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陣。


    顧名思義。


    其威力在於羈絆限製。


    而不在殺。


    感受到有人闖陣,他第一時間打出了一支木箭,意圖阻撓追兵。


    然而。


    數息過去。


    身後霧中並未傳來任何聲響,就好像剛剛的法術木箭不見了,莫說沒有命中目標,恐怕連邊兒都沒沾到。


    目標轉移了?


    亦或者……


    定位有誤?


    王浩很快意識到。


    可能由於陣法的存在,使得闖陣者的五感或陣內環境發生了改變,比如出現幻境,比如空間錯落,又比如多出某些障礙物,從而使聽聲辨位失效。


    這些傳承玉簡提過。


    據說。


    某些妖獸也有致幻天賦。


    既如此。


    不如保持安靜。


    想明白了這點,王浩微闔雙眼,繼續煉化藥力。


    時間慢慢流逝。


    初時,附近還能傳來或輕或重的喘息、細碎的腳步聲,好像有數人在遠處奔跑;過了一段時間,又傳來了魏生的怒聲嗬斥,好像他跟一名叫‘小果’的下屬爭吵起來;沒過多久,兵刃磕碰的動靜驀地響起,數息後便是一聲淒厲的慘叫。


    它們似遠似近。


    似有似無。


    似虛似幻。


    ……


    最終。


    一切動靜消弭。


    也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王浩恢複得七七八八,打算再磕第三粒煉氣散時,一襲黑袍的莫國師突然來到身邊,示意他緊跟著出陣。


    莫國師並非獨行。


    在他的背上。


    朱勝安麵色蒼白,氣若遊絲,肩胛處耷拉著兩截斷掉的困靈鎖。


    王浩默默跟上。


    他生性機敏,稍加複盤,就意識到今日的許多事非同尋常。陶青深夜相約、黑衣人設伏追逐、陣外來了大批鐵衛、朱九哥莫名遭難、莫國師出手搭救,這一連串怪事接二連三地發生,未免過於湊巧。


    就好像——


    冥冥之中,有人針對。


    在莫國師的‘指引’下,王浩在迷霧中兜兜轉轉,時而腳踩青石,時而走上草叢,時而跨過溝壑,時而……跳進那片莫國師曾垂釣的小池塘。


    令人驚奇的。


    一切皆為幻象。


    當腳底感受到實地的觸感,眼前所見盡皆發生了變化,青石板沒了、草叢不見了、溝壑消失了,就連小池塘也化作泡影破碎,統統成了一攤翻湧的輕霧。


    輕霧懸浮著。


    虛無縹緲。


    這一路,仿佛兩人行走於雲端,行走於霧海,非常神奇。


    幻象不止這些。


    中途王浩走得稍慢,跟莫國師拉開了少許距離,兩旁和背後的輕霧便蜂擁而來,如活物一般撲上身體。


    那一刻。


    王浩出現了恍惚。


    恍惚之中。


    他聽到了海山叔的山歌,聽到了王元宵的叫嚷,聽到了鄉親們的歡聲笑語,聽到了遙遠且熟悉的狼嚎。甚至,四周的白霧一陣繚繞,隱約出現了落凡村的輪廓,就好像他進深山打完獵,此時正跟著打獵隊,興衝衝地返迴村落……


    幸好。


    走在前麵的莫國師察覺有異,及時放慢腳步,並輕推了一把,才將王浩從恍惚的幻象中喚醒。


    有了這遭遇。


    王浩不敢再分神,幾乎貼緊了莫國師,片刻不離。


    就這樣。


    走了半個時辰。


    背負朱勝安的莫國師憑空不見,王浩趕忙向前跨出一步,那時刻變幻的繚繞輕霧徹底從眼前消失。


    蒼翠遠山。


    潺潺溪水。


    茅舍竹樓。


    佇立等候的莫國師。


    看到如此熟悉的場景,又瞥見身後立起的霧牆,王浩鬆了一口氣。


    出陣了!


