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大青城已有七八日時間了,第一次在海上航行了這麽久的時間,陳之跟何展俠心裏都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焦躁,夜裏還能強點,可以看見漫天的星辰,但一到白日裏,目之所及,除了湛藍大海,還是湛藍大海,這股焦躁就會更甚。


    原本以為多經曆幾次風浪,暈船的症狀就會有所緩解,但何展俠似乎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反而有點越來越嚴重了。吃進去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消融,就會被他全部吐出來。不過他的膽子倒是大了不少,之前隻敢在船艙裏吐,現在已經敢趴在船舷邊吐了。


    老餘打趣他說,何公子這是幫海裏的魚兒先嚐了下味道。陳之看著何展俠的樣子,心裏很是擔心,何展俠他不想吃東西的時候,陳之會逼著他去吃,可即便如此,何展俠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又航行了幾日,船上的一個漁民小夥兒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他用船上多餘的纜繩做了一個搖籃掛在船艙裏,就像是平日裏大人哄小孩用的那種一樣。


    不一樣的是它倆的作用,哄小孩的時候,需要晃動搖籃,以顛簸換取小孩的安穩,但在這船上,搖籃在船隻遇到風浪的時候,它就可以卸去大半顛簸,安穩如山,搖籃給何展俠帶來他在這茫茫大海上夢寐以求的平順。


    有了搖籃,何展俠的狀態好了許多,遇到風浪時,他便躺進搖籃中,風平浪靜時,他就會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跟一眾漁民打趣說笑,甚至已經開始主動要吃的了,也嚐到了前幾次他嚐都不願嚐的烤海魚,吃完還感歎一句,味道真是鮮美!


    解決了何展俠的問題,眾人又遇到了一個更大的麻煩。


    這十來日的順利航行源於漁民們從海上飄到大青城時記住的方向與大致線路,但是在往後的路他們就不太清楚了,過了這片海域,就是他們當初遭受了十幾日暴風雨的地方,當時的情況按他們的話來說就是波濤洶湧,暗無天日,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從哪個方向飄到這裏來的。


    老餘一臉憂愁的站在船舵邊,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起航。


    何展俠走到他身邊,問道:“老餘,你到底分不分得清方向?這都走了多少天了,怎麽一點都見不到塞倫島的影子啊!”


    幾日的相處,船上的一船漁民跟陳之何展俠都成為了很好的朋友,也沒有了往日的拘束。


    老餘白了一眼何展俠道:“好我的何公子了,能走到這兒,我都已經盡了大力了,你問問他們誰有我的記性好。隻是接下來的路,當時風暴太大,我們能活下來都已經是萬幸了,更別說讓我們在暴風雨中看清方向了!”


    何展俠同樣白了一眼老餘:“那你說了跟沒說有啥區別,還是不知道往哪裏走是吧?”


    老餘無奈道:“當時在大青城的時候,我也說了,我們不一定能順利的迴到塞倫島,眼下也隻有試試了,好在近日看上去不像是有暴風雨的樣子,不管能不能找到塞倫島,最起碼迴你們大青城的大致方向我還能記住。”


    何展俠還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他看見陳之一個人走到了船頭的位置。


    迎著海風,陳之閉上了眼,在這迷茫不知所往的時刻,他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內心,選擇了相信自己對董婉的那份深刻的愛意。


    片刻後,他睜開眼睛,將手伸向右前方的一個方向。


    “老餘,朝那個方向走!”


    老餘此刻也沒有其他辦法了,迷茫之中他隻能選擇相信陳之。


    船舵轉動,船帆隨之改變方向,整個船隻朝著右前方行駛而去。


    何展俠走到陳之身邊:“你確定是要往那兒走?”


    陳之搖搖頭道:“不確定,但是除了來時的方向,你總得選擇一個方向,老餘他也不敢貿然去選擇,對或不對,這個責任總要有一個人去承擔。”


    何展俠點點頭:“你說的也是,大不了掉頭迴去就是!”


    塞倫島的天又悄悄的黑了,距離小五爹他們出海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半月的時間,起初他們的家人日日夜夜都會到海灘邊守著,他們時不時會看到遠處海麵上出現一兩個影子,但最終那些影子都被確定成了海鷗,或是躍出海麵的海豚。


    幾番燃起希望,又幾番失望過後,這些婦女老少變得心灰意冷起來,他們開始接受自己的親人已經被大海吞噬了的結果。


    隻有何青雲還在堅持著,燈塔裏的燈火夜夜都會亮起,魚油不夠,她就親自帶人提煉。


    小五娘見著島主這般親力親為,心裏感動之餘,又有些慚愧,她找到島主說她們那些失蹤了的漁民的家屬一致決定,不必勞煩島上的人再去費勁力氣的提煉魚油了。


    可何青雲卻說,即便他們已經被大海吞噬,肉身已經無法再迴到塞倫島,但他們的靈魂終究是要迴到島上才能得到安寧的,燈塔的火光,帶不迴那艘漁船,但是可以讓他們的靈魂看到家的方向。


    在島上眾人的勸說下,何青雲最終決定燈塔裏的火,再點七日。島上的人終於又恢複了往常的生活,隻不過失蹤的漁船就像一團陰霾,始終縈繞在他們的心頭,久久無法散去。


    島上還有一個人跟何青雲一樣,希望燈塔的火不要熄滅,希望那船漁民早些迴來,他就是劉俊成。


    董婉說過,等小五爹他們平安迴來後,她就有可能去接受他,他長達三年的愛慕癡戀此時與小五爹的命運緊緊的捆綁在一起。隻是這一次,他能成功走進她心裏的希望在曆經了這麽些日日夜夜後,再次變得渺茫起來。


    還是在燈塔下的礁石上,董婉看著悶悶不樂的劉俊成,笑著安慰他道:“俊成,我們現在就在一起啊,你隨時可以看見我,你想做什麽我都可以陪你去做,當朋友已經很好了啊,我們不一定非得成為戀人的!”


