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先生隱匿著蹤跡,小心翼翼的行走在宮闈之中,仔細的避開一隊又一隊的禁宮侍衛,朝著禁宮深處前行。


    雖然這些巡視的禁宮侍衛境界實力都一般,但是禁宮之中規矩森嚴,同樣也是禁製頗多,即便是循先生想要進去,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宮闈深深,高牆重重,每一道高牆入口處,都懸掛著一麵顯蜃境,專門用以勘破各種遁法和潛行手段,隻要不是自成乾坤的尋道境界,一照之下皆是無所遁形。


    修行之人入世參政,自然會有很多玄奇的手段,為了避免皇宮之中被修行之人侵擾,以此來幹涉世俗朝政,很多皇宮之中都會掛有這種顯蜃境防護。因為功效實在卓著,還有一個“仙神驚”的別稱。


    除此之外,每一隊巡查的侍衛之中,當頭之人皆不持兵器,反而拿著一個丈許長短高竿燈籠,不管白天黑夜都點著燈火。輪班休息時以此火將換班之人的燈籠點著,才準熄滅手中燈火。


    這高挑燈籠也有個名堂,名為“照夜燭”,意為“照夜如晝,”比起宮牆大門上的顯蜃境可要厲害的多了,任何藏蹤匿跡的人隻要被照夜燭照到,不光會顯露身形,身上還會打上一層印記,之後再想藏匿,也一樣會被輕鬆找到。


    故此,循先生也隻能像一個普通人一樣,依靠敏捷的身手和周圍的建築來躲避自己的蹤跡,一點一點的小心前進。


    進入東宮之後,循先生每隔三五日便會主動入宮一次,和太子聊一些時政之事,給出幾分自己的見解和推論,太子每每與他相談都十分盡興,還曾數次留循先生在東宮之中,秉燭達旦,徹夜暢談。


    兩人之間並無主仆之分,也沒有上下之別,坐而論道之時就好像是知交好友一般。但是不管太子如何顯示親近,循先生畢竟也是入幕之賓,久久不曾有事情吩咐下來,倒顯得有些生疏有離了。


    於是前一日,太子殿下在與循先生暢談之時突然頓言,擺出了三分為難神色,循先生見狀自然要開口詢問道:“太子為何突然麵露難色,可是有什麽事情不好解決的嗎?”


    登文樓微微點頭,卻不言語,與是循先生緊接著追問道:“太子若是有什麽事情不妨直說,聞循自到太子身邊,每日隻是靜坐閑聊,尚無寸功在身,屢屢麵見,已經有了幾分慚愧之意了。”


    登文樓喟然長歎,語氣遲疑的說道:“我近日裏確實有一件事情十分為難,隻是這事情又萬分難做,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循先生凝眉問道:“究竟是何事,竟然能讓太子如此愁腸百轉,遊移不定?”


    登文樓轉過頭,望了一眼書房的大門,此時屋中隻有他和循先生兩個人,此舉何意,循先生立刻醒得,伸手一揮間,便以真元布下一層陣法禁製,將整個書房都封閉了起來。


    登文樓見狀之後,這才低聲說道:“其實這事,與我那四弟登雲闕有莫大關聯,故此才十分難辦。循先生你該知道,我雖然早早就被立為了太子,但是在朝堂上下,政務內外,並不是人人都肯認同我的。”


    循先生微微點頭道:“未至登樓國之前我就已經聽過一些消息,本朝聖上共育五子七女,子嗣算然不算繁盛,但是卻人才輩出,其中尤以太子和四皇子殿下最為出彩,甚至...有言語說,二位皇子皆有帝王之相。”


    登文樓苦笑道:“先生說話果然直率,這話雖然聽來十分刺耳,但卻屬實是中正之言。四弟雲闕,乃是我登樓國第一勇士,登樓國而今的疆土,有三成都是他一手打下來的。”


    “曆代君王,最為尊崇的功績,除了開國之外便是開疆擴土,豐饒國境,四弟年紀輕輕就此雄偉功績,我屬實不及。而且不光是外功,四弟的內政處置也十分得宜,處事彰嚴有度,確實有帝王之相。”


    循先生皺眉道:“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庶,此乃上古至理,傳承至今,焉有不遵從之理?”


