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有話說,我便說說西北麵那黑臉漢子的住處,這裏才是麻煩所在,”


    元二兒指了右邊擺放的一堆物件說道,


    “這處宅院本事尋常民居,可這六個人入住卻極有條理,”


    元二兒按著順序從南邊說起,


    “這些是靠近院門發現,門栓被換了硬木,還用了新鎖,這熟銅作芯的鎖具沒有三五貫下不來,不過是個臨時租住場所,尋常人豈會花這份錢?”


    元三兒點了點頭,便是北麵那夥騾馬販子如此在意錢財,也沒發現他們舍得換了鎖具。


    “挨著院門放了一把椅子,椅子下麵還有一把水壺,”


    元三兒立刻明白了,這分明是有守著院門或值夜之人,尋常人家何必如此?


    “再往裏麵走,院子裏有臨時搭設的牲口棚子,相關物件一應俱全,我看了飼料,有人軋了幹草,食槽內還有殘留的黃豆和麥麩,便是騾馬糞便裏也有麥仁和豆子,這是軍馬的飼料配比,尋常人家哪裏舍得這樣喂騾子?”


    元三兒依舊點頭,他們也是在智家管著車隊和牲口的,如何不知道民間之所以用騾子和驢子就是因為這兩種牲口在飼料上沒有馬匹那麽嬌貴,若是馬匹不吃精飼料必然掉膘,而騾子驢子隻管青草幹草夾雜麩子便能上勁兒。


    可見這幾個根本不是買賣人,但凡行商都不會如此浪費錢財。


    “再往裏麵來,這處宅院五間房,正屋、左右廂房,廚房、茅廁,咱們先看左廂房,這裏最靠近院門,裏麵放了四副碗筷,沒有草鞋步履,反而有幾副鞋墊,竟然還是分左右腳的!”


    確實奇怪!元三兒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若非苦日子過來的,還真不好察覺其中問題。這間屋子便透出幾個矛盾地方。


    這間廂房擠著四個人住,也不算奇怪,但是普通百姓以及下人要麽草鞋、要麽步履,而這些鞋具是不分左右腳的,隻有官宦人家或大富之家所穿皮靴的上品者才分左右腳,而能穿的起這樣靴子的人又怎麽會如下人般擠在一處狹小廂房裏?


    智全寶自從當了三班總捕,也是延聘了許多退下來的老捕快教習刑偵緝盜經驗,元家兄弟也是一堂課都沒落下來,也都認認真真學習了一遍,按著智全寶的意思,早晚等他離任,這職事便是他們兄弟接任,因此督促他二人學習比自己還認真。


    也因此這兄弟二人於刑案上隻是欠缺緝辦經驗,但是勘察本事不輸任何衙門的快班捕頭。


    隨著元二兒繼續往下麵說,問題就更多了,


    “再看右廂房,格局較左廂房大,卻隻住了一個人,可見此人地位,再看我用白布蹭了屋內書案和地麵上汙漬,竟然都是墨跡,還不是一日留下來的,最新的墨跡隻怕是今早留下的,按著他們早出時辰推算,此人最遲卯時便用墨,尋常商賈哪有這等文字功夫,如有這等雅好為何行商?何不去考取功名?”


    元二兒把白布遞給元三兒,


    “你聞聞!”


    元三兒仔細聞了聞,


    “這墨?”


    “你沒聞錯,這是咱們這種大藥鋪才會出的文墨,裏麵是高山老鬆所得鬆煙,還用蜂膠和了,仔細分辨隱隱有龍腦香氣,尋常墨一錠五百文,而這等墨隻怕一錠不下三五貫錢,什麽人隻是練字就用這樣的好東西,這還隻是睡廂房的,那正房所住又是何等人物?”


