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骷髏出現,李元錦和貞如才看出來,眼前這個叫憐清的女鬼,根本不是鬼王。憐清輕輕地應諾了一聲,開口對著李元錦兩人說道:“我隻是鬼王大人的一個奴婢,是鬼王大人授意我在人前裝成鬼王,方便做事的。”


    “這枉死城,原本叫做平樂城,數百年前被戰火淹沒,因為拒不投降,城破之後滿城被屠,促生了無數的冤魂惡鬼,無數的怨念凝結,讓此城介於陰陽之間,白天是活人的地界,晚上是冤魂的城池。”


    “而我,其實並不是被攻破城池的兵士殺死,而是死於城破前一晚。我本是城中一處樓子的清倌人,做些彈曲兒舞蹈的活計,不敢說賣藝不賣身這種高潔的話,但是也從來不做下賤的皮肉生意。”


    “城破前一夜,守軍的將領讓我去軍營之中為他彈唱歌舞,放鬆心神好第二天出去廝殺,以死來保護城中的百姓。我雖然不想去,但是忌於當官的威脅,況且他們明天就要去浴血奮戰,就隻能勉為其難的去了。”


    “誰知道,那位將領居然趁著酒意,強占了我的身子,還借著酒興說什麽兄弟義氣,讓他營中的諸多兵士輪流而來,我就在數十人的輪番蹂躪之中,被折磨致死。”


    憐清說完這話,微微的頓了一下,想起這些悲慘欲絕的往事,縱然她已經是生成鬼嬰的高人,仍然有一些不適。她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之後過了數百年,那老和尚來到了這枉死城中,念經開解無數冤魂的怨念,讓他們往生輪迴,但是我的怨念執著深重,怎麽也開解不了,便被鬼王大人相中,從此留在了他身邊。”


    骷髏見憐清說完,接著開口說道:“老和尚念經開解超度,其實並不是動動嘴皮子就好了,他要開解一個人,就要看到那人內心之中最為深沉的執念和怨念,然後才能為其解惑寬心,往生輪迴。但是,隨著老和尚越看越多,慢慢的被這些怨念侵擾,他也不禁生出了一絲絲的不適,但是老和尚內心淳善,容不得這些東西,就隻能把這些封存壓製,留在心底。”


    “但是隨著老和尚開解的冤魂越來越多,積攢的怨念也越來越重,終於有一天,老和尚的心防被破,誕生了心魔。心魔趁著老和尚一個不慎,從他心中溜出一絲,潛藏到了一個冤魂厲鬼之中,將吞噬魂魄提升力量的方法教給了她,然後那個惡鬼依法而行,慢慢的這個方法也就傳給了更多的惡鬼。”


    “一瞬之間,老和尚的超度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而他眼見著諸多的惡鬼相互吞食,卻秉持著不殺生的信念不肯動手,心防漏洞越來越大,心魔的力量也越來越強。然後在某一天,心魔已經成長到了能夠與他搶奪身體的強度,而城中也誕生出了三個厲害的鬼物,老和尚無奈之下,隻能選擇以坐化誕生慧劍,想要將心魔殺死,然後以金身和舍利子將整個城池封閉,無人能夠進出。”


    “老和尚雖然坐化,但是心魔在此之前就已經離開了他的身體,他的慧劍便落在了空處。之後心魔獨立而生,依靠著城中無數怨氣的滋養壯大,將鎮壓在鬼門線上的金身搶奪了過來,然後老和尚的魂魄就隻能帶著舍利子四處躲藏,隻要被心魔得到舍利子,它就能夠破城而出,肆虐天下。”


    骷髏伸出一隻手指著自己,大笑著說道:“沒錯,心魔就是我,我也為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做意噩。而城中最大的三個鬼物,也被我收攏在麾下,一個是投降之後寧願跪下當狗也不想死的守軍將領,為求不得。一個是執著於將心愛女子留在身邊卻留不住她心的城守,為愛別離。最後一個,就是被人淩虐致死,不管老和尚如何開解都不肯往生的憐清,為怨憎會。”


    “我在老和尚心間的時候,看他為諸多冤魂超度,看他一瞬間觀無數冤魂生前死後事,看他感悟體會世間萬種悲戚苦痛,然後我才應運而生。你們兩個,真的要為了這世間的無謂人,搭上自己的一條命?”


