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蒼葉將四周的魔物通通解決並趕到戰鬥地點時,這場戰鬥就已經進入尾聲。


    不,應該是結束了。


    在魔族阿烏拉的操縱下,它與芙莉蓮的靈魂一同落到了“服從天平”之上。


    “服從天平”——這是屬於阿烏拉那獨特的“服從魔法”的衍生物,也是它成為魔王麾下的七崩賢之一且能夠從勇者一行人手下逃脫的重要依仗。


    其最大的作用便是奴役,或者說服從。


    阿烏拉能使用天平將自己與目標的靈魂分別放置與兩端秤上稱量魔力的大小,魔力弱小的一方將被強大的一方所奴役,直至腐朽潰爛。


    這種魔法對於天生便是魔法使且擁有漫長壽命的阿烏拉來說幾乎是必勝的,畢竟它也能觀察敵我的魔力波動以做出判斷。


    不過這一魔法卻並非絕對,隻要被奴役者擁有足夠強大的意誌他便能抵抗甚至於違背魔法所帶來的奴役效果。


    所以,在經曆了最初的異變後,阿烏拉,就開始對那些受它控製的“人偶”進行了“合理”的“加工”。


    這也是其斷頭台稱謂的由來。


    “是我贏了。”


    阿烏拉看著黑白二色的靈魂分別落於秤的兩端,臉上的一絲警惕也盡數化作獲勝者的那種傲慢。


    真是緊張過頭了,不過是一個八十多年來都沒有變強的低等魔法使罷了。


    阿烏拉心中想著,雖然沒有進行語言指揮,但一旁失去頭顱的士兵人偶卻在第一時間朝著它走來,隻見士兵人偶拔出了自己腰間那不再銳利的鈍劍,雙手捧起劍身兩端,隨後虔誠地單膝跪下並將自己的佩劍微微舉起,好似獻禮。


    阿烏拉連看一眼這個士兵的想法都沒有,它放鬆地站立著,一手高舉著那象征勝利的“服從天平”,似乎想以此讓芙莉蓮看的更清楚一些,另一手則毫不客氣地拔出無頭士兵人偶所獻出的佩劍,也毫不在意這粗暴的行徑讓人偶的手被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痕。


    它傲慢地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位八十年前就來阻攔自己並讓自己失去所有部下的精靈少女,口中說出像是宣告一般的話語


    “我,將親自斬下你的首級。”


    接著,它睜大雙眼,試圖從精靈少女臉上看見挫敗、恐懼、後悔的表情,但——沒有?


    阿烏拉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太過在意。


    “真是無趣......”


    它提著劍朝著芙莉蓮的方向走來,腳步輕鬆愜意卻又完美無缺,就像是站在舞台上進行表演的公主。


    咯~


    “嗯?”


    阿烏拉的腳步停了下來,它微微低頭看向手中顫動的“服從天平”。


    ——天平兩端開始偏移。


    ...怎麽了?


    為什麽會往芙莉蓮的靈魂那邊傾斜......


    是意外嗎?


    阿烏拉又一次看向芙莉蓮,身為魔族的它能夠對魔力進行極為精準的觀測,而芙莉蓮的魔力並沒有任何的不安定感以及異常波動,無論怎麽看,得到的結論都隻有一個。


    ——眼前這個精靈少女的魔力要遠弱於她。


    畢竟它可是活了五百年的大魔啊。


    “你應該注意到了吧?是我贏了。”


    芙莉蓮望著阿烏拉,眼神平靜如深潭,八十多年前至今的糾葛在此刻似乎失去了意義一般變得無聊,空洞且枯燥。


    她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阿烏拉,平靜的與對方訴說她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限製著自身的魔力,也承認了自己就是阿烏拉口中的“愚蠢的、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的人”。


    一切塵埃落定。


    她獲勝了。


    但在心中湧出這一想法的瞬間,她好似失去了所有興致,甚至連報複或懲罰眼前這個魔族的想法都沒有。


    因為這就是在浪費時間。


    它們永遠不可能懺悔。


    “阿烏拉,自裁......”