    元二兒說罷,便用手指向北麵對應正房位置的一些物件。


    “這正房主人,隻看這床具被褥便是個胖大身子,應該便是那黑臉中年漢子,別看東西都收拾的幹淨,但還是留下不少痕跡。”


    翻開被褥,又把擦臉用的布帕展開,


    “細看,都有些油漬、墨跡,可見此人要麽邋裏邋遢,要麽是個專注之人,但是底下人都透著貴氣,這些已經髒亂的,仔細看都非一日而成,卻從未換洗過,足見此人不拘小節,絕非是清貧慣了,否則他也不至於住在正房。”


    元二兒又指向唯一兩張寫滿文字的稿紙和一支廢筆。


    “筆是尋常物,但是紙張卻有講究,這三寸紙頭隻怕是收拾時扯落得,便是這邊角也能看出乃是朝廷常用的一種竹紙,咱們營丘衙內經常用的名刺便是這種,雖然此人用的仔細,兩麵都寫了字,但隻看這文字功底便是不俗,可惜咱們看不來這字有什麽淵源,隻怕非拿給幾位郎君才能識得。”


    最後元二兒還是鄭重的說道,


    “即便如此,這林林總總,我也認為此人乃是當朝官員,隻怕官職差遣並不尋常!”


    二人默然對視,片刻元二兒說道,


    “咱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我拿著關鍵物件去紫霄觀,讓幾位郎君勘定,你盡快趕往府城內,抓緊安排吧!”


    臨別之際,元二兒猛地握住兄弟肩膀,許久才放開,


    “三兒,保重,若是有不測,你便退迴莊子,保護主母安全!”


    “兄長,你也保重,放寬心,有咱在城裏守著,不怕小鬼翻出波浪來!”


    二特分道揚鑣,各奔向未知前程。


    與此同時,也有一匹驛馬馱著個黑短身材漢子從蓼穀縣城出來往北而去。不管這漢子往北做些什麽,早先出發的柳瑒與十一郎已經趨近清平埠,這時候乃是放慢步伐,作閑庭信步的學子,騎著神駿緩緩而來,即便是十一郎這佻脫性子,此時也壓抑著,二人看似漫不經心,但是眼神卻不放過身邊經過的每一個人,似乎隨時都有危險襲來。


    又走了二三裏,二人雖然高度警覺,卻並無意外發生,慢慢接近了清平埠地界,按著與兄長的約定,十一郎領著柳瑒並不進入此地,而是找了處毗鄰商道的飲子腳店坐下。


    “二郎,這處腳店是我們幾個昨日經過的,並未進來過,我三哥說這裏毗鄰兩處商道交匯處,距離清平埠口不過一裏地,他們若是得手便在這裏用我的化名寄存行囊,一會兒咱們若是能取得行囊,便說明一切如計劃般,並無意外,否則咱們。。。”


    “如何?”


    “否則咱們一定要即刻離開此地,往智家哥哥的莊子,若他們沒在那裏,便不必等了,一切聽三郎的安排!”


    這話柳瑒聽明白了,若是他二人沒在智家莊子出現,那就是死在路上了。海客們許多時候就是如此,將暗記留在約定的腳店、客店,若是暗記無誤,則往約定島嶼或港口見麵,若是見不到那就是不用見了。


    二人喝了會兒悶茶,這才又進入店內,


    “二位還用點什麽?隻需叫俺一聲,不必起身耽誤身子,”


    這些腳店的茶博士都是做學徒的,額外收入就靠一雙眼睛和一張嘴,惹得客人高興便能有不菲的打賞,尤其最愛這等富貴文士,出身比那些行商大方,因此格外殷勤。


    “我這小友有家人托信來此取寄存行囊,一路找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此處,還請店家給咱們找找,”


    說著話,便把一串十個寶錢遞了過去。


    果然,此人更熱情了幾分。


    “這幾日都有往來客人寄存行囊貨袋,咱是大字不識幾個,若是兩位秀才得便,便隨我往後麵去,這等事都是掌櫃的親自操持,”


    二人跟著此人往後麵去,走過前堂,穿過個門廊,來到後院。這後院被四麵二層小樓圍著,便是炎炎夏日的午後,光線也有些昏沉。


    “二位且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尋掌櫃的過來,”


    這廝諂笑著往正北麵小樓而去。


    二人便倚著圍廊欄杆立著,環伺小院,青磚鋪了交叉兩條路,其餘皆光禿禿的沒有種下草木。地麵有些狼藉,看來是平常停靠廂車卸貨的,身側圍欄對著些雜物,都是車馬上換下來的廢件,因為距離清平埠且近,因此這腳店隻做貨品寄存的臨時貨棧之用,並不提供食宿,因此雖然小院不大,但是樓上樓下皆空蕩蕩的,著實顯得空幽。


    忽剌剌一聲響,從二人身後傳來,隻見從身後進來三人,還把通往前堂的院門緊緊合上,用碗口粗細木閂給插上了。


    東西兩麵也各閃出兩個人來,北麵小樓走出三人,那茶博士陪著個七尺高的黃臉漢子走了出來,旁邊還跟著個哭喪臉男子,二人樓上木板也有人走了出來,傳來了讓人聽著發酸的吱吱聲。


    “怎麽請店家找個行囊,竟需如此興師動眾?”


