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這麽快就要走,不多留幾天?”


    潯陽城南城門,顧南逢和牽馬而行的鸛雀閣主謝勝萬並肩走著。因為顧南逢持有蘇滿堂的手令,所以城門的守衛很快便放行了。


    在昨晚和蘇滿堂一起將一幹人等送到城主府之後,謝勝萬等人在城主府做了短暫的停留。今天一早,謝勝萬便找到蘇滿堂辭行。在婉拒了蘇滿堂的熱情邀請之後,謝勝萬帶著一行人,在路上遇到了聞訊趕來的顧南逢。


    謝勝萬說道:“不了,山堂那邊還有一堆事要處理,本來這次趕過來是為了救急的,哪裏想到什麽忙也沒幫上,真待下去我這臉都沒地方擱了。”


    顧南逢搖搖頭,很誠心地說道:“哪裏的話,如果不是謝先生和諸位,當時在那種殘局的情況下,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不是恭維的話,我很實在地說,諸位在昨晚,甚至起到了扭轉乾坤的重要作用。”


    謝勝萬接受了顧南逢的好意,但還是說道:“終究是些誰都做得到的事情。”


    來到城外,中秋過後就是滿目蕭殺的場景,草木都枯黃了,落葉紛紛。在遠處有很多人騎著馬等著,是鸛雀閣的其他人,他們依舊是那身特製的夜行衣,臉上蒙了麵罩,壓低身子在馬背上。


    是一刻也不肯鬆懈的一群人啊。


    謝勝萬難得笑道:“還不錯吧,這一代湧現出了不少好的刀,都是本閣以後的支柱。好些時候我甚至頭疼要派他們出去完成怎樣的任務,有時候刀太優秀了也是很困擾的,守望人往往沒事情做。”


    顧南逢笑著表示認可。


    謝勝萬又說道:“不過這一次好像都在這裏遇到了阻礙,麵對十方俱誠的時候,我們甚至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突破他的架勢,衝鋒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赴死的覺悟。雖然最後沒有輪到我們赴死,但是怎麽說呢,是壞事嗎?不見得。是好事嗎?說不出口。但是總的來說是件幸運的事情,這件事過後,驕傲的年輕人會稍微收斂點吧,然後才有能力真正肩負起本閣本山堂的下一代。”


    顧南逢說道:“我聽說刺客山堂出了個很有活力的年輕人,是當代門主的小徒弟。真好啊,難怪刺客山堂會一年年越發式強,對一個門派來說,有了傳承就是最好不過的事情吧,不管經曆這樣的困難,都會挺過來的。”


    謝勝萬抬頭南望,仿佛看到了遠隔兩州之地的昆侖山,他感慨地說道:“是啊,是個很有意思的小家夥,老頭子們都對他喜歡的不得了,很難得的。山堂已經著手打造一座新的青龍殿,就是要以他為首,在山上創造出一個嶄新的氣象。”


    “他叫第八子,和你們這群人很像的,以後要是有機會去山堂做客,見到的話肯定會很投緣。”


    顧南逢點點頭,隨即拱手說道:“那我就先在這裏恭喜刺客山堂了。”


    謝勝萬哈哈大笑。


    看了一眼這個名為顧南逢的少年,老人稍微猶豫了一下,說道:“雖然不是我能夠摻和的話題,但照目前這個樣子來看,你們真是在謀劃些不得了的大事啊,連十方俱誠都牽扯上了,還有最後出現的那個老人。說實話不是我自謙,在你們這樣的年紀我反正是做不到。不過挺好的,年輕人誌存高遠是好事,誌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便更是了。”


    顧南逢笑道:“見笑了。”


    謝勝萬有些感慨,這個叫顧南逢的少年,從剛見麵到後來的城外廝殺,再到那封及時送到的密信,直到現在兩人在城外的並肩而行,都表現的滴水不漏,這樣的年輕人是能讓人心懷希望的。而更讓謝勝萬感到驚訝的,是這群聚集起來的少年似乎不是以蘇傾天或者眼前的顧南逢為首。


    真想好好認識一個那個名為司空玉龍的少年啊,那又會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呢?昨晚在玉蘭樓有過一麵之緣,是一個看上去不肯認輸的人,在蘇傾天和另一個人相繼倒下之後,他還能扭過身子去躲避刺殺的一劍,直到最後都不曾倒下。


    謝勝萬心裏想著,有些期待。


    蘇傾天那小家夥的身邊聚集了很多相當了不起的人啊。


    ————


    趙龍城現在隻覺得自己背後發涼。


    在顧千秋開始向自己講述北漠曆史的時候,他起先還有些不在意,但是隨著講述的深入,陳舊的曆史書頁被翻開,一些被血粘合住的不為人知的書頁被強行撕開攤著,他才發覺原來自己之前知道的,不過是史官筆下人人知道的事跡,更多不能為人知道的密辛從這個老人嘴裏說出來,有一些雖然自己之前有過一些了解,但更多的是趙龍城都覺得頭皮發麻的謀劃、血腥史。隻有這些史實串聯起來,組成一串帶著血汙的長鏈,才是一個完整的北漠。


    而這其中最讓趙龍城沒想到的,也是曆代史官不曾寫下,北漠皇帝不願透露的一個驚天秘密,那便是這一曆史長串前麵的第一個珠子,也就是關於北族人的起源和開朝。


    趙龍城飛快地在腦海中整理聽到的信息,然後看向老人,小心翼翼地說道:“顧先生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顧千秋隨口迴道:“不然呢?要不你迴去好好問問你那個皇帝老爹,看看這些他不肯鬆點口風的醜事到底有沒有假?”


