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大義凜然的營丘栿,三郎輕輕搖頭,再看蘆頌,雙目相交,而蘆頌微微點頭示意,三郎了然於胸,秉文師兄的意思他明白,但卻有些不解。


    昔日父親寧可放棄師徒二人幾十年心血打造的登雲閣好大布局,看似是慈聖太後的獨斷,其實也有父親的積極配合,畢竟在父親眼裏,登雲閣所作所為並非正途,乃是小道。之所以時至今日,還保持著登雲閣運作,既是父親不舍兩代人心血,更也是要給登雲閣老人們一個前程和交待罷了。


    然而三郎不解,他們這些時日所作所為其實與皇城司並無二樣,難道不是在做利國利民的大事、好事嗎?怎麽落到其它人眼裏都成了鬼蜮伎倆、倀鬼作祟?


    三郎腹誹之時,那女子也是反唇相譏,


    “郎君氣急敗壞如此事因我看你狼狽之相,還是看到爾等狼狽局麵?所謂君子坦蕩蕩,己身無塵髒不了白麻,一身惡臭也莫厭煩蚊蠅纏著你!我等為何來此,應天府諸位還是心裏有數的好 !”


    “你!”


    這個你喝得正氣凜然,


    “你。”


    這個你說的便有些虛張聲勢了。


    “你?!”


    這個你已然是外強中幹了。


    “你可把名字留下,私恩我是不會忘得,但是公議,我父子非要行文到禦史台參你等!”


    “莫說什麽私恩舊誼的,對於咱們隻是順水推舟的無心之得,至於救沒救你,那是你的運氣!咱也不指望你迴報!”


    “若說行文參咱們,還不如直接參咱們探事司的勾當公事,畢竟他也是個正兒八經的押班,也算與令尊能說的上話,若是參我等,便是寫的下我們,禦史們也不知能不能找得到我們!”


    這女子好嘴,若不是營丘栿滿麵傷痕用了帷帽遮掩,否則這張麵孔定然是發紫的。


    “你這潑婦入,就不能好好說話!”


    智全寶總不能讓營丘栿下不來台,


    “呸,你說誰是婦人!”


    那童稚少女倒是心頭火被兜了起來,


    “你這沒劁了的滿圈放騷的夯貨,你是掰開姑奶奶腿子瞧真了,還是那個騷浪蹄子人前噴糞,你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還是未出門子的黃花閨女,可受不得這缺德爛槽牙,咽屁反胃口的醃臢話!”


    這一通的撒潑,倒把智全寶罵愣了,


    我是說什麽過分話了,怎麽到把這小娘皮氣成這樣?


    幾個都是飽讀詩書的君子,聽得麵紅耳赤,風鳴也是愣頭愣腦的看著那年長女子,


    “這可不是我教的,”


    話一出口,她都想扇自己兩下,今兒怎麽這麽愛接話,轉身又抻著臉教訓那少女,


    “就不該讓你來,讓你學那些頂老、粉頭是怕露出破綻,你倒好,學了個十足,若是改不了,你這輩子就吃這碗飯吧!”


    那少女聽了這話才不情不願,咬著嘴唇生悶氣,惡狠狠看著智全寶。


    這還真是寧折君子,莫惹小人,何況還是個真小人兒。


    “咱們還是莫說些虛話,論論實情吧!”


    蘆頌出言做中人,兩邊也都就坡下驢,應天府的坐地虎們吃了大虧,如今也沒法做強勢,東京城的翻雲蛟、覆雨虯也人單勢孤,如今又到了明處,也沒了爭個高低的資本。反而蘆頌、風鳴、三郎幾個遊龍抬頭,隻看這暗閣內,分明是三足鼎立之勢。


    先又把那巫不同拿來繼續問話。


    總算大致問清了當前局勢。


    蠱狐巫不同這是一路,其行徑便是潛伏營丘栿身邊既是打探消息,更是埋下伏筆設下死局,而今日他們這一路便是收拾營丘栿一眾人,隻留敬玉博活口,其餘人都來個斬盡殺絕,而敬玉博則是留下來背黑鍋的,將來便是這潑天大案的主謀之一。


    敬玉博聽到此處心中憤恨遠勝他人,若非風鳴一把摟著他,他非要下死手不可。


    黠狐巫不周便是那逃走的管事,他那一路皆是精壯頑匪,其目的便是挑動廂軍及街麵閑漢各幫派混亂起來,而後來事泄,他們也隻好將計就計,隻是這一路具體做什麽巫不同並不清楚,隻知道也是在縹雲峰做件大事。


    截殺承公都沒用到他,還能做什麽大事,而且風鳴他們依稀聽得這一路也是上來與人勾結做事的,現在細想起來,幾人心中頗覺不安。


    疑狐便是巫不全,此人乃是兄弟六人中最為狡猾陰險之人,莫看此人招搖過市,名聲在外,可真是要潛藏下行跡,卻真是遁跡於無形,匿影於杳然,饒是智全寶、元三兒將黑白地界、內外門路都查處了火星子,也沒發現此人蹤跡,莫說是他,便是鬆二郎、巫金蓮也不露蹤影。


    而巫不全所作所為更是決不語之無關人等,便是底下人隻管做好自己手裏活計,不到時到點的對接,都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有何意義。


    而即便是同胞兄弟,即便是如巫不同這等核心人物,即便是同等的陰狠狡桀之徒,也對其行動知之不詳,結合目前來看,他這一路便是截殺承公,可真若如此為何他還用了些庸碌之輩來做此事?