    “等一下。”


    蒼葉在芙莉蓮下達命令之前出聲製止,麵對後者平靜且疑惑的目光,他卻並未著急解釋,而是環顧四周,看著那些呆站著的無頭傀儡...他們都是魔力弱於阿烏拉後被“服從天平”影響的傀儡人偶。


    都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芙莉蓮也不會著急這麽一時半會兒,她隻是順著蒼葉的視線看向那些士兵,默默地等待著迴應......


    觀察了一段時間之後,蒼葉才開口道:“或許我能救他們中的一部分人。”


    “他們已經死了。”芙莉蓮沒有因此而感到喜悅,她沉悶地解釋道:“在被阿烏拉砍下頭顱地那一刻他們就已經死去,現在還能行動也不過是因為‘服從魔法’的緣故。”


    蒼葉卻並不同意這個觀點。


    “與其說他們已經死了,不如說現在他們正處於生死的交界點,隻是失去了能夠產生思想的大腦罷了。”


    說著,他點了下自己的額頭。


    “生死的交界點?”


    “通俗一點說就是半死不活。”蒼葉解釋道:“他們的身軀會隨著時間腐敗潰爛,但直到徹底消亡到無法行動之前他們都會被你們口中的‘服從魔法’所約束,這也讓他們無法真正邁向死亡。”


    芙莉蓮沒有吭聲,但對麵剛開口準備說話的阿烏拉卻發出了一陣氣音,那模樣就好像一隻剛準備鳴叫卻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雞。


    “我曾經待過的地方裏有許多類似的人,因為一些原因,他們無法死去,這也導致在他們身上的傷痛一直折磨著他們,哪怕他們的自我意誌在歲月的衝刷下被消磨殆盡也依舊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痛苦。”


    聯係對方剛剛的話,芙莉蓮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這些人或許能救迴來,但其他的......


    芙莉蓮能感覺自己的心跳變得急促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選擇,讓蒼葉嚐試?但就算能讓他們活過來,剩下的事情也......


    如果是辛美爾的話,這時候會說什麽?


    “我沒辦法決定。”


    芙莉蓮幾乎本能地脫口而出,就好像辛美爾正站在她身旁,像是以前那樣替她迴答。


    “也是,這種覺得不應該交給我們。”蒼葉將芙莉蓮剛剛的表情收入眼底,卻沒有多言,“這裏就先交給我吧,你迴去看看休塔爾克他們打的怎麽樣了,說不定還需要你去幫忙...順便去將那位古拉納特先生拉過來做決定,畢竟看起來這裏大多數的士兵都是在近期才被轉化成人偶傀儡的。”


    ……


    等到天色將明,一輛馬車才往這邊趕來。


    原本站位稀疏雜亂的無頭士兵們在蒼葉刻意的擺放下在這片懸崖邊規規矩矩的列了個隊,雖然規整了許多,但沒有頭顱這一點終究讓這個隊伍顯得有些嚇人。


    那個已經落敗的魔族阿烏拉則是被蒼葉隨意地扔到了角落裏,連捆都懶得捆上。


    一直依賴於“服從魔法”的阿烏拉根本不可能擁有足以抵擋“服從天平”效應的意誌力,而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它也無法動彈。


    馬車很快就停在了偏遠處,這裏的魔族氣息與血腥氣都讓馬匹都感到抗拒,根本無法再繼續靠近。


    考慮到事情的嚴重與緊急性這次來的人就隻有臉色蒼白重傷未愈的古拉納特伯爵、攙扶伯爵的護衛兼馬車夫、受傷最輕的芙莉蓮、傷重到幾乎被整個人劈開的休塔爾克以及虛弱的菲倫。


    他們幾乎是在包紮過傷口後就立刻往這邊趕來,每個人的神態都十分的疲倦。


    馬匹已經不敢在前進,坐在車上的幾個傷患也隻能下來步行。


    直麵那成排列隊的無頭士兵讓他們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出於尊重,他們這一路過來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等到他們穿過無頭士兵所列的陣型時,也終於看見了站在最前方的蒼葉。