    登文樓迴道:“話是如此,但是從古至今,又有多少立賢不立長的先例?四弟如此精明強幹,與我而言,其實是一個莫大的威脅,令我每日惶惶,生怕會出了半分差錯。”


    循先生笑道:“太子殿下多慮了,殿下終日勤政,頗有聖上之風,況且殿下已經被封為了太子,即便四皇子能幹,也隻會是殿下日後的能臣而已。”


    登文樓也搖頭笑道:“循先生莫要為我寬心了,文樓做的如何,自己心裏有數,尚且不足父皇之萬一,哪裏來的信心能夠徹底壓住四弟,令所有朝臣滿意呢。”


    “先生可知道,整個登樓國的將士,全都將四弟當成神靈一般信奉,軍中力量有九成,都已經是四弟的麾下擁躉,而啟登城中的殿上重臣,有三成也是屬意於他啊。”


    “先生入啟登城,其實與我而言,真如雪中送炭一般,新符一舉擊敗四弟首徒柴真金,而後又成為我的身邊捧劍,無形之中,已經替我拉迴了不少的人望。”


    “但是即便如此,四弟依然有那水漲船高的勢頭,隻要我稍稍犯一點錯誤,立刻就會被他拉到馬下。不謀一時者,不足謀一世,當下我這心中,真就如三伏大旱,曠野無風一般。”


    三伏大旱,烈日當頭,而人身處曠野之中,四下無一處蔭涼遮擋,身邊也無一絲微風吹過,當真是滿心焦焦,渾身燎燎,幹渴至極。


    循先生皺眉道:“太子既然如此說,想必要讓我去做的那件事情,就能夠解決殿下的後顧之憂吧?”


    登文樓點頭道:“正是如此,但是這件事情當真不是那麽簡單的,這其中牽涉到的,其實就是我那四弟的身世。這層迷雲籠罩在深宮之中,想要進去發掘出來,又談何容易。”


    循先生驚愕道:“莫非四皇子的身份還有什麽蹊蹺不成?”


    登文樓壓低了聲音,沉沉的說道:“世人皆知,四弟是北宮娘娘所生,因他天生神異,故此北宮娘娘才難產而死。但是我卻知道,這一切都不過隻是粉飾之言罷了。”


    看著循先生嚴肅的麵色,太子接著說道:“北宮娘娘因病早薨,其實並無子嗣,這位四弟,實則來自於民間,是假借死去的北宮娘娘的名義,給了他一個冠冕堂皇的身份而已。”


    “先生也說了,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庶,若是四弟的身份當真如此,便能一解我心頭之憂。”


    登文樓說的“當真如此”,乃是要讓世間知道當真如此,循先生默然,半晌之後才徐徐開口道:“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太子所言可是真的?”


    登文樓輕笑道:“他第一次入宮那年是六歲,彼時我已經是一十二歲,突然多出來這麽一位弟弟,我怎麽可能記錯呢?”


    循先生皺眉道:“若真是如此,四皇子的身世確實有可操縱的餘地,若真是來自民間,那以他的身份必然是不能繼承大統的。隻是殿下,此事關乎到聖上顏麵,當真要如此行事嗎?”


    登文樓沉聲道:“兒非不孝,實乃為臣艱難。”


    聖上與太子,不光有父子之情,還有君臣之份,太子殿下當前的抉擇,就是一個忠孝難兩全的事情。


    是孝於父親,還是忠於朝政?


    循先生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容我替太子殿下決策一迴。不知殿下所說的迷雲重重的深宮,究竟是那裏?”