    還有什麽事比截殺朝廷顯官重要?


    營丘栿忙問承公現狀,智全寶急忙作答,


    “不知道山上情況,托付霄郎君領人照看著。”


    “二郎,這有些托大了,萬一再有賊人尋跡而來,豈不糟糕,不必擔憂我等,還請二郎再走一趟,一定要確保承公無恙,此並非為某一家事,而是承公肩負天下,天下可以無我父子,決不可無承公!”


    營丘栿掙紮起來,被智全寶一把托住,他緊緊握住智全寶,情深意切的托付道。


    幾人悚然而起,便要動身,


    “不必慌張,這麽大的人了,心性怎麽還如此浮躁!”


    這女子其實年紀比風鳴還要小些,說起話來卻是老氣橫秋,頤指氣使的態度似乎是天生的,


    “不遑言賊人動作確實快許多,若無你們幾個隻怕承公還真會遇到麻煩,可到了這個時候,還能讓賊人得手嗎?”


    她招唿眾人老實坐下,自己盤作蒲團內,這副姿態著實有些討打。


    “你這話什麽意思?”


    “且放寬心,咱們把話問完再說!總是東一句西一句,咱們時間很多嗎?”


    營丘栿又被噎住了,隻能蘆頌出來打圓場,


    “理應如此,咱們長話短說,還是做起事來心裏踏實!”


    噗嗤,


    那少女聞言竟樂了出來,


    “看你這人老實樣子,說起話來還真有咱們鴇母的味道,真是個好好先生!”


    三郎納了悶了,還以為隻有三娘嘴不饒人,怎麽這些日子見得女子個個都是刀子嘴,紮的人想抓狂。


    “咄,就你話多!”


    年長的出言叱道,


    “既然這麽想那老鴇子,你就下去看看那些姐妹和龜公們如何了!”


    少女隻怕這位,聽了這話,起身就要下去,


    “你要作甚?莫不是要殺人滅口去!”


    半晌未說話的智金寶這時候突出了自己的存在,這個苦人家出身的對於同樣的苦人兒總有莫名親近,因此發了跡便是這些歡場常客,雖然婚後收斂許多,卻也是有名的好主顧,如今看這女子下去,擔心起幾個相好的人來。


    “要是滅口也是滅了你等,咱可不怕別人嚼舌根兒,傳閑話!”


    少女不屑的迴懟道。


    智金寶被懟了迴來,也不氣惱,隻是還有些喋喋不休,


    “下去吧!”


    這女子目送少女離開,


    “你們也不必想什麽滅口的俗爛事,咱們這些人也就是嫌禦史們揪著不放,誰在意市井小民怎麽說?這些平頭百姓傳一千、道一萬,也不及諸位衙內文士一封書信有用,咱們何必難為他們!”


    女子也不再理會智金寶,又轉向巫不同,


    “你且說說你最後以此當麵見到巫不同、巫不周、巫金蓮與鬆二郎的情景。”


    “還有什麽多說的,兩日前巫不周的手腳被你們查出來,他在夜裏尋我們說話,巫不全非帶著那賤人和那莽夫過來,還指責我沒把智二郎這等行動早早報過來,把巫不周暴露的事情賴到我頭上,我當然不忿,才把我這計劃透露一二,豈料老三竟然已經知道詳情,還命我和老四分頭準備,就在今日把左判一眾黨羽全都收拾了!”


    “你是做兄長的為何聽老三的話!”


    風鳴問道,


    “我哪裏是聽他的話,他不過就是個傳話的,隻是上麵最愛聽他甜言蜜語,才總按著他的心意行事!”


    “上麵?是你們的長兄?”


    不對,哪有人這麽稱唿父兄的,風鳴話出口自己都搖了搖頭,


    “其會是我們大兄,我們巫家也不過是聽命辦事的,見過上麵的隻有老大和老三二人。”


    難怪這廝心態不平衡,排行老二,卻還沒老三受人重視,久而久之,才成這副秉性,


    “你沒見過?”


    “確實沒見過!”


    “那你如何知道還有個上麵!”


    “那是因為許多大事需要人手,那真是你要多少,就給你配多少,各行各業,形形色色,隻需提出來是必須的,總能有這樣的人來協助你,這等實力豈是我們一家所能辦到的!”


    這廝也想開了,簡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便是這次,除了府裏幾個仆役是我張羅的,那皮貨商人等都是上麵交到我手上的!”


    “你們家老四怎麽會海東口音,你們巫家明明是南海人士,怎麽與海東有染?”


