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懸浮在狹窄的冰隙之中,突然有了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舉目望去不是淺藍的冰層,就是一道狹窄深邃的黑暗,若不是有那下墜的力道牽扯著,稍稍轉兩個身,就快要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了。


    陳冊左右張望,想要從單調的景色中找出一點有趣的東西,尋找良久之後輕歎一聲,語帶乏味地說道:“沒意思,這地方這麽幽深古怪,居然一點意外都沒有。”


    說話間,她又好似突然發現了什麽,將臉湊到冰壁跟前,兩隻眼睛不錯神的盯著一處,仔細地看著幽藍的冰壁裏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針尖大小的白點,離著冰麵約有寸許,像是一個被凍在冰層裏的小小氣泡。


    冰層裏有個氣泡本來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但陳冊清楚的記得,剛才她在張望的時候明明沒有這東西,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冰層裏的雜質,還是突然出現的什麽古怪。


    陳冊好奇伸手,以指尖輕輕地敲了一下冰麵。


    這一敲不要緊,卻像是在水裏投下了一塊石頭,整個冰層開始輕微顫抖,以她敲擊的地方為中心,漣漪一般迅速擴散,在冰層裏出現了無數深淺不一的白色小點。


    陳冊一聲驚唿,急忙勾手招唿兩人,“大哥,新符,你們快來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韓新符沉聲應道:“看到了,不光是你麵前,周遭的冰層都出現了。”


    陳冊聞聲轉身,果然身後的冰層裏也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白點,陳與賢和韓新符已經默契的靠在了一起,開口招唿她,“別看了,這東西有些古怪,趕緊離開這裏。”


    陳冊雖然應聲,動作卻並不著急,目光停留之時又有發現,開口說道:“這白點像是活的,正在從冰層裏往外鑽呢。”


    說話間,已經有一個白點從冰層裏鑽了出來,好似一粒微塵一般朝著陳冊飛去。陳冊滿心好奇,將一根手指迎向白點,打算將其拈在指尖仔細觀察。


    “小妹,不能摸!”陳與賢猛然想起這些白點到底是什麽,立刻開口製止,同時伸手朝陳冊拉去。但是剛才陳冊四下張望,雲頭離著陳與賢有些距離,陳與賢雖然已經抓住了她,但她的指尖也已經摸到了那個白點。


    一道劍光疾馳而過,貼著陳冊的指尖斬下,將她指尖的皮膚削下來薄薄的一層,除了一絲涼意之外,陳冊什麽感覺都沒有。但也正是這道劍光,才將她與那個白點再度分隔開來。


    陳與賢一把將陳冊拉到身邊,另一隻手拉住韓新符,縱起雲頭向上疾馳而去,同時開口問道:“新符,多虧你及時出手,否則小妹的手指便保不住了,你也認出了那東西到底是什麽了?”


    及時出劍的韓新符微微搖頭道:“恕我眼拙,實在沒認出那東西到底是什麽。但是打眼一看,我就已經遍體生寒,一股寒意直接透到了骨髓裏,下意識就覺得離它越遠越好。”


    陳與賢稱讚道:“當真是機敏過人,小妹,你得好好學學新符,凡事不能莽撞,對危險要機警一些。”


    陳冊小臉緋紅,羞赫難當,但平日裏被寵愛慣了,還是習慣性的強辯道:“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白點而已,至於把你們兩個都嚇成這個樣子嗎?”


    陳與賢無奈道:“知錯要認,否則就是錯上加錯。都怪爹跟先生,把你嬌慣成這個樣子了。”


    陳冊撇了撇嘴,要說嬌慣,你這當大哥的隻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陳與賢的話她還是聽進去了,便沒有再開口搶白。


    韓新符趕緊打圓場,問道:“陳先生,那白點究竟是什麽東西,怎會讓你也如臨大敵?”


    陳與賢低頭下望,神色嚴肅的說道:“此物乃是上古異種時刹蟲,原本以為早就已經滅絕了,沒想到在這昆侖聖境裏還能撞見,也不知這是偶然存活,還是被人飼養於此的。”


    一聽聞是時刹蟲,韓新符和陳冊立刻同時向下望去,隻見三人身底下已經聚集了一大片的白點,好似一團濃鬱的霧氣,正緊隨在三人身後追趕而來。


    陳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有餘悸的看了韓新符一眼,以眼神向他表示了謝意,剛才若不是他及時出手,自己隻丟一根手指那都是萬幸了。


    韓新符點頭示意,心中暗讚這兄妹兩人不虧是儒門中人,學識果然淵博。陳與賢能夠很快認出時刹蟲也就罷了,畢竟他是出了名的儒門“後賢”,隻是沒想到看似懶散的陳冊也能知道此物,不禁讓韓新符感歎自己眼界還是太窄了。


    時刹蟲,乃是上古異種蟲豸,位居七獸九禽二十八蟲之一,排名為二十八蟲第十一位。韓新符也是通過師父那冊記載了天下各種密辛的《集元小鑒》,加上衛醫命的那本半師卷才知道的。


    七禽九獸二十八蟲,乃是從天下最為奇異的各色物種中摘取排名,凡入榜者,要麽能助修行,要麽奇毒無比,要麽就是十分難纏,但是總歸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極其難得。