    李元錦笑著說道:“瞧你說的,好像我們兩個答應不阻止你,你就能放我們出去一樣,平安離開一樣?”


    意噩被他這麽一說,居然也楞了一下說道:“確實如此,與你們說這麽多,無非是想看看你們會不會也生出心魔,好能為我所用,現在看來,恐怕是不行了。”


    他伸手一拋,那顆核桃大小的舍利子飛到了他麵前,變成了一團金黃色的光芒,慢慢的滲進了他的頭骨裏。霎時間,他整個骷髏骨架都爍爍發光,逼得旁邊的女鬼憐清不得不一退再退,原本枯黃的金身骨架,居然又變成了金黃的顏色,看上去寶相莊嚴,光明晃耀。


    意噩雙手平舉,一身橙黃色的僧衣憑空出現,穿在了他的骷髏架子上,而後再有一件紅色袈裟披披=在他身上,一個角自動穿過他的腋下,與胸前月牙白的如意購掛在一起。意噩雙手合十,似模似樣的說了一聲“阿彌陀佛”,若非他還是一副骷髏骨架,眼眶之中還是妖異的紅色,看上去真就如得道高僧,釋海佛陀一般。


    意噩滿意的看著自己的裝束,高興的說道:“直到今日,我才終於得到了金身和舍利兩樣東西,心淳的一身法力也盡歸我手。從今日起,這枉死城就由我一言而斷,開合之間,隻看我心意,就算真的有雷音寺的佛陀來了,進來出去,也得問我願不願意。”


    李元錦聽到這話不屑的說道:“就算你得到了心淳禪師的法力,也不過是一個仙人境而已,換成佛家的說法,也隻是一個阿羅漢罷了,居然還敢妄言佛陀,真是不知所謂。”


    事已至此,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了,還不如就此激怒他,看看能不能從中尋到什麽破綻,所以李元錦才如此出言不遜,直接嘲笑。


    意噩也不以為忤,隻是淡淡一笑道:“此間玄妙,與你分說何意。你們兩個人身上,是不是還帶有老和尚的三魂七魄?乖乖拿出來,我放你們一縷殘魂去投胎轉世,否則的話,我將你們的魂魄抽出,囚禁個千百年,再慢慢炮製。”


    李元錦和貞如對視一眼,兩人並無言語,但是卻如心有靈犀一般,一起出手向著意噩攻去。


    李元錦抬手出劍,以一式誅劍起手,一道劍光遠遠的向著意噩刺去,然後他人隨劍走,緊接著以誅劍的前刺之勢引導,直接轉為戮劍,向著意噩近身攻了過去。先他而動的,是身前五道劍氣,在半空之中恍若遊蛇一般,從四麵八方向著意噩刺去。


    貞如雙手一揮,被他握在雙手之間的十四無畏持珠直接扯斷,十四顆珠子四下紛飛,在意噩身前數十丈外懸空停住,貞如雙手合十盤坐空中,開始大聲念誦經文。


    “不自觀音以觀觀者,不自觀音,謂不隨聲塵所起知見;以觀觀者,謂返照自性。不起知見,則無所妄;返照自性,則一切真寂,無複苦惱,故使受苦眾生蒙此真觀,即得解脫,是為無畏。”


    ...


    隨著他念誦起十四無畏的經文,那十四顆持珠開始熠熠生輝,光芒越來越大,漫天梵音傳頌之中,從其間生出十四位羅漢、菩薩、佛陀,或拈花微笑,或寶相莊嚴,或瞠目忿怒,或滿麵慈悲...一個都緊緊的盯著場中的意噩。貞如抬起一掌,施無畏印輕輕遞出,十四位菩薩佛陀也都抬起一掌,以施無畏印,向著當中的意噩拍去。


    憐清給夾雜在意噩的寶光和貞如的佛陀像之間,渾身黑煙直冒,臉色鐵青,整個鬼體都在不斷震蕩翻滾。但是她仍然大喝一聲,生出長長的指甲,向著已經迎麵而來的李元錦衝了過去。


    誅劍劍光迎麵而至,憐清伸出雙手連連揮動,十根指甲如同十柄利劍一樣,向著誅劍劍光迎了上去,但是一觸之下,她的指甲立時根根根斷折,誅劍直接刺穿了她的胸口,向著後麵的意噩衝去。