    總算出陣了!


    不到一刻鍾就能走完的路,竟然兜轉了半個時辰!


    可以想象。


    倘若沒有莫國師引路,單憑王浩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穿越,而且會迷失其中,活活困死在陣裏。


    霧鎖江山!


    不愧是霧鎖江山!


    直到此刻。


    王浩終於體會到,修仙者創造的陣法是何等神奇莫測。


    能布置這般陣法,又能製造各種傀儡,還是一位通玄境武道強者,難怪莫國師備受國主推崇。


    對麵。


    見王浩順利出陣。


    莫國師放下了朱勝安,屈指輕彈,困靈鎖的鐵鉤即被打開,接著在朱勝安的後背輕拍三下,待朱勝安有醒轉的跡象,莫國師猛然一扯,兩截困靈鎖就脫離了肩胛。


    就聽朱勝安悶哼一聲。


    一口腥臭的烏血狂噴而出,整個人也瞬間清醒過來。


    當他看到莫國師。


    對方的手裏又提了兩條血跡斑斑、兀自抖動的困靈鎖。


    朱勝安豁然一驚,下意識就想調動氣海內的靈力,不過很快,伴隨著一陣針刺般的劇痛,他的軀體便不受控製地抽搐,連意識都略有恍惚。


    這下他更慌了。


    可沒等朱勝安再有動作,莫國師丟掉了困靈鎖,施施然站起,丟下一隻翠綠玉瓶,便轉身走向竹樓。


    臨走。


    莫國師不忘叮囑。


    “照顧好他!”


    “接下來的一月至關重要,老夫不希望你倆亂跑。”


    “穀外的一切滋擾你倆無需理會,老十,玉瓶是給你的,瓶裏的煉氣散盡管服用,不夠再到竹樓領取,務必早些突破煉氣三層,就等你了!”


    他這話說完。


    人已到了五丈開外,隻留下一個挺拔如山般的背影。


    再過數息。


    莫國師的背影進了竹樓。


    霧牆外。


    王浩兩人麵麵相覷。


    莫國師走前的話很明白,由於事發突然,他打算把計劃提前,不再等到兩人活到二十四了。


    一個月!


    最多一個月!


    到時。


    兩人就得履行所謂的‘約定’,向莫國師交還性命。


    “怎麽會這樣?”


    朱勝安忽然開口。


    昨晚,他還沉湎在洞房花燭、鴛鴦被裏成雙成對的幸福裏,難以自拔,沒曾想,隻是短短的一夜過去,就要丟掉性命。


    太、太快了!


    “我還不想死,我想親眼看到我的孩子出世……”


    朱勝安喃喃低語。


    很快。


    他好似醒悟過來,看向了王浩手中的翠綠玉瓶:“隻給了你煉氣散……早些突破……就等你了……看來,國師早就知曉我隱藏了修為,我還處處謹小慎微,以為瞞過了他……嗬嗬,真是可笑啊,可笑……”


    朱勝安雙眼呆滯。


    隻聽他不停念叨著‘可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這也使得王浩收起了煩亂心緒,輕聲安慰起來。


    說實話。


    王浩也心慌。


    原本以為自己有十來年可活,如今一刀直接砍得底兒掉,變成了區區一月,心裏不發慌才怪。


    莫說別的。


    此時在他手裏攥著的翠綠小瓶,就非常非常燙手,好像一塊爆著火星、燒得通紅的熾熱木炭。


    這哪還是靈丹!


    分明就是一級催命毒藥!


    如果有的選。


    他寧願扔到穀外。


    想到玉瑕穀外,王浩安慰朱九哥的話語微微一頓,腦中靈光一閃。


    也在這時。


    朱勝安突然仰起頭,忍著雙肩傳來的劇痛,滿懷熱切地望了過來。


    “老十……”


    “要不咱倆私奔吧!”


    朱勝安壓低嗓門,賊兮兮瞄向竹樓,唯恐被樓中人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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