    三郎問道,風鳴與蘆頌心有靈犀。


    “那是四郎他們前幾年一直在高州活動,因而學了地道的海東口音,”


    “在那邊哪裏活動?做過什麽事?莫要遮遮掩掩,原原本本說仔細了!”


    “這我如何知道?”


    巫不同抿了抿嘴,蘆頌拿了水葫蘆幫他灌了幾口,這才舒服許多,虛望房頂,仔細斟酌說道,


    “他迴來後,我們也隻見了三次麵,其中提到了盧龍,前些日子,還聽老三訓斥他,說他就是在東邊被雲中人發現端倪,才讓他抽身離開,豈料那邊事已經一團糟,這邊他又捅了簍子。”


    果然對上了,這些人果然與父親麵對的那賊寇有勾結!


    三人暗暗相對,都已經了然。


    這巫不同繼續說道,


    “我還納悶這老四怎麽會跑到東丹惹了雲中府的甚麽事呢,但是他二人都躲躲閃閃的沒細說,咱也就懶得多問,其餘的也就沒了。”


    “鬆二郎那二人現在是個什麽角色!”


    女子看風鳴三人不再發問,繼續問道。


    “那兩個賤人能做什麽好事?也就是老三寵著,遲早非死在這二人手裏!”


    提起鬆二郎,這人似被紮到痛處,鄙夷憤恨之意毫不掩飾,


    “老三隻勸我說他二人有奇謀絕技,這一次必能大顯神威,呸!一個不要臉的婊子,一個跟著雜毛老道騙吃騙喝的莽漢,真把他們當寶了!”


    看問不出什麽了,女子阻止其他人討論,示意將巫不同押下去小心保全了,留著此人還有大用處。


    那提轄也知道事情深淺,得了營丘栿的話,親自押了下去,智金寶也知道後麵許多話才開始說,搬著蒲團來到樓梯口,他來坐鎮防著有人抽空摸上來。


    “是不是覺得奇怪?這巫不全罵起這巫金蓮是絲毫不留情麵?”


    女子道破了幾人的困惑。


    確實,便是自家妹妹再有不是,便是一棍子打死,也沒有罵起她來把自家父母祖宗也拉出來罵的。


    “有甚麽奇怪,此女本來就不姓巫!而咱們初到此地便是為她而來!”


    這話一出,才讓人更加奇怪。


    “也罷,咱也把一件秘辛說出來,也就算了彼此扯平了如何?”


    她也不管其他人願不願意,繼續說道,


    “幾位可對咱們皇城探事司有些了解麽?”


    接著說道,


    “咱們探事司原本太宗朝隻有日、月二曜,宣宗朝才擴充人員,如今乃是日、月、金、木、水、火、土,七曜!依著慈聖懿旨,分別用芳草林樾為名號,七曜星君,各領察子七人,合計五十六人而已,至於暗樁、邏卒不在其列,因事而用,聽從我等察子調遣!”


    這些話,她說的明白,其實也並無關礙,因為她們這些人都是登記在冊的親事官身份,三郎還知道,所謂七曜星君,乃是都指揮使的職司,親事官則都是軍使職司,名義上軍籍在禦前忠佐軍頭司,差遣在皇城司,但是管轄調度通過探事司勾當公事牢牢掌握在慈聖太後手裏,便如大綦凰後手中的紫微內衛一般,因此麵前這女子的軍使含金量可遠非智全寶這麽個廂軍都頭所能比擬。


    “咱們月曜,自宣宗朝以來如同日曜服務於官家,而我們是效命於聖人的!”


    這話諸人咂摸出味道了,原來月曜都是女子乃是因為專門成為皇後掌握後宮,偵刺後宮的體己人,如今慈聖稱製,那月曜之重尤在日曜之上。


    “方才郎君問我是誰,咱也坦誠告訴諸位,我是梅兒,不知我是梅兒,方才那位也是梅兒。那所謂的巫金蓮也曾經是梅兒!”


    這句話著實出乎意料,信息量極大!


    “你們都是梅兒!”


    蘆頌脫口而出。


    “不錯,你接下來是不是想問究竟有幾個梅兒?”


    看著蘆頌,這女子有心調侃,


    “可惜,我也不知道。”


    什麽叫你也不知道!


    這才是你最該知道的好不好!


    “是真的不知道!”


    那女子看出幾人疑惑,也頗有些無奈,


    “我們十四歲入宮,二十二歲出宮,期間每兩年便有一個新梅兒進來,一個舊梅兒離開,這些年來進來了多少能看到,離開了如何誰知曉?更別說月曜裏可不止隻有梅花一朵!”


    原來如此,怪不得隻有幾十個察子便已經成為天下諸諜司的後起之秀,隻怕便是用這等手段培養新人,再把舊人撒入民間,所謂雪泥鴻爪,便是有痕跡,也極難查實了。


    “那巫金蓮又是怎麽迴事?”


    智全寶發揮了捕頭本色,但是營丘栿暗暗叫苦,二郎,我的好哥哥,別什麽事兒都這麽好奇好不好,我本來打算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的,怎麽你還主動往裏麵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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