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錦飛在半空之中,滿眼都是憂慮神色,既是因為西境積蠻城中的金鼓,也是因為被迫留在旃蒙城中的韓新符。


    這個傻徒弟,不過才見麵了寥寥數天,就已經被人哄騙的改口叫了師娘,要是再多待些日子,怕不是就要開始合計著謀算師父了。


    隻是現在卻也真的是無可奈何,本來就欠著素仙莫大的人情,這一次又讓她花費了大筆心力準備了許多東西,實在是不好開口反駁。況且她說的也確實有理,蠻山兇險,實在不適宜輕易涉足。


    這一次前去,可不是像之前一樣對付部分屍蠻,想要將金鼓徹底的解救出來,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找到屍蠻出現的源頭,才能從根本上解決這個麻煩。


    屍蠻百多年前突然現世,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隻是謠傳蠻山深處有一屍蠻王,卻始終未曾得見其麵貌,就算是乾元城派出了仙人境的高人,也沒有探究出個所以然來。


    隻不過,所有駐守積蠻城的士兵都知道,屍蠻攻城殺人之後,一定會將屍體帶迴蠻山之中,李元錦當初在磨枯穀內也見過,那些枯骨全都支離破碎不堪入目,尤其是頭骨全都是被暴力咬碎,一個個頭顱空敞,不見了頭蓋骨。


    在衝出磨枯穀之後,李元錦就曾和金鼓議論過,屍蠻的智力越來越高,甚至已經開始使出了粗略的計謀陷阱,會不會就是因為食了人腦,所以才開化了心智。


    當時沒有確鑿的證據,這個想法還未來的及證實李元錦就走了,這一次去尋根溯源,必然是要將這件事情徹底弄個明白。


    積蠻城中,身形比起當年足足瘦了三圈的金鼓站在校場邊上,目光深沉的看著場中一位銀甲將軍正和趙逾、孫禮二人大戰,嘴角掛著幾絲欣慰的笑意。


    經過數年的操練,趙逾等四位偏將在金鼓的指點之下,實力都上升了幾個層次,那銀甲將軍以一敵二,竟然還能不落下風,可見他的實力也是十分不錯的。


    場中打的熱鬧,圍觀的兵士們也不少,作為金鼓親衛的張柏站在邊上,一臉的興奮神色,口中不住的出聲呐喊助威。


    張柏的臉上,有一塊大大的疤痕,從他的鼻翼開始,一直延展到左耳後麵,半張臉都變成了一塊難看的樹皮一般,左眼不見了蹤影,隻剩下空蕩蕩的眼眶,看著格外的滲人。


    光是這一處差點沒了半個腦袋的傷勢,就能看得出積蠻城的戰事有多麽的慘烈。


    場中正打的熱鬧,軍營門口處卻突然跑進來一個人,一邊跑還一邊開心的喊道:“將軍,來了,來了!”


    張柏率先轉過頭,對著來人有些不悅說道:“白辰,你喊什麽,將軍的軍令都忘了,軍營之中禁止喧嘩,是不是最近沒挨板子皮又癢癢了?”


    名為白辰的人,也是和張柏一起,被金鼓從磨枯穀救出來的人,算得上是金鼓的第一批親信,見到張柏發怒,他反而嬉皮笑臉的說道:“張副將,知道了來人是誰,你還要打我板子,那我還真就認了。”


    張柏皺眉,眯起僅剩的一隻眼睛,疑惑的問道:“是乾元城又增兵了?這他媽也能算好事?!”


    增兵一事,在五年之前,是積蠻城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是自從上個冬天過後,整個積蠻城都覺得,寧願戰至最後一人,都再也不想要乾元城的一兵一卒了。


    白辰麵色一頓,先是一口啐在了地上,而後才低聲罵道:“張哥,你這可就是惡心兄弟我了,增兵算個鳥的好事,還值得兄弟我開口?這一次來的人,可是咱將軍的好兄弟,抵得上千軍萬馬的人!”


    張柏眉頭施展,立刻就明白了白辰的意思,趕緊開口道:“那你小子還說個屁,趕緊將那位高人請進來啊!”


