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光不知邊界的洞穴裏,突然出現了一片淡淡的金色光暈,一雙粗布靴子從金光裏緩緩踏入。李元錦眉頭舒展,抬手便是一道劍光激射而出,瞧著高度,竟然是向著外麵人的頭麵去的。


    羅族作為這方乾坤的掌權者,自然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但羅族卻並沒有出手阻止,甚至暗暗助力劍光加速,朝著金色門戶猛刺出去。


    門戶洞開,自然是外麵有人來了,看元濟這架勢,想必是不願意來人和他爭奪這件寶物,所以才會悍然出手。


    好啊,這樣的局麵羅族是最樂見其成的,這方空間雖然他能操持幾分,但是對他的壓製也是極大的。相處了一年多,他不相信這個元濟沒有看出來他的難處。


    能夠找到這裏來的人,實力肯定都不簡單,隻有一個羅族還能借著寶物的神妙勉強應付,若是二人聯起手來,恐怕要不了多久這方乾坤就難以維係,到那時自己就會是案上的魚肉。


    元濟直接出手與來人結仇,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情況,到時候三足鼎立才好方便從中斡旋,施展那縱橫捭闔之術。若是來人能在這一劍之下重傷就更好了,可操控的餘地必然會增大很多。


    隻是沒想到,那人很快就安然無恙的走進了洞穴裏,一點傷勢都沒有,羅族隻能輕輕歎了口氣,暗道一聲可惜。


    儒衫青年踏步進了洞穴,眼前恍然天地大變,平白出現了一位他心中最是尊崇敬畏之人,緊張之下不免有些慌亂,連整理儀容都顧不上,趕忙躬身施禮,嘴裏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身前人身材高大魁梧,足有九尺有餘,卻偏偏上身長於下身,故此雙手垂膝。又生得一副異於常人的麵向,兩眼露白、鼻露孔、口露齒、雙耳露廓、頭部凹陷,四周高中間低,一把長髯垂於胸前。


    這人頭著藍色巾幘,身穿藍領大袖袍,內著白色中單,卻不是什麽華貴衣飾,都隻是尋常的粗布麻衣,腳下也是粗麻雲頭履,腰懸一柄長劍,長劍下還掛著一枚碩大的酒葫蘆。


    儒衫青年一揖到地,久久不敢起身,那人便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聽說你有一番大道想要與我論證,為何見了,卻又不抬頭說話了?”


    儒衫青年聞言一愣,旋即站直了身子,雙手攏袖作揖道:“先生麵前不敢提大道,卻有疑問,想要求先生開解。”


    先生聞言點頭,指著遠處的一條大河道:“觀水而走,如何?”


    儒衫青年欠身點頭,先生邁步在前,他便亦步亦趨,也不先開口,隻管一步邁到河水旁邊,然後循著河岸往上。


    先生緩緩開口道:“你有何問,不妨試講一下。”


    儒衫青年這才開口答道:“世人皆受先生教誨,以先生之思為仁,以先生之行為義,以先生之言為禮,人人仿效先生,學生便有了疑問,世人到底是學仁義禮,還是在學先生?”


    先生緩緩點頭,抬手指著麵前的大河,滔滔河水頓時停滯不前,先生擺了擺手,大河便再度奔湧,川流遠去。


    先生看著浩渺河麵,開口說道:“我抬手控製河水,河水便不流了,可是我鬆開手,河水依然會流走。我不可能永遠控製著河水,但是河水隻要不幹涸,就會一直流。”


    “仁義就像一條大河,我控製了河水的時候,這一時的‘仁義’便是我的,可是我卻不能一直控製著河水。故此,仁義常有,而我不常有。”


    儒衫青年聽完這話頓時陷入了沉聲,眉宇之間盡是疑惑和憂慮之色,片刻之後,他才舒展眉頭,緩緩的舒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我懂了。”


    先生撫須輕笑,儒衫青年卻語出驚人道:“仁義如河水,其雖常在,卻未必能濟澤萬民。故此世間人未見仁義之前,也未必能知仁義。”


    儒衫青年抬手,向著河水遙遙一劈,河岸邊上頓時裂開了一道裂隙,洶湧河水瘋狂湧入,順著不斷蔓延的裂隙朝另外一邊湧去,很快便來到了極遠處一座荒蕪的村落邊上。


    村裏人見了河水,立刻歡天喜地的湧到河邊取水解渴,然後用水澆灌農田獲得豐收,吃飽穿暖之後開始注意儀容。小小的村落很快就變成了富饒的城市,百姓個個安居樂業,知禮節,曉仁義。


    儒衫青年接著說道:“先生之言行,就如同在仁義之河上再造大瀆,將仁義引給了天下百姓,天下百姓這才能識得仁義,學會仁義。仁義之河雖然不是先生的,但是這條仁義大瀆,卻是先生獨有的。”


    “這麽說來,世間人學的還是先生。”


    先生微微皺眉,沉吟說道:“若世間無我,仁義依在,隻不過換一個人再造大瀆罷了。”


    儒衫青年卻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微笑說道:“世間若無先生,便是萬古如長夜。”


    先生轉頭,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儒衫青年,將手按在腰間佩劍上,沉聲問道:“所以,你便要為世間,再造大瀆?”


