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宗淑重傷昏厥,鬼瞳拉動了傷口戰力損了一半,兩個小子剛才撲殺太猛如今卸了力,而賊人卻又來了生力軍,形勢更加不利。


    近戰開始,智全寶、風鳴先迎了上去,然後再是柳瑒、仝商,最後鬼瞳還要勉力上去,卻被仝維勸住,二人名分是主仆,其實也是兄弟一般,仝維讓十一郎看住鬼瞳這才義無反顧殺了上去。隻有如此批次迎敵,才能稍緩些力氣。


    已經拚殺兩陣,便是智全寶也有些乏力,風鳴還算好的,其餘三人也是苦撐著,仝商被刺中右側腰部,也是不能上陣了,於是兩個小子也打算上去拚命了。


    “元載,你們幾個水性好,帶著三郎、六郎下水,能遊多遠遊多遠,我們幾個殿後!”


    智全寶這麽說其實也是死中求活,若是能遊走,他們何必在此堅持,這片水澱深不能藏身,淺不可涉渡,水麵上並無遮攔,若是下水隻怕也躲不過弓矢,否則這夥賊人為何在此伏擊蛇繼先這等水戰高手呢?即便是蛇繼先這等水上的蛟龍都著了道,他們又能有幾分成算。


    隻是這是唯一的出路,是否是絕路隻看智全寶與風鳴、柳瑒能支撐多久。


    “隻十一郎與鬼瞳便能把他們帶出去,我留下來,秦越你也走!”


    仝維斬釘截鐵的說道,他是仝家子弟,所作所為便不能隻考慮自己,索性仝家子弟眾多,便是少了自己,假以時日還是有人能擔起仝家這副擔子,可是柳瑒不能死在這裏,因為柳瑒若是折在這裏便是斷絕了未來宗家、柳家與仝家的彼此聯係,那他就成了苟且偷生,枉顧義氣的罪人。


    言盡於此,已經把所有意思說明白了,幾個兒郎之間也沒那麽多廢話,若是集真九霄有人折在這裏,仝家必須也如此,若是柳家、宗家、仝家有的選,仝家也必須排在最前麵赴死,這不是公不公平,願不願意,這就是利益糾葛,也是恩義所至,更是一種默契。


    賊人越來越近,最後的時刻就在須臾,仝維手持短矛,隻覺得喉嚨幹澀如火焰灼燒一般,深唿吸都能扯得幹疼,本以為見慣生死的自己應該是慷慨赴死,卻已經抑製不住內心的激蕩,心髒也快速挑動起來,隻覺得若是不按捺住都要跳將出來。


    他也隻能自嘲的說道,


    “瞧我這出息,這會兒什麽都聽不到,卻覺得心跳好似鼓聲一般。”


    話說完卻無人迴應,卻看風鳴也是靜氣凝神似乎在思索什麽,身旁鬼瞳從後麵攔住了仝維,在他耳邊說道,


    “確實是有鼓聲。”


    智全寶和風鳴對視片刻,異口同聲說道,


    “這是《真武韻》的鼓板!”


    《真武韻》據傳乃是白雲先生雲遊西川濱海之地,夜宿昆侖支脈參上山天柱峰,感玄天上帝顯聖,受真君點化而頓悟作《先天圖》,乃作《玄武韻》,後大肇建立,避鼇氏先祖尊諱,才改稱《真武韻》玄天上帝也因此改作真武大帝,而隱仙派集真觀、複真觀正殿主神便是供奉真武大帝,三清殿則是後殿。


    而在這山窮水盡時候聽到《真武韻》絕對如同仙音一般,智全寶與風鳴重新振作起來,又才意識到這是自己人在聯係並確認自己的方位。


    智全寶與風鳴乃是引吭高歌起來,乃是一首七言詩,


    “南辰北鬥夜頻移,日出扶桑又落西,


    人世輕飄真野馬,名場爭擾似醯雞。


    鬆篁鬱鬱冬猶季,桃李紛紛春漸迷,


    識破邯鄲塵世夢,白雲深處可幽棲。”


    此詩名為《歎世詩》,乃是白雲先生固辭不受宇朝征辟所作,那時隻怕白雲先生已經看出宇朝西遷之頹敗,也因此後來大肇太祖便因此詩賜號‘白雲先生’。


    隻是此詩乃是白雲先生向宇朝帝王表明歸去之心的辭去之作,因此被後宇朝以為不祥並未歸檔,而大肇太祖更不能拾人牙慧,也隻是自己玩味也未流傳開來,故而隻集真觀門人將此奉為圭臬,無人不牢記於胸,此時此地若是能有人以此作和,除了同門兄弟還能是誰。


    果然,這二人的長嘯的效果立竿見影,那若隱若現的鼓樂戛然而止,這突然地寧靜也讓賊人們停滯不前,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會帶來何等未知的結果。


    一兩息而已,忽然遠處一個方向,然後又是連成一麵,傳來急急鼓板之聲。


    “是震鼓!”


    智全寶與風鳴即刻反應過來,


    “所有人躲在屍身下麵,能摞幾個是幾個!”