    白辰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合著張柏還是沒聽出來人是誰,正準備開口解釋,就看見張柏的獨眼之中水漣翻湧,映照出了那一襲白衣的影子。


    張柏的嗓子瞬間就沙啞了幾分,正準備開口稟報金鼓,就看見金鼓已經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大踏步的迎上了來人,兩人四手合握一處,滿麵笑容燦爛真誠,一切盡在不言中。


    張柏恭謹上前,雙手抱拳顫聲說道:“元濟恩公,張柏拜見。”


    當年元濟和金鼓二人舍生忘死,將張柏等人從屍蠻口中救了出來,這些人已經將命交給了金鼓,就隻能稱元濟一聲“恩公”,來表達一下自己的敬意了。


    說話之間,張柏就打算要翻身跪下,卻被李元錦一把搭住了手臂,笑著說道:“張柏兄弟,別來無恙,你這大禮我可領受不起。”


    被托住的不光是張柏,還有張柏身後幾十號從磨枯穀活著迴來的人,每一個人都感覺膝蓋下有一團棉花一般,軟綿綿的怎麽也跪不下去。


    張柏擰不過李元錦,隻能順勢起身站在了金鼓身後,金鼓看著李元錦,滿麵笑容的說道:“幾年不見,越發英俊了幾分。”


    李元錦打量了一下金鼓,也笑著開口調侃道:“積蠻城夥食這麽差嗎,怎麽把金鼓大哥餓瘦成這樣了?”


    但凡是長著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金鼓乃是累傷至此,才導致的


    體魄空乏。以他的境界實力,別說是夥食不好,就算是餓上五六年也


    不可能會變成現在這樣。


    李元錦能夠在這種時候來到此地,與金鼓開這種玩笑,就說明二人之間的交情經得住這些,根本不用任何虛頭巴腦的阿諛奉承。


    金鼓笑道:“可說是呢,你這次來,恐怕也沒什麽好招待你的了。”


    逐客令,金鼓剛一見麵,就對李元錦擺下了逐客令,其意在何處,周圍眾人無一不知。


    李元錦伸手一錘金鼓的肩膀,得意的說道:“就知道你沒好東西,所以我都準備好了。對了,怎麽不見金磬小姐?”


    還不等金鼓開口,身後校場之中,一騎白馬已經越過了校場邊上丈許高下的木柵欄,神兵天降一般的衝到了李元錦麵前。馬上銀甲將軍手持長槍,直朝著李元錦的咽喉薄弱處刺來!


    白馬的前胛兩側,有兩個猙獰的撕裂傷口,馬背上銀甲將軍的麵上,也覆蓋著一個精巧細致的麵具。


    李元錦伸手抓住槍頭,用力一壓將其夾在肋下,而後抬起槍杆,借著戰馬巨大的前衝之勢,將馬背上的人挑飛到了空中。銀甲將軍一個輕巧的翻身,身手利落的落在了李元錦的背後,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了李元錦的後背之上。


    李元錦笑著開口道:“金磬小姐,好久不見了。”


    身後人並不說話,卻快速的抬起手指,在李元錦的後背上連續指點,在他後背上戳了一氣之後,銀甲將軍竟然轉身就走,沒有半分開口招唿的意圖。


    李元錦麵上和煦的笑容漸漸收斂了起來,轉身伸手一把擒住了銀甲將軍的肩膀,沉聲的問道:“金磬,你這是怎麽了?”


    那一連串的指尖點戳,連在一起是兩個字。


    快走。


    銀甲金磬不斷掙紮,但是她如何能掙得脫李元錦的手掌,李元錦見她不肯答話,隻能將頭轉向了金鼓,滿麵疑惑的以眼神詢問。


    金鼓垂下麵目,輕輕的歎氣搖頭。


    李元錦轉迴頭,認真的說道:“金磬,你到底怎麽了?與我還能有什麽事情不敢說的嗎?”


    劇烈掙紮的金磬聽到這話,整個人的精氣頓時一泄,軟弱無力的抬起手取下了自己臉上的麵具,幾經猶豫之後,這才緩緩的轉身麵向了李元錦。


    金磬眼中含淚,嘴上卻微笑勾起,輕聲的問道:“元濟元濟,我是不是很難看啊?”