    替主做決定,循先生此舉,無疑是在成全太子殿下的“忠孝兩全”。


    太子幽幽的說道:“北宮娘娘早薨,北宮之中也無人再住進去,但是父皇每隔一段時日,都還要去北宮一趟。”


    循先生點頭道:“在下醒得了,那我今天晚上就去北宮一行,看看裏麵究竟有什麽蹊蹺。”


    登文樓卻說道:“不可,禁宮之中禁製重重,有顯蜃境和照夜燭的存在,晚上又要增派三倍人手,隻會更加麻煩。先生若是執意一行,不妨選在寅時早朝時分,那個時候禁衛都集中在前庭金殿,後麵反倒疏於防守。”


    “明日我上朝之時,先生便好從此處出發,隻需在我下朝迴來之前返迴,我便能為先生做好掩護。先生與我徹夜而談早就不是一次兩次了,必然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循先生聽到此處,明白太子登文樓早就已經有了全盤計劃,隻是苦於無人可用罷了,讓自己這幾個月頻繁進出宮中,就是為了方便之後行事。


    循先生點頭應下,便有了今日依計而行,潛蹤匿跡前往北宮的事情。


    宮闈之中多高牆,牆頭之上盡是各種禁製守護,想要過去就必須從顯蜃境之下穿過,昨天夜裏,循先生就已經讓太子殿下準備了一麵顯蜃境,徹夜研究如何應對了。


    至於照夜燭反倒不用太過在意,隻需小心的避開巡視的禁衛,不進入照夜燭的感知範圍之內就一切無事。


    循先生看著眼前的城牆門洞,從裏麵走出了一隊巡視的禁衛,循先生悄悄的掩藏在一處牆角陰影之中,等著禁衛帶著照夜燭走過去之後,這才開始運轉真元,發動技法。


    “巽行歲月劍。”


    早些年前,他就已經發現了巽行歲月劍的精妙之處,可以無聲無息的穿行一段距離,其精妙真如劍招名稱一般,可以穿行歲月,以將來定過去。


    宮牆之上的顯蜃境雖然厲害,但是也需照到人時才會被發現,而巽行歲月劍一經使出,招式落下之時就已經進了宮牆之中,顯蜃境照到的也隻是片刻之前的人,過去之事,又如何會有反應?


    昨夜循先生已經試過了無數的方法,不管是玉清遁法還是師兄傳授的陰陽遁法,都會有些許瑕疵被人發現,反倒是這一招用於強攻的劍招,用在此處才是最合適不過了。


    隻是巽行歲月劍隻能前行到目光所及之處,凡有禁製阻擋和宮牆林立都不能直接穿過,否則循先生早就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北宮了,還需要如此謹慎的躲在暗處?還不是為了等宮牆之上的大門打開。


    巽行歲月間在他成就仙人境之後,已經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了,出招之時也不需要明確目標,隨便擬一空處就能出手,更能從劍招之中的任意一個人影上停住,用來短距離移動,當真是所向披靡。


    循先生又輕鬆的穿過了一重宮牆,再穿過最後一處高牆,就能夠進入北宮之中了。


    隻是這一處高牆之上的大門卻始終緊閉,禦道之上不時走過的巡邏禁衛也不進入宮牆之中。無人開門,就沒辦法使出巽行歲月劍,又如何能夠進得去呢?


    正在循先生沉思之際,南邊的禦道上來了一個小太監,手上拎著一個簡陋的食盒,步步朝著北宮的大門走了過來。


    看守大門的兩個禁衛還與他笑著打招唿道:“小丘公公,又去禦膳房領今日的飯食了?每日守著這無人的北宮,精心打理任勞任怨,真是辛苦啊。”


    名為小丘的小太監並不說話,隻是朝著兩個禁衛燦爛一下,微微的躬了一下身子,示意禁衛開門讓自己進去。禁衛也不遲疑,伸手推開了大門,小丘再度點頭微笑致意,這才走了進去。


    與小丘說話的那個禁衛還有幾分奇怪,關門之後朝著身邊的人問道:“這小丘公公是怎麽迴事?以前打招唿時還會與我們笑談幾句,怎麽今次都不開口說話了?”