    直到她自己親口將這些話說完,她才覺得自己的這番安慰有多麽的蒼白無力,兩個人在一起,朋友的關係跟戀人的關係怎麽可能是一樣的呢?於是她將目光瞥向了一邊,不忍再去看他。


    這三年來,她也試著對他敞開心扉,可是她那已經怦然跳動過一次的心後,在麵對別的男子時再難泛起絲毫漣漪,她對陳之的愛是刻骨銘心的,是滄海桑田也不會變動半分的,即便在這島上,孤獨與落寞一直充斥在她的周圍,可她不願欺騙自己,她不想要一個自己根本感受不到溫暖的懷抱。


    三年的長久陪伴,她對他也是有感情的,不過這份感情還遠遠不是愛情,更像是她與董辰董鵬之間的那種感情,兄妹之情,家人之情。


    劉俊成抬起頭,看著坐在不遠處的董婉。


    “要是小五爹他們真的不會再迴來了,你也永遠無法離開塞倫島了,我也隻能做你一輩子的朋友嗎?”


    董婉迴過頭,她對他微笑了一下,笑的有些苦澀。


    “我不想騙你,也不想騙我自己,俊成,還是我之前的那句話,未來之事未來之前,我不能給你做出保證,我也不能斷言我們之間就沒有可能,隻是眼下,對不起!”


    劉俊成也笑了:“沒有什麽對不起的,你從開始就跟我說的很明白了,你也不是像釣魚一般用線將我吊著,隻是我一心遊蕩在你周圍,是我心甘情願罷了。若是因此而讓你有負擔,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董婉站起身子,將裙角沾上的塵土輕輕拂去,她走到劉俊成身邊,笑著說道:“我心裏沒有負擔的,隻是有些慚愧,總之不管怎樣,俊成,我都謝謝你愛我!”


    劉俊成也站了起來,他看著董婉,然後又低下頭去,咬了咬牙又將頭抬了起來。


    “我可以抱一下你嗎?像是朋友那般!”


    董婉看著他笑了笑,然後張開雙臂。


    劉俊成在麵對她的坦然時,竟有些猶豫了,但隨即想到這可能是今生唯一擁抱自己心愛之人的機會了,他閉著眼朝她擁抱了上去。


    她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味道,是比鳶尾花還好聞的味道,之前在她身邊時他就能聞到,但當從自己的懷抱中再聞道這股沁人心脾的味道時,他醉了,深深的醉了。


    頭腦一片空白,連眼淚都快流了出來,激動也好,失態也罷,他多麽希望這一刻就是永恆。


    董婉感受到懷中男子身上那有些微微的顫抖,她一時間有些心疼,便輕輕的拍打著他的後背。


    在她心中,這隻是一個坦然而純粹的擁抱,即便塞倫島上人們的衣衫單薄,即便她與他有著肌膚相切,可在她心中,此時她抱著劉俊成,跟抱著一根木頭根本沒什麽區別。


    可劉俊成不一樣,他是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子,雖然不諳男女之事,但在最初的激動過後,在肆意而貪婪的吸吮過董婉身上的味道過後,在感受到那前所未有過的柔軟過後,一些旖旎的畫麵鑽進了他原本一片空白的腦中。


    他的唿吸變得急促起來,董婉隻當他是有些緊張,可接下來,他擁抱她的力度變重了些,他緩緩將放在她後背的手移向了她的腰肢,輕輕撫摸了起來。


    董婉此時已經察覺到一絲異樣了,剛想掙脫他的懷抱的時候,他緩緩抬起頭,湊到她的耳邊,用著火辣而潮濕的聲音輕聲說道:“我愛你!”,說罷他竟然朝著她的耳垂吻了上去。


    董婉狠狠一把將他推開,有些生氣的說道:“劉俊成!”


    劉俊成雙眼瞬間恢複清明,一股巨大的羞恥從心底湧出,他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後,從礁石上縱身躍起,一頭紮進了澎湃的海水中。


    董婉看著礁石下那個隨著海浪起伏的身影,她歎了口氣,然後頭也不迴的朝著海灘邊走去。


    走到海灘上時,思緒紛亂的她突然感覺自己的心猛地跳動了幾下,她隨即抬頭朝著遠處看去。


    海天相接,遠處除了飛翔著的海鷗,再無他物。


    她無奈苦笑了一下。


    “我想多了!”


    說罷,她提了提有些被海水打濕的裙擺,轉身離開了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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