    曾經讓衛醫命都讚不絕口,極難培育出來的毒鳥閻羅叫,都夠不上這榜單的末尾。以此為鑒,就該知道這時刹蟲有多難纏了。


    陳與賢用盡全力駕馭雲頭逃離此地,卻怎麽也甩不開那團白茫茫的霧氣,這還沒完,兩側的冰壁裏不斷有新的白點冒出,虧得陳與賢身法靈活,才能在無數白點中閃轉騰挪,將它們盡數甩在身後。


    饒是如此,那些白點在被甩開後也立刻融入白霧之中,隨著蟲團不斷擴大,追逐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朝著三人不斷逼近。


    隻聽“哢”的一聲細微脆響,一個白點粘在了陳與賢的靴子底下,靴底立刻凝結出巴掌大的一塊白霜。陳與賢腳腕一抖,立刻將靴子甩了出去,隻見那白霜以極快的速度蔓延至整個靴子,飛出不到三尺,就已經冰凍碎裂,炸開一團白色冰屑。


    “北玄有蟲,細如微塵,卻極寒極毒,萬物觸之立時冰潔,而後凍為齏粉,若千載時光一瞬而過,故而得名,時刹蟲。”


    這是《集元小鑒》上對時刹蟲的記錄,文字之間已經足夠險惡,但是今日親眼一看,韓新符還是不由得泛起絲絲冷意。


    比他更為後怕的是陳冊,剛才自己差點就摸了上去,瞧這樣子,恐怕不止是手指,最少都要被凍掉一隻手。再看向韓新符的眼神,其中的感激自然更加強烈了。


    陳與賢見時刹蟲越來越多,趕忙從袖中取出一張白紙,朝著韓新符和陳冊就貼了過去,二人身形急速變小,最後落在了白紙之上,變成了一幅簡筆勾勒卻形神寫意的畫。


    陳與賢抬手將畫朝上扔去,同時說道:“小妹,你帶新符先走,快去通知玉清的人來幫忙,千萬不能讓這時刹蟲跑了出去。”


    隻聽陳冊清脆地應了一聲,白紙扶搖直上,在時刹蟲間輕靈穿梭,快速朝外飛去。


    韓新符此刻的感覺十分奇怪,好似整個世界都變得極其通透,他竟然可以同時看到眼前和身後,這種奇怪的感覺和用神識感知是完全不同的。比如一個出生時就獨目的人,突然獲得了雙眼的視角,而這種感覺,還不如形容他當下之萬一。


    在獲得了前後視角的同時,韓新符也發現他無法再看到左右了,剛才陳冊應答的聲音就在他耳邊,他也能清楚的感知到陳冊的存在,但就是看不到她的身影。


    “新符,第一次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吧,其實挺奇妙的,我們在這張紙上可以看到外麵的一切,卻無法看到紙上其他的東西。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們倆已經絕對安全了,別說是時刹蟲,這世間九成以上的禁製都難以阻擋我們了。”


    韓新符“嗯”了一聲,繼續關心陳與賢的安危,由於不能低頭,他隻能將目光往下,在視界的邊緣看到了正在出手阻止時刹蟲的陳與賢。但隨著紙張的飛速上升,陳與賢也如同西邊的太陽,在韓新符視界的盡頭迅速的沉了下去。


    “不用擔心,”陳冊的聲音再度傳來,“如果有危險的話,大哥也會進入書中脫身的。”


    冰層裏不斷有時刹蟲冒了出來,冰隙裏也變得越來越擁擠,但是對於一張薄薄的紙來說,任何狹窄的間距也如通衢大道一般,在陳冊的操縱下,輕巧靈動的穿梭而過。


    陳與賢看到兩人離開,立即揮動袍袖帶起風聲,將頭頂的時刹蟲全部卷到了身前,然後以掌拍擊冰壁,將大塊的冰層震落,試圖以此掩蓋住腳下越發密集的蟲群。


    冰層在蟲群中砸出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窟窿,時刹蟲特性如此,可以將世間萬物凍成齏粉,唯獨冰層不行,甚至不能附著表麵,隻能在其中移動,如魚之於水一般。下落的冰層接觸到時刹蟲,立刻將其裹挾其中朝著深淵墜去,但是蟲子很快又從冰層裏鑽了出來。


    陳與賢也沒打算這麽簡單就能成功,自袍袖中取出一支鬥筆,筆尖雪白未曾蘸墨,就這麽淩空書寫起來。但是他手臂周圍卻有清風繚繞,擰轉成幾條墨色細絲,順著筆杆旋轉匯聚於筆尖,隨著他筆勢遊走,於當空之中顯現出了墨跡。


    一字寫完,他揮筆畫圓,將那個“火”字圈在其中,而後深吸一口氣,朝著那個“火”字吹去。


    無盡的烈火從字的另一邊噴薄而出,立刻將眼前密集的蟲群籠罩在火海之中,兩側的冰層也在洶湧火勢之下迅速融化,順這樣冰壁往下流去,然後又被嚴寒重新凍住,變成了一道長長的冰脊,像蠟燭融化後又凝結的蠟油。


    陳與賢的氣息極長,火焰也在不斷地湧出,但是漸漸的,赤紅的火球之中泛起了諸多白點,而後迅速擴大相互連接成一片。熾熱的高溫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下降,重新變成了冰天雪地的世界。


    時刹蟲的威力,居然能將有形無質的火焰也徹底凍住,而後炸成了漫天細碎的冰屑,朝著四麵八方鋪了過去。


    無數的時刹蟲掩藏在冰屑之中,朝著陳與賢淹沒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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