    少年站在隊伍的正前方麵對著一眾無頭士兵,一頭墨色長發高高紮起,身上黑底紅紋的魔法袍閃耀著點點星光,目光則專注地看著手中攤開的書籍像是沒有察覺到眾人的到來。


    古拉納特伯爵滿腹腔的話語在看到少年如此專注的神態後也是一滯,不敢去打擾的他隻能將目光放到了芙莉蓮身上。


    “哎...”芙莉蓮歎息一聲,走到蒼葉身旁,揮揮手,“我把人帶來了。”


    說完,她十分耐心地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後才看見蒼葉將書本合上,他先是朝著芙莉蓮微微頷首示意,隨後才扭頭看向古拉納特伯爵。


    “考慮的怎麽樣?是這直接殺掉那個魔族讓這些人真正步入死亡,還是嚐試一下能否將其中一部分人救迴來?事先聲明,我不能保證成功也不確定這麽做之後會產生什麽後果,因為直到現在,都隻是我覺得能這麽做。”


    古拉納特伯爵聞言沉默住了,他閉上雙眼,良久後才迴答道:“我不希望北方諸國的英傑們以這副傀儡般的姿態死去。”


    他說這句話的聲音很輕,仿佛是在說服自己一般,接著,他睜開眼看向身後的那些列隊的士兵,他們身上的盔甲是那麽的熟悉,但卻沒有麵容與頭顱。


    “一切後果,由我承擔...反正,也壞不到哪裏去了。”


    ……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蒼葉也再度打開手中的書籍閱讀。


    書籍無論封麵還是內頁都是嶄新的,字跡也屬於蒼葉自己,畢竟這是他花了數百年時間研究歸納後才整理出來的、最新一版的研究數據,而這次,算是這個理論上可行的魔法第一次進行實操。


    這是危險的,畢竟在沒人知道這個魔法會不會因為某個環節的出錯而出現魔力崩解。


    想到這,蒼葉也是將可能發生的“事故”都告知了在場的幾人。


    聽到可能有危險的瞬間休塔爾克就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最後也隻有芙莉蓮選擇在蒼葉身邊觀望,其餘幾人則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遠處地樹樁邊等待結果。


    期間濾過阿烏拉的時候古拉納特伯爵還順手將魔給綁了起來並倒吊在了樹上。


    見人都已經走開了,蒼葉也站起身來,拿出了屬於自己的輝石魔杖,緊接著他開始有意迴憶那幾乎要被自己封印的,並不美好的過往。


    在芙莉蓮的眼中,蒼葉的氣息幾乎是瞬間發生了轉變,在這一刻,對方好像化作了某種她不曾見過也不曾理解的存在,唯一能夠感知到的便隻有那高潔的神聖感。


    被少年握在手中的魔杖杖尖漸漸散發處白金色的圓形輝光,讓觀望者感受到如太陽般的暖意,緊接著,一股神聖而蓬勃的氣息自輝光為中心迸發,這股氣息頃刻間便籠罩了整片懸崖,明明輝光是那麽的強大,但被籠罩的生物卻沒有感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威壓,有的隻是如母親般柔和的安撫與豔陽般純淨的能量。


    輝光持續揮發,那些如雕塑般的無頭士兵之間也出現了異動,他們體表那腐爛的傷口開始愈合,發白的軀體開始恢複血色。


    撲通~


    一陣沉悶的跳動聲好似樂譜的第一個音符般奏響,接著是接連不斷的,強壯的心跳聲。


    士兵們體內沉寂的血液開始流淌,斷裂的脖頸處湧出的血液卻沒有順著盔甲流落而是凝聚起來,逐漸化作頭部的骨骼、肌肉、皮膚......


    植被在迅速拔高、生長、結果,土地變得豐饒、肥沃,就連空氣都變得純淨了許多,一切都在變得更加美好。


    芙莉蓮被眼前上演的如劇目般的鏡像吸住了目光,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士兵們恢複生前模樣,看著他們的胸膛再次因唿吸而起伏。


    ——直到她感覺到注視不知來自何處的注視以及歎息。


    耳旁突然出現的歎息讓芙莉蓮迴過神來,她立刻觀望四周但卻沒發現任何其他生物的蹤跡。


    那個視線來自哪?