    金磬的臉上,有兩道深深的爪痕,將她右邊的臉蛋犁出兩條深深的溝壑,一條勾連著眉梢,一條撕扯著嘴角。


    淚水滾落,順著她臉上寸許寬的溝壑斜斜流下,李元錦沒有半分的震驚和奇怪,抬起一隻手為她拭掉了淚水,輕聲的說道:“怎麽會,我們金磬小姐可是美若天仙的。”


    說完這句話,李元錦轉身看向了張柏,和他身後的幾十號人,驟然出聲怒喝道:“你們說,金磬小姐是不是整個乾元王朝,最好看的女子?!”


    “是!”震天的唿喝聲,伴隨著張柏他們這一年多的忿忿和不甘,聲威直衝雲霄,撼動了整個積蠻城。


    李元錦轉迴頭,看著金磬微笑道:“你看,我沒騙你吧。誰要是敢說一個不字,那就是向我問劍了。在此處是,在乾元城亦如是,放眼整個天下,我都要給你問一個真話迴來!”


    金磬連連點頭,破涕為笑,一把捏碎了手中的銀色麵具,開心的笑道:“那就不需要這個東西了。”


    李元錦點頭道:“自然不需要,本來就多餘。”


    營帳之中,李元錦和金鼓金磬幾人坐在一處,身邊的張柏正忙不迭的準備各種酒水用度,已經成了副將的他本來是有資格列座在側的,但是他非要親自動手伺候幾人,並且十分樂此不疲。


    喝過了頭一杯酒,李元錦這才開口問道:“金鼓,金磬到底是怎麽傷的?你又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金鼓歎了口氣,悶聲說道:“都是怪我,去年冬主動出城迎擊屍蠻,卻不小心被三隻厲害的屍蠻圍住,我拚力殺掉了兩隻,但是也難阻大軍頹勢,小妹也是為了救我,才被屍蠻抓到了麵部,留下了這處傷勢。”


    李元錦皺眉道:“隻是抓傷而已,隻要救治的及時,也是能恢複如初的,怎麽會變成了現在這樣?”


    金鼓歎氣道:“屍蠻抓傷,傷口之中殘留著一絲死氣,不管用什麽藥都沒有用,不光是小妹,張柏的傷勢也是如此,我試了很多靈丹妙藥,皆是無功而返。”


    金磬也接口道:“元濟,這事情怪不得我哥,其實連他自己也被屍蠻的傷勢所累,他而今形容消瘦,就是因為多次受傷,死氣累積入了髒腑,才變成了這個樣子的。”


    “就連我的白隱也在那一戰中,被一隻屍蠻抓住,生生的扯掉了兩隻翅膀,再也不能飛起來了。元濟元濟,這一次你可真的要教我禦劍飛行了呢。”


    雖然金磬言語輕鬆,但是其中的危險李元錦一聽便知,他低頭沉吟了片刻,這才再度開口道:“我倒是認識一位很厲害的醫師,既然知道病源何在,倒是可以讓他試著醫治一下。”


    李元錦所說的醫師,自然就是打過多次交道的衛醫命,他的醫道之術堪稱出神入化,若是他能來此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將金磬的麵貌修複如初,金鼓的傷勢也能徹底根治。


    此言一出,金鼓和金磬皆是驚喜出聲道:“真的嗎?”


    兄妹二人出聲之時,眼神都不自主的瞥向了對方,顯然心中所想的都是對方的傷勢,李元錦見到他們如此神情,不由得笑道:“當然是真的,隻不過他肯不肯來,我就不清楚了。”


    金鼓直接開口道:“無妨,既然有這等神醫,自然是我們上門求醫問診更加合適,元濟,就煩勞你帶著小妹一起,明日即刻出發吧。”


    金磬一聽這話,當即就開口道:“我不走,就算是要治,那也是先要治大哥你的傷勢才行。你而今已經修煉到了瓶頸,要是傷勢未愈的話,天劫降下你可怎麽辦呢?”


    金鼓沉聲道:“積蠻城地處要衝,我身為主將,怎麽能夠輕易離開?”


    金磬冷哼一聲,還要再開口辯駁,李元錦卻先一步問道:“金鼓,這積蠻城守的如此艱難,後背還要麵對錢乾的各種歹毒算計,你真的就沒有想過...”


    “想過什麽?”金鼓悶聲道,“放屍蠻過關,讓這些畜生流毒千裏,來告訴乾元城屍蠻的厲害,以此減輕自己的壓力?”