    儒衫青年站直了身子,再沒了之前的慌亂模樣,朗聲迴答道:“學生不才,學不了先生的壯舉。但是這番道理,今日總算理得通順了,且不管到底是對是錯,學生心中已認定了。”


    先生微笑頷首,雙手疊掌微微施禮道:“道友。”


    儒衫青年依樣還禮,比先生施禮更深更久,莊重說道:“先生先行,學生自有同道。”


    儒衫青年邁步進了這空曠白地,眼睛雖然緊閉,但是身上動作卻不少,看樣子好像是在和什麽人同遊交談一般。


    他在那裏一站便是十數日,李元錦看的好奇,便開口問道:“羅族先生,他在夢境裏見了什麽,能不能讓我也看看?”


    羅族緩緩搖頭道:“此夢境乃是根據他心中執念所化,我尚且都看不到,又如何能讓你看到?”


    李元錦想了想,確實自己夢中所見,也是通過自己之口說出來的,不由得後悔萬分,原以為夢境是他操控而成,早知道如此就不應該解釋那麽多,果然是言多必失。


    羅族開口問道:“你不趁這個機會出手偷襲他嗎?”


    李元錦笑道:“我進來時你也沒動手啊,如果不是因為你宅心仁厚,那麽隻可能是,但凡一動手,夢中人立刻就就會醒來吧。”


    “如果你是想要他沉淪夢中,不管因為哪個原因,我一出手你也立刻會阻攔的,費那個勁兒幹什麽。”


    儒衫青年深施一禮,再起身時麵前已經不見了那位,但見四周白茫茫一片,隻在極遠處有一抹綠色,和兩個微小的人影。


    儒衫青年邁步而去,和李元錦一樣,隻走了幾步卻是最後一步直接來到跟前,看了一眼樹下的枯瘦老者,頭也不迴的說道:“李元錦,這就是你說的,執掌天睿首的老猿?”


    羅族聽聞此言,立刻將手一揮,身形頓時飄忽不定,不知究竟是在幾丈外還是在幾萬裏外。將自己防護起來之後,他才對著李元錦冷哼道:“原來你連個真名都沒有!”


    李元錦攤手說道:“元濟這名字也不是我告訴你的,這不是你自己從外頭聽來的嗎?”


    羅族麵色鐵青,看著背手抬頭看著樹冠的儒衫青年問道:“你又是誰?是如何知道這裏?知道這件寶物的?”


    儒衫青年仔細端詳樹冠,並沒有理會他,還是李元錦抬手道:“這位名為白宣,可能和元濟是一樣的名字。至於他怎麽來怎麽知道的,剛才不是說了嗎,是聽我說的。”


    羅族咬牙,篤定的說道:“不可能,此方乾坤由我掌控,若是你有任何消息傳遞出去,我不可能不知道!”


    李元錦點頭道:“是啊,所以我並沒有將消息傳遞出去,而是借用白兄的神通,直接就告訴他了。”


    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本書扔給白宣,李元錦笑著說道:“白兄,字太好了,委實是學不來,以後咱們還是不要切磋治學的好。”


    白宣未曾伸手,那本扔向他的書在空中就自行解體,化成一張張的書頁融入了他的身體,羅族仔細端詳,果然在某張書頁的字裏行間內,見到了關於這裏的隻言片語。


    白宣看著樹冠,淡淡的問道:“真的拿不走嗎?”


    李元錦點頭道:“屬實困難,這天睿首不愧是天魂胎光之化身,極為棘手,需要借一人才能顯化,卻又不肯輕易認同其人,一個不小心,還會被其反過來控製。”


    轉頭看了看遠處的羅族,李元錦笑道:“這位羅族先生,想要不被控製已經耗費了全力,不過天睿首也確實厲害,光是這造出這一方乾坤,就已經是妙用無窮了。”


    白宣“嗯”了一聲,接著說道:“也就是說,即便殺了他,天睿首也不見的會認同我,說不定我也會被困在這裏,幾百幾千年都出不去?”


    李元錦緩緩點頭,笑著說道:“否則我何必叫你前來呢,自己想辦法獨占這氣運之首,豈不美哉?”


    白宣這才低頭不再去看樹冠,轉頭對著李元錦說道:“難怪你會這麽大方的告訴我天睿首的所在,原來是篤定我取不下它,才敢以它為底氣,跟我談這一筆買賣。”


    李元錦搖頭道:“其實我也挺害怕的,白兄你學貫古今聰慧絕頂,在我們第一次見麵時就能在我身上埋下萬裏伏線。我生怕天睿首一見你,就心甘情願的自動認主,那我可就不光是買賣虧了,直接死在這裏都是有可能的。”


    白宣難得露出笑意,迴道:“你也不差,看來是摸到了我的底子,否則也不會以這種辦法與我聯係。道友,這筆買賣我和你做了。但還有一樣,天睿首我暫時拿不到了,你拿什麽補償給我?”


    李元錦衝著遠處的羅族不斷招手,笑著說道:“羅族先生,快來快來,你不是棋藝精湛嗎,來和白兄過一手,正是棋逢對手。我從旁觀看,也是與有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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