    還不等憐清轉頭去看鬼王大人如何了,李元錦的戮劍也已經跟了上來,憐清冷冷一笑,近身相鬥正是她的拿手好戲,她不顧胸口傷勢,再度強行催發,十根指甲再次長出,向著李元錦狠狠的刺了過去。


    快意劍與憐清的指甲輕輕一碰,憐清的指甲立刻就被再次齊齊削斷,緊接著,戮劍的其餘十二式連貫而出,劍劍都劈砍刺削在了憐清的身上,打得她不斷後退,鬼體之上大片大片的黑煙飄散,被李元錦的劍光寸寸剿滅。


    隨著李元錦最後一劍狠狠劈下,再度在憐清的身上斬下一大塊黑色煙霧,憐清也倒飛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地上。而此時,貞如的十四無畏諸佛一起同出的施無畏印,已經即將落在了意噩的身上。


    意噩渾然不覺即將壓在頭頂上的諸多法相,雙手合十,口中輕輕的頌了一聲,“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頌出,意噩的腦後突然出現了一圈圓光,大有兩尺上下,比之前心淳借貞如之手使出的整整大了一倍,月白色的圓光被意噩身上的寶光映照出了一層金色的光圈,圓光之上,蓮花居中,團簇環繞。


    圓光生出一層淡淡的光暈,令周圍的菩薩佛陀伸出的手全都化為金光消散,然後沿著他們的斷腕而上,金光寸寸破碎,片刻之間就攀上了諸位菩薩佛陀的法相,整個法相就開始崩解,破碎成了漫天的金色光點。


    殿前猛然之間又暗了下來,半空之中的梵音也戛然而止之,十四顆珠子劈裏啪啦的掉在了地上四處亂滾,貞如如遭雷擊一般,猛地噴出了一口鮮血,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


    頭頂圓光的意噩淡淡的看了一眼李元錦,已經飛到他身前的幾道劍光驟然一下全部崩碎消散,李元錦隻覺得胸口如同被攻城車重重的撞了一下,腦子裏也轟然一聲炸開一個雷霆,整個人氣血一浮胸口一悶,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意噩花了一百多年才慢慢侵占了金身,但是有了金身的加持,片刻之間,就已經將舍利子之內的力量全部吸收,腦後生出圓光,隻是心念一動,就已經將貞如和李元錦打成重傷。


    意噩也不去管癱倒在地上的憐清,邁開步子慢慢的向近處的李元錦走了過來,他微微一笑,看著從地上掙紮起身的李元錦,右手輕輕遞出,伸出一根食指點向李元錦。


    那一根手指輕輕點出,看似毫無力量,但是陣陣金光在他指尖不斷縈繞,一個巨大的手指虛影出現在他身前,足有丈許粗細,從上而下的按向了李元錦,正是佛教手印之中,威力巨大的降魔觸地印。之前貞如淺淺使出觸地印,光是指印漣漪就能逼退鬼帥,而意噩的這一指威力比起貞如何止強了百倍,隻要這一指點中,李元錦必然會像一隻頑童指下的螞蟻一般,被撚成粉碎,形神俱滅。


    貞如大聲唿喊,想要救援卻有心無力,適才他的十四寶相施無畏印被意噩破去,有小半的威力反噬到了自己身上,他的傷勢比李元錦還要更重一些,隻能那個眼睜睜的看著那觸地印越來越低,已經快要壓到李元錦頭上了。


    李元錦站在原地,看著頭頂上出現的那個巨大手指,想要閃開躲避,但是腳下卻不聽使喚,如同被定住了一般,隻能抬起快意劍,以絕劍之勢擋在前麵,希冀著能夠擋下這威力無窮的一指。


    就在觸地印已經臨近李元錦頭上,已經壓的快意劍絲絲彎曲的時候,李元錦的胸口處,突然竄出了十道流光,極其迅速地衝到了意噩的麵前,一頭紮進了意噩腦後的圓光之中。


    李元錦頭頂上的觸地印猛然一下炸碎,整個人也立刻鬆了下來,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他胸口處飛出的,正是心淳禪師的三魂七魄,在緊要的必死關頭,救了李元錦一命。


    觸地印炸碎,意噩如遭重擊一般,踉踉蹌蹌的後退了好幾步,他猛然轉頭,但是圓光也隨之而動,讓他無法看到腦後的情況。他叱聲喝道:“老和尚,原來你真的還沒死!趕緊從我圓光之中滾出來,事已至此,莫非你以為你還能跟我搶奪這具身體嗎?!”