    她帶著疑惑,看向了蒼葉,卻發現後者閉著雙眼,表情悲傷而又痛苦,眼眶中還流淌出紫黑色的“眼淚”。


    然而就是這種“眼淚”卻在此刻給她帶來了極強的危機感,這東西能威脅到她。


    正當芙莉蓮準備詢問時,蒼葉卻睜開了雙眼。


    少年眼眶已被漆黑浸染,他“看”向芙莉蓮,嘴角勾起,好似安撫般微笑著,隨後搖了搖頭。


    宛若創生般的魔法也在此刻終止,前方的士兵乃至不遠處的休塔爾克等人也紛紛倒下陷入昏睡,現在還清醒的,隻剩下了蒼葉與芙莉蓮二人。


    朋友的模樣讓芙莉蓮瞪大了雙眼,她像是失聲一般,過了一段時間才開口,聲音卻不由地哽咽起來。


    “...為什麽?”


    “為了體會某位故友的喜悅與痛苦...祂原來一直都那麽痛啊。”


    “那你的身體又是怎麽迴事?”


    “身體?”


    “那本魔導書記載了【可以透視衣物的魔法】。”芙莉蓮深吸一口氣,“我當時隻看到了一顆懸浮在半空中,璀璨而又複雜的彩色多麵晶體。”


    “哦...所以你和菲倫那個時候就看到了?”蒼葉明白了過來,他有些好笑,“不必在意,這是我的一個嚐試與後路,不過你能直接看到應該是因為這並不是我的本體?”


    芙莉蓮的哽咽徹底變成了哽,接著,她麵無表情地盯著前方好像要死了一樣的少年。


    “你說什麽?”


    “就像是你所聽到的那樣。”蒼葉認真解釋道:“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這身體的確算作是衣服。”


    脾氣好如芙莉蓮在此刻都想要動手打人,她將兩個拳頭捏的緊緊地,咬著牙問道:“所以你現在是要走了?”


    蒼葉迴應道:“是的,這具身體已經在潰爛,不過...要是有空的話我會再過來看看。”


    已經經曆過不少分別的芙莉蓮在此刻卻認真了起來,這一次,她沒有像以往那般隨意,而是鄭重道:“一路順風。”


    “你也是,希望到時候的你已經抵達了【天國】。”


    “等等!”意識到自己還有事情沒問的芙莉蓮連忙開口詢問道:“剛剛那個真的是魔法嗎?是什麽樣的魔法!”


    “是魔法,至於是什麽樣的......”


    在少年的講述下,其身軀化作晶體消散。


    ……


    【不潔的神誕之恩】


    由蒼葉自“原初之人”所誕生之時散發的創生之息中領悟的創生魔法。


    能對目標釋放出淡金色的波紋並賜予其如神誕般的恩賜,隨即淡金色的波紋將以目標為中心向四周散開讓沿途事物得到治療與祝福。


    世界“原初之人”誕生之際所得到的恩賜,祂高興地將部分恩賜分散於此世生靈——但此刻的祂已染上不潔。


    ……


    等休塔爾克等人蘇醒時,他們發現那被倒吊著的阿烏拉已經消失,據芙莉蓮所說,阿烏拉在接觸到輝光的時候就被消融成純粹的魔力了。


    那些原本被阿烏拉所奴役的士兵們也都清醒了過來,據詢問,他們並不記得被阿烏拉奴役後所發生的一切,反而像是睡了很久很久一般精神。


    至於那一部分因為被奴役的時間過於久遠而導致至今都無法清醒的士兵則由古拉納特伯爵負責安置並尋找家屬。


    ……


    在菲倫的眼神示意下,休塔爾克無奈地摸了摸自己沒留下任何傷疤的肚子,問道:“芙莉蓮~蒼葉他是離開了嗎?”


    “是。”


    “那我們要等他嗎?”


    “不用。”


    芙莉蓮似乎還在氣頭上,說話斬釘截鐵的。


    “他有他的旅程,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接下來繼續往北吧。”


    “好吧,不過【天國】這種地方真的存在...嗚啊!別打頭啊!我可是會感覺到痛的!”


    “不會說話的休塔爾克大人就不要說話了。”


    “我說了別叫我大人...好了啦!別這樣看著我了,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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