    趙龍城苦笑,這些在正史裏永遠不能出現的史實要是真說給趙空嚴聽了,估計吃虧的還得是他自己。


    不過有了這些史實的支持,趙龍城便確信了,北族和祁陽確實不是一個死局,但是這個局麵下,如果要讓他從錯綜複雜的棋盤上找到唯一的活路,他還真找不到,而且就算再過三五十年,趙龍城也不敢說有把握能找出來。因為他不確信,確實有許多路可以走,但是不管是哪一條,趙龍城看到的都是重重的迷霧,這不是光憑城府或者心機可以看到的出路,還需要手握清晰完備的曆史、情報和對大大小小節點人心的推演。


    趙龍城越想越覺得眼前的老人深不可測,那是一種好像深海一般能包容所有情報和秘密的神秘,是一種好像高山一般能承載所有壓力和曆史的厚重,是一種好像能把握所有人心和未來的可怕感覺。


    這一趟過來果然是對的,趙龍城有些慶幸,但是同時又感到後怕和無力,那就是就算現在顧千秋跟他說了一條路,也告訴了他這條路上的所有選擇和最後的結果,他好像也不敢完全的相信。不是對老人的謀劃不放心,而是對這些言語的真實性存疑,特別是最後的結果,因為趙龍城擔心的,是這些走向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更大的局,在趙龍城不知不覺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已經向著老人預期的下一個目標前進了。而那個目標,是老人肯定不會透露給自己的。


    顧千秋看著思緒萬千的趙龍城,突然說道:“這些不值錢的野史,聽過了就算了,知道是怎麽一迴事就好。下麵說的才是真正的重頭戲,聽好了。”


    趙龍城猶豫了一下,還是咬著牙問道:“請問顧先生,接下來的話,會不會成為將來某一場對話的前提呢?而我們北漠的結局真的就是最後的結局?”


    顧千秋聽到這番話,嘴角忽然勾起一個不屑的笑,“我知道你考慮的是什麽。不過趙龍城,我倒是想問一句,你是不是不自覺地把自己帶到被支配的地位上了。”


    趙龍城忽然腦海中一陣轟鳴。


    顧千秋繼續說道:“這一點剛才帶你來的那個小子就做的比你好,不論我說的是什麽,他都當成是‘可能發生’的某個分支去思考,再把這些事情當做他真正做自己事情的助力。說到底天下的事情,有誰能斷言自己就永遠是對的,能機關算盡。而且你所謂的結局是什麽?結局?是到時候北漠的人都死完了嗎?所謂結局,是你們的曆史合上了,再也不會改變,那才叫結局。”


    對麵的少年心神俱顫。


    顧千秋等了一會兒,直到少年稍微心神放緩了,才繼續說道:“好了,言歸正傳,關於你們北漠的未來走向……”


    老人的話語就像一個有魔力的漩渦,將趙龍城的思緒全部卷了進去。隨著一樁樁謀劃的說出,仿佛將未來帶到了一個不可知的去向。


    最後,在老人說出最後一個字之後,後背早已濕透的少年猛地站了起來。


    “顧先生,這……”


    顧千秋打斷了少年,“我隻是提供了一個思路,要不要走,隨你,走的怎麽樣,隨你,要把這些走向當墊腳石還是情報網,還是都隨你。所以趙龍城,以後的路在你那裏,不在我,你該走了。”


    老人最後說道:“這麽看來,北漠龍王,有點名不符實了。”


    ————


    “好了,送到這裏就可以了,我要騎馬趕路了,你總不能在後麵追吧。”


    謝勝萬說了一句玩笑話,拱手和顧南逢告辭。


    顧南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其實該是蘇傾天來送你們的,但是那個小子你也知道,拉不下臉,死要麵子,所以我就越俎代庖了。還有,他其實挺關心你們和刺客山堂的,那個門主的小徒弟,我還是聽他提起才知道……”


    顧南逢還欲再說,謝勝萬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曉得了,蘇傾天和你們待在一起,我們都很放心。”


    少年不再說話,重重地抱了一拳。


    謝勝萬點點頭,躍上馬背,策馬前行。


    在和鸛雀閣的眾人匯合之後,準備奔馬之前,謝勝萬迴頭看了一眼,隻見那個少年筆直地站在城門口,在默默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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