    本來就是七八具射成刺蝟的屍首,將這些一個翻身都能撐起為屏障,又是拖拉過來附近才斷氣的匪賊屍首倒真是圍成矮牆,能動的都來忙碌,現將宗淑安放好,還將蛇繼先也仔細安置,其餘人才都盡量躲了起來,緊趕慢趕才忙完一切就聽得破空之聲獵獵而下。


    於是這些賊人終於親身感受到軍中弓手與民間獵戶的不同,才明白在這無遮無掩的草甸子上,對於沒有重甲防護的自己,拋射而來的箭羽威力究竟如何。


    先是稀稀拉拉的箭矢漫無目的的散落下來,可總有倒黴的會被射中,寒星點點落速卻是極快,便是輕箭但是也被鐵製箭鏃綴著而發揮出重箭的威力,凡中者無一不是透體而入的,而中者大多都是貫穿之傷,便是不死這種痛楚也是難以忍受,於是中箭之人無有不哀嚎並破口大罵的。


    然而這些人的吼叫卻成了對方的旗手一般,更為密集的箭羽便向這些地方落下,終於賊人也開始反擊,可惜他們都是稀稀拉拉的各自為戰,或有直射向黑暗之中,或有不辨方向的向天亂射,如果這都能擊中敵人,隻能說那人實在是倒黴至極。


    還別說,真有這等倒黴的,可是也隻是好似手上紮了根刺一般,傳來輕輕幾聲笑罵。


    賊首發覺不對了,這對麵不僅是官軍,隻怕還是禁軍,因為便是獵弓直射而中,也不至於竟掀不起一絲波瀾。


    他於是命令身邊人從躲避之中拿出火罐來投擲,又命令幾個善射的朝著對麵,隻要火光中敵人暴露便做到箭無虛發。


    應該說這些賊人的實力與勇氣已經超越了教閱廂軍,便有幾人冒著箭羽點燃火罐,還在中箭的刹那將火罐使勁甩了出去。


    幾個火罐朝對麵飛出去足有三四十步,便有被箭矢射中爆裂的,還是有一兩個在敵人前沿炸開,火光中隨之而來便是精準的箭矢。


    可惜,一切都被賊首算中,但也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火罐的炸裂不僅沒有讓對方陣腳大亂,甚至火花四濺,就在對方身上燃開,對方都不曾慌亂,至於迎麵而來的箭矢也成了笑話,便是不被盾牌彈開,也在甲胄上撞得失去力道而彈落在地。


    而前沿的重甲戰士依舊保持沉默,身後自有戰友用濕泥與青蘆葦將他們身上的火苗撲滅。


    然後又是歸於黑暗,仿佛一切都未發生。


    而這種不真實感真真正正的換成了賊人們徹底的絕望。


    其實箭雨並未殺死多少人,但每一個重傷倒地而哀鳴的更讓同伴失魂落魄,而見識了對方的沉穩與厚重,賊人甚至都沒有衝過去近戰的勇氣。


    於是剛剛還氣焰囂張、鬥誌昂揚的賊人便崩潰了,每個人隻想找尋逃離生天的方法,會水的便四散往水澱跑去,其餘的也渾渾噩噩跟在後麵。


    而這時候,裹成鐵人一般的甲士才齊步朝前,身後乃是長矛如林,再是弓手聚陣徐行。


    不過對付三四十個賊人,這一都禁軍並無絲毫懈怠。


    職業軍隊隻要有一絲可能便不會尋求夜戰,並非因為夜盲症,這等精銳之師都是給養充沛、上官寵愛的勇士,哪裏有夜盲症的困擾,可即便沒有夜盲症,視力也極其有限。


    黑暗之中舉火更是求死之道,因此兩軍隻能一個個小集群的近戰,因為大型軍陣便是旗號、軍樂、傳令都是無用,旗號根本看不到,一旦接戰什麽聲音都不如自己的嘶吼與兵器的交擊更響亮,而傳令兵甚至都不知道主將在哪裏。


    因此大多夜戰隻有混戰,混戰到除了自己之外其餘都是敵人,混戰到能冷靜下來聽到自己長官的召喚,混戰到天光顯現,那時候哪一方更多的活著還能保持陣型,誰就是勝利者,可往往這種勝利最為殘酷,便是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還無法追擊擴大戰果。


    所以,名將盡量避免,庸將絕不敢為,隻有蠢貨才會幹這種事。


    然而此時,禁軍的領軍將領絕非蠢貨,因為敵我甚好辨別,隻需殺死對麵每一個敢於反擊或者還站立的無甲之人便是,且這裏地勢狹小,一個單薄的陣線足矣應付。


    隨著近戰結束,隻剩下賊人往來逃竄的狂吠,已經沒有對戰之人。


    這時候才傳來鼓板,禁軍也形成楔形陣向前而來,而這楔形陣可就十分講究了,可不是賊人從話本藝人那裏聽來的了。


    也是重裝甲士在前,但其他人並非龜縮其後,隻有步弓手跟在重甲之後,在承局帶領下,分出旗手和兩個長槍手、三個弓手分成左右兩翼,其餘槍手則是在後麵押陣,還有三五人與都頭騎馬綴在後麵遊奕,如此遇敵,正麵遇阻兩翼包抄,賊人夾擊則兩翼固守,中軍支援,後陣上前拒敵,而賊人後麵包抄則騎兵拖延時間,後隊團結軍陣,中軍弓手支援,重甲分兵與兩翼合圍賊人,如此才是楔形陣法。