    心淳的三魂七魄紮進了圓光之中,在其內匯聚一處,形成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的影子,比李元錦他們之前所見,還要更加清楚一點,他在圓光之中雙手合十,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貧僧自知今時今日,早已經不是你的對手,當年法力尚且完全的時候都爭不過你,現在金身舍利俱在你手,我更是一點搶奪的機會都沒有了。”


    意噩狂笑道:“臭和尚,你知道就好,那還不趕緊從我圓光之中出來,我還能留下你一絲魂魄讓你輪迴轉世,這兩個小子,我也能放他們離開。”


    心淳微微搖頭道:“這兩位道友前來,其實是貧僧授意的,但是貧僧卻隱瞞了金身之事,就是為了能有機會,讓你成就完全之身,而我,還能再度迴到自己的法身之上。二位,欺瞞之事,害二位身負重傷,還請見諒。”


    貞如和李元錦都輕輕點頭,算是諒解了心淳的欺騙,心淳見狀低頭說道:“阿彌陀佛,為了了結此魔,我不得不又犯了妄語之戒,幸得佛祖保佑,讓我終有機會,親手了斷自己的孽障。”


    一旁的憐清突然開口大喊道:“鬼王大人小心,他手中有劍!”


    意噩雖然看不見身後的情況,但是憐清出口一喊,他立時就知道了心淳要幹什麽,他厲聲喝道:“老和尚,上千年的辛苦修行,真的能舍得就此斬卻?快住手,最多我聽你的就是,我放了這兩個小子,而且自囚於這枉死城中,再也不出去了!”


    心淳手中之劍,是剛才他順手從自己胸口處抽出來的,透若琉璃淨若水晶一般,正是他當年坐化之時想要斬卻心魔的慧劍。心淳持劍笑道:“貧僧自知修行不夠,不能一直壓製住你,你雖現在答應我,但是再過百年,我恐怕還是無力阻止,還是就此舍了吧。”


    說罷,他揮手一劍,但是並沒有斬在意噩身上,而是一劍將自己所處的圓光砍下來一大塊,那塊圓光掉在地上,如同鏡子一樣四分五裂,然後驟然消散。意噩驚恐的大吼道:“住手!老和尚,你這一劍下去,一百年的苦修已經沒了!”


    心淳淺淺笑道:“無妨,貧僧早已經許下九世宏願,再修就是了。”說著又是一劍,將圓光又砍下來兩成大小的一塊,笑著說道,“這一劍,得有二百三十年的修行。”


    意噩不斷驚怒嘶吼,反手亂抓,但是心淳身處在圓光之中,意噩根本無計可施,隨著心淳一劍接著一劍,圓光被他砍的越來越小,意噩原本金黃色骨架慢慢變淺,漸漸顯現出了原本的慘白之色。


    心淳從圓光之中飄出身形,一劍將最後的一塊圓光砍掉,意噩依然無力阻攔。他身上的紅色袈裟和黃色僧衣早已經化為了飛灰,滿身金黃的骨骼也都變成了尋常的慘白色,一身的法力,隨著心淳的劍斬圓光,已經全部消掉,一絲不剩了。


    意噩頹然的跌坐在地上,身上開始散發出陣陣黑氣,整個城池的天地也跟著晃動了起來,地麵驟然開裂,四周的霧氣慢慢散去,不遠處的中鬼宮也在震動中轟然倒塌,變成了一片廢墟。


    心淳對著李元錦和貞如說道:“二位道友,我一身法力已經散盡,這枉死城中也沒有了無盡怨氣,已經已經開始崩潰消散,你們二人趕緊動身,從東北方向的表鬼門出去,就能迴到陽世了。”


    李元錦不解問道:“禪師,您不與我們一起出去嗎?您還有九世宏願未完呢。”


    心淳指著遠處癱倒在地上的憐清笑著說道:“道友還請自去,貧僧尚有一人未曾開解。”


    地麵的震動顛簸越來越嚴重,巨大的鴻溝已經出現,李元錦看了心淳一眼,十分恭敬地雙手合十施了一禮,然後禦起快意劍,飛過去一把抓起貞如,向著東北方向來時的路衝了過去。


    心淳邁步走到憐清身前,在她麵前盤腿而坐,四周天崩地裂都恍若與他無關,雙手合十,笑著對憐清說道:“阿彌陀佛,”


    “貧僧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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