖上知遇之恩,無時無刻不思為君分憂。現臣願為陛下舉薦賢材,為國效力。”


    “先生要舉薦何人?”


    “臣擬舉薦楊穀為京衛指揮司僉事,輔佐盧象升左右以戰建虜。”


    崇禎見楊嗣昌態度誠懇,毫無報複思想,心中大為稱讚,麵帶微笑說:


    “恩,楊穀在盧象升身邊時卻也多有軍功。當前正是人盡其才之時。卿能以德報怨,為朝廷推薦人才,不愧為宰相之風,朕心甚慰。我看這楊穀話雖有些偏激,倒也是個憂國之人。”


    “楊穀輕言禍上,陛下英明不治其罪是他的福分。臣觀其也是年輕氣盛,其用心倒是極好的。”


    崇禎滿意的點了點頭說:


    “就依卿言,著楊穀迅赴盧象升軍前聽命。”


    “臣-遵旨!”


    嚴冬下的保定府寒冷異常,一位麵似朗玉眼若寒星的偏偏少年身披銀甲騎著白色挾翼寶馬來到了一處營房。他身後的十幾名隨從各個被凍得噤如寒蟬,唯有他因激動而沒有感覺到一絲寒意。來人正是楊穀!


    在出示了憑證後楊穀率領一行人進入了營房,出乎他意料的是這營房竟然是紮在一處破廟之內的。到處是殘垣斷壁、雜草叢生。營房內滿是傷兵的呻吟痛苦之聲,沒有一絲的生機與活力。楊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還是那支他熟悉的天雄軍嗎?這還是那支盧督師打造的百戰之師嗎?


    不!呈現在他麵前的這群士兵眼中盡是對前途的迷茫。整座軍營如同地獄一般充斥著死亡與絕望的寂靜。


    當楊穀前來拜見督師之時,盧象升正端坐在土炕上處理著軍務。屋內點著的火堆熊熊在“劈裏啪啦”的燃燒著,在火光的映襯下盧象升那已經不再年輕的臉龐顯得更加蒼老與疲憊。他的鬢角已經隱約有了白發現出,套在盔甲內的孝袍早已經沒了當日的整潔與明亮。上麵滿是斑斑血跡與汙泥的烙印。


    看到這一切更使得楊穀心如刀絞。


    “督師!末將楊穀參拜督師!”


    盧象升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充滿了信念與力量。


    “嗯!楊穀來了我便如虎添翼了!你我又可以一同殺敵報國啦!哈哈哈!”雖然盧象升強打著精神,但楊穀還是在其中聽到了一絲疲憊。眼見督師強撐著激勵自己,他也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


    “末將願誓死追隨將軍左右!”


    其實對於楊穀的到來,盧象升也是喜憂參半的。喜的是有楊穀這員虎將前來助陣,在對抗建虜上自己會更加的得心應手。憂的是自己的部隊如今在這保定附近,既無餉銀,也無糧草。上書兵部,如同石沉大海。叫附近縣城預備糧草,可人家仗著高起潛做後台根本不理。甚至自己現在連進城池都被人拒之門外,隻能在這荒郊野外安營紮寨。楊穀此番前來,隻怕是受了奏疏的影響遭了那楊嗣昌的算計了。盧象升已經做好了以死報國的決心,可他不願意愛將楊穀也在此殞命。


    懷著複雜的心情,盧象升和楊穀在破敗的房屋內分析著當前的形式。


    “督師,末將剛剛進入營房之時。見滿地傷兵,士氣甚低。”作為跟隨盧象升多年的部下,楊穀在說話上是毫不避諱的。


    “嗯,你說的不錯。其實真實的情況比你看到的更糟糕!說實話我軍差不多已經被逼到絕境了。我帶兵多年,身經百戰,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局麵。你看看,弟兄們一個個骨瘦如柴,每天奔波作戰卻連肚子都填不飽。就是鐵打的軍隊也抗不住啊!”


    “那督師為何不將此近況上奏朝廷,已解燃眉之急?”


    “哎!我又何嚐不是沒有上書。單是給兵部的加急塘報我就已經發過不下十封了。可那些塘報如同石牛入海一般沒了音訊。附近的州縣也拒絕提供糧餉...”


    話到此就戛然而止了,盧象升出神的望著熊熊燃燒的火焰陷入了沉思。不知過了多久他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權臣操縱局勢蒙蔽主上,朝內朝外盡是些苟延求和的小人。盡伏危機,以相嫁禍,吾以待罪之身,暫統軍務,統軍之日不多亦。如若近幾日不與建虜決戰,朝廷必治臨敵畏怯之罪,到那時被押解入京斬於西市,何若死於沙場?”


    楊穀瞪著眼睛望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盧象升,此時的盧象升褪去了所有的掩飾與顧慮。他已經表明了自己一死以明誌的決心。沒有了戰無不勝的豪邁,沒有了決勝千裏的信心;隻有醉臥沙場的灑脫,隻有英雄末路的蕭瑟。他想去安慰,但找不到任何安慰的理由;他想去激勵,但尋不出一絲激勵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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