    於是個別還心圖僥幸或者自恃勇武的賊人,也是以卵擊石、不堪一擊。


    終於一切歸於寧靜,似乎這寧靜有些悠遠,他隻覺得自己雖處天地之中,卻實難分辨哪裏是上,哪裏是下,眼前也是忽明忽暗,恍恍惚惚,一時似乎身處日月之側,光亮讓自己眼前一片白地,倏忽間又是化作虛無,即便伸出雙手也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他不甘心便試圖控製五感,可惜他們你明明知道就在那裏,卻根本不能控製,忽然眼前又是閃動起來,但他感覺這並非是自己看到的,而是落在自己心裏的,冷不丁似乎覺得鼻腔傳來風動的聲音,他本能地以為恢複了嗅覺,但是卻隻聽得鼻腔中的氣息從風動轉為雷鳴,這才明白原來是聽覺也不由自主的天馬行空起來,突然萬籟俱靜,然後便是單調的水滴聲,單調而有節奏,越來越響,到了最後便要將他整個腦袋都要震裂開來。


    “把這鍾聲停了!”


    他在腦海裏嘶吼,可是真真實實聽在耳朵裏,卻是虛弱無力的聲音。


    “停掉?難不成你以為這鍾聲因你而動麽?”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隻是你這勁兒倒引出一樁典故,據說當時太宗也是被縹雲閣鍾聲驚醒而惱怒,雖然一時忍了,最終卻把縹雲閣封為別院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縹雲閣的鍾樓封了,莫非你也要做此事?”


    “豈有此理,我豈可與太宗相提並論,此等荒唐話還是休要提!”


    他雖然虛弱而且恍惚,但頭腦總算清楚,也不及睜開眼睛,便來駁斥此人。


    隻是話出口似乎才聽出來這人是誰,努力的抬起沉重的眼皮,


    “師叔,怎麽是你?”


    原來這人便是紫芝道人,他也搖了搖頭,頗有些疲憊,卻還是欣慰說道,


    “不是我,誰來救你小命?”


    老道說著話便在四下許多香爐添香料,繼續慢聲說道,


    “若不是送到我這裏,你怕是救不迴來了!”


    他又想說話,然而隨著他的清醒,許多莫名其妙的感覺蜂擁而至,尤為難受的便是脖頸間又是刺痛、抽動卻更是瘙癢難忍的感覺,他想用手來抓緩解這種難忍的感覺,才發覺四肢與腰腹胸都被束縛在榻板上,動彈不得。


    “師叔,這是為何?且讓我動動!”


    紫芝真人看著他翻了下白眼,


    “活該你身體底子好,又是咱們的弟子,否則如何這麽快醒過來,既然醒過來了,那你就活該受罪,忍著吧!”


    他還要撲騰,門外傳來幾個人聲音,


    “三郎,休要掙紮,這是救你的命!”


    原來是智全寶的聲音,旁邊還有柳瑒。


    老道沒好氣的說道,


    “讓你們幾個也去休息,你們也都傷了真氣,若是不想落病,且睡好了再去藥浴,這裏你們進不來,就別添亂!”


    三郎不明所以,一肚子的話要說,卻被紫芝真人攔住,


    “你莫多說話,便讓他們說你聽著!”


    門外的聲音響起,原來是彰小乙,


    “八師兄,咱們已經脫險了,隻是你受了重傷,仝三郎、四郎也都受了傷,但是萬幸咱們弟兄幾個都好好的,因此你把心放下。”


    三郎被脖頸刺激的已經艱難說話,老道則將藥膏點了一些才舒緩了。


    “莫要想著說話,你現在連水都喝不得,若是風邪入體發了熱,老道便隻能灌腸用藥了,你可是想嚐嚐滋味!”


    三郎聞言便隻能忍著了,這位師叔醫術了得,可是說得出就做得到的。


    “射中你的箭,劃開了你的脖頸,傷及扶突、人迎,幸虧沒有傷到血脈,否則神仙難救,隻是這裏也十分兇險,雖然他們處置也算得當,但是還是沾染了穢土與汙水,也是你底子好,昏厥竟然到了離魂的地步,也正是如此才守住心脈,堅持到了這裏身子都沒有發熱,實屬萬幸。”


    老道示意門口彰小乙也退下去休息,


    “如今你還在生死之間,因為你這傷口乃是用三沸過得水清洗了,饒是如此也需敞開了用藥,避免金瘡痙發,這裏所用香料都是隔絕瘴氣浮穢的,也是防著外染時疫。小子,須要惜命更要惜福,換個平常人十之八九是救不迴來了,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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