    金鼓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將杯子狠狠的杵在桌子上,有些慍怒的說道:“元濟,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你若是有此想法的話,這酒就喝到這裏吧。小妹的事情還請你多多費心,金鼓感激不盡。”


    金鼓驟然變了臉色,金磬趕忙開口勸道:“大哥,元濟也是為了你好,你何必生這麽大的氣呢?況且也真的是錢乾不仁在先,你又何必替他死守著積蠻城呢?”


    金鼓麵色冷峻,轉頭看著金磬說道:“小妹,你是我金家人,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對我不仁的乃是錢乾,不是我身後的黎民百姓,縱然屍蠻能夠一路流竄到乾元城下,於錢乾又有幾分傷損?吃苦殞命的,還是這一路上的百姓罷了。”


    李元錦雙手拍掌,起身大笑道:“真不愧是金將軍的兒子,父子二人連說的話都無甚差別。金鼓,你今日要是真有了鬆懈的念頭,才是我來的不該,來的不對。”


    金鼓皺眉道:“你見過我爹了?他老人家怎麽樣?”


    李元錦輕笑道:“積蠻城戰敗一事,給金將軍添了不少的麻煩,但是他身體很好,你不用擔心。金將軍也說過了,許你死戰,但是卻不許你戰死。”


    李元錦將金衡的話稍稍改動了幾分,金鼓聽在耳朵裏也不禁沉吟,李元錦端起自己的酒杯,走到金鼓麵前笑著說道:“來,喝了這一杯,我還有些好東西給你看。”


    金鼓疑惑起身,與李元錦碰杯之後一飲而盡,而後好奇的問道:“你要給我看什麽東西?”


    李元錦將腰間的玉佩扯下遞給金鼓,金鼓滿麵狐疑的接過玉佩握在手中,片刻之後滿麵大喜,高興的說道:“太好了,有了這東西,積蠻城守備起來就更加輕鬆了,元濟,真是太感謝你了,我得敬你一杯才是!”


    金鼓端起酒壺,給李元錦滿滿的續上了一杯,李元錦笑著說道:“客氣什麽,有了這些東西,你才能隨我一起深入蠻山,去找一找那位神秘的屍蠻王。隻有解決了它,才能讓錢乾的謀算徹底落空。”


    金鼓麵上的神色更加驚喜,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的說道:“元濟,這,這我該怎麽謝你?!蠻山之中如此兇險,你真的要跟我一起深入進去一探究竟?”


    李元錦端起酒杯示意道:“不然我來這裏做什麽?”


    金鼓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了李元錦的肩膀上,豪邁的說道:“元濟,遇到你真是我的大福氣,得友如此,夫複何求!來來來,還請滿飲此杯!”


    李元錦喝完酒,再度開口問道:“金鼓,以你的性格,即便是軍中糧草短缺,也不可能帶著人衝殺出去的,這裏麵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金鼓滿麵平靜的為他倒酒,反倒是一旁的金磬憤憤不平的開口道:“我哥怎麽可能會做那種蠢事,是那三萬新軍的統帥自作主張帶人出去的,我哥逼不得已,隻能出城去救他。”


    “那混蛋小子姓錢,戰敗之後灰溜溜的逃迴了乾元城,還反咬我哥一口,說是他力主出城殺蠻的。那個時候我哥還在重傷昏迷之時,我們哪裏來的口舌去和他爭辯的。”


    李元錦微微點頭道:“果然如我所想,錢乾的陰損的陽謀一環套一環,難怪金鼓會被逼到這種地步了。”


    金磬恨恨的說道:“哼,等我迴去了乾元城,我一定要把實情都說出去,好好收拾一下那些坑害我哥的混蛋們!”


    金鼓和李元錦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金磬到底還是少女心性,雖然經過了些戰事洗禮,實力增強了不少,但是對於人心叵測一事,依舊是有些單純了。


    李元錦笑道:“不急,讓我先聯係一下那位醫師,豁出去老臉不要,也無論如何都要讓他過來,治好了金鼓的傷勢再說,否則以他而今的身子骨,進去蠻山豈不是給我添麻煩呢。”


    金磬猛然轉頭,開口質問道:“元濟,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不是不想帶我進蠻山去?!”


    李元錦笑而不語,與金鼓輕輕的碰杯,絲毫不理身邊張牙舞爪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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