    另外一個人笑道:“也是,你昨天才換休迴來,還不知道這事吧?聽說聖上昨天又來了北宮,對於小丘做事十分滿意,但是不知為何林嶠公公卻申飭了小丘一番,之後小丘就變成了這樣。”


    那人疑惑問道:“不是聽說小丘是林嶠公公的義子嗎,怎麽會無端申飭他?”


    另一個人迴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看來林嶠公公是對小丘真的上心了,才會如此囑咐他,小丘肯定是得了林嶠公公屬意,這才開始修這閉口禪的。”


    先開口的那個恍然大悟道:“看來要不了多久,小丘就能從這北宮之中出去了呀,果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也不知道我們兩個什麽時候才能熬出頭了。”


    另一個人笑道:“簡單啊,你也去拜林嶠公公為義父就行了。隻不過聽說他老人家隻收太監義子,你得先將你手上的槍和胯下的槍一起放下才成呢,哈哈哈。”


    那人惱怒罵道:“去你娘的,老子當了太監,摘下來也是塞你嘴裏!”


    另一個哈哈大笑道:“行啊,我拿迴去熱鍋炒一炒,就當是一盤菜下酒了,吃啥補啥,說不定我媳婦更樂意了呢。”


    兩個禁衛插科打諢的笑聲,還是有幾分落在了小丘的耳朵裏,隻是他聽也就聽了,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看守北宮的這幾個人都還不錯,若是有機會真能出去,倒是得跟他們告別一聲。


    小丘這麽想著,提著食盒一路來到了中庭的大殿之前,打開食盒取出裏麵的幾盤精美菜肴,放在食盤裏端著,推開了大殿的門,邁步走了進去。


    食盒裏還有一碗飯和一份菜是他的,得先伺候了裏麵這位,才能輪得到他吃飯。雖然裏頭這位常年都被鎖著,但是能夠讓聖上不時來看一眼的人,小丘覺得還是要精心伺候著才是。


    推開門,小丘低著頭將食盤放在了大床之前三丈的地方,而後才急退步走到了門前,低聲說道:“請您用膳。”


    之後小丘就退了出去關上門,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當年剛到這裏來的時候,義父還曾囑咐過不要近到床前三丈,之前有好幾個小太監就是因為不知輕重,被那人活活打死了。


    小丘有一次不小心走進了半步,就差點被那人給抓到,但是腳上還是被抓出了幾個深深的血印子。之後他一直小心謹慎,再也不敢善越雷池半步,但每次進去的時候,還是免不得一陣膽戰心驚。


    大門緊閉,床上的女子這才緩緩動身,拖著腳上粗大的鐵鏈來到了食盤跟前,一把抓過去,也不用筷子,就這麽伸手抓著飯菜,狼吞虎咽的往嘴裏塞。


    隱在陰影之中的循先生看著麵前這景象不由得微微皺眉,這就是太子殿下所說這那個巨大秘密?這個女人究竟是誰,是已經過世多年的北宮娘娘?


    看著女人狼狽的吃相和她猙獰麵孔,循先生緩緩從黑暗之中現身,蹲在了她的身前。


    女人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有幾分詫異,但是卻沒有多少驚慌,隻是將手中的食盤攬在了身後,好似怕眼前人會搶她的飯食一般。


    循先生微笑抬手,示意自己並沒有惡意,而後輕輕開口問道:“你是誰?”


    女人怔怔的看了他一陣,又緩緩的低下頭吃自己的飯菜,完全沒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循先生輕輕歎氣,再度開口問道:“那,你可認識登雲闕嗎?”


    女人突然扔下了手中的食盤,一聲低聲嘶吼,朝著循先生惡狠狠的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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