    柳瑒和十一郎見狀雖然知道大事不妙,麵上還依舊平靜。


    “二位小哥兒,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昨夜是有兩個漢子留下了東西,可奇怪的就是,我讓這個兄弟跟著瞧瞧,”


    這黃臉漢子指了指那哭喪臉,


    “可不知為何走著走著,這兩個人便不見了,說實在話,我這兄弟隻要盯上的人,斷沒有跟不住的,因此咱就等著看誰來取這行囊,咱好和這人嘮嘮,”


    “不知掌櫃的想說什麽?”


    “就想嘮嘮,你們幾個給咱說說,來這裏做什麽?那兩個漢子在哪?”


    “掌櫃的,這話我們兩個小子可就不知該怎麽說了,我若是知道那兩位弟兄在哪,還來取行囊作甚?這世道怎麽還有做買賣跟蹤主顧的道理,再說你這夥計把人跟丟了,問我們要人也於理不通啊,”


    “通不通的,已經如此了,清平埠不喜歡不知道根腳之人,”


    “不知掌櫃的怎麽稱唿?原來清平埠的規矩是閣下定下的,莫非閣下是這地方巡檢使?可這裏怎麽看也不像個衙門所在。”


    “嗬嗬,兩個半大小子被咱們團團圍住,沒嚇尿了褲子還說這麽多話,咱還真想看看你們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掌櫃的,咱說這麽多話,也是沒辦法啊,咱們年齡小,胳膊腿兒太短,你們不走近些,咱們也不好動手啊!”


    柳瑒話音剛落,便一個彈步,向後麵退去,轉身同時已經雙手從腰間抽出兩柄短劍,一個瞬間便貼近南麵從院門走來三人,而十一郎則抓起身邊半截的車輪全力向麵前三人甩了過去,一個橫滾便向西麵二人下盤攻去。


    其實二人進來小院便已經察覺不對,隻是二人江湖經驗確實欠缺,此時已經來不及退出去,因此便想盡辦法,反客為主,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二人一個退入副階近攻南麵三人,一個橫滾來到西邊廊下攻擊二人下盤,確實大出所有人預料,樓上傳來劈空之聲,打下來的彈丸皆落了空處,果然被柳瑒預料到了,二人若非如此行動,樓上麵幾個彈弓手便能打斷他們的手腳。


    隻是柳瑒二人也低估了這些人的手段,饒是如此突襲,這幾個卻是配合默契,南麵三人皆持齊眉棍,看著柳瑒雙刃再手,左刺右擊而來,隻管將棍子上中下三路齊齊攻來,便是柳瑒能擊傷一人,隻怕自己也被桶斷了肋骨,柳瑒隻能轉攻為守,一隻腳為軸,雙刃側擊棍稍,將這力道卸開,而自己決不後退一步,否則便暴露於彈弓手攻擊之下。


    而西麵這二人見十一郎橫滾過來,竟然也橫拉著身子騰挪開來,決不讓十一郎近身,不待十一郎起身便拿棍棒隻管向他身上招唿,就是欺負他手裏隻有短兵器,而東麵二人繞著圍廊來支援南麵三人,北麵那三個也從廊下向十一郎走來。


    柳瑒與十一郎都是暗道不妙,沒想到這些賊人如此紮手,即便躲開了樓上彈射,卻依舊陷於苦戰。


    “莫要打死了,隻打斷手腳,也莫要打成癡傻了,那兩個漢子留下的密信還須這兩個娃娃解開!”


    那黃臉漢子狂妄的說道,大大咧咧邊走了過來。


    就在這時,隻看二樓不知何物噗通一聲砸了下來,再定睛看來,卻是樓上一個彈弓手耷拉著血淋淋的半個膀子摔落院裏,登時便沒了氣息。


    分過神來幾個人急忙走到院內往上麵看,又一個血葫蘆摔了下來,隨著一聲淒慘嚎叫,最後一個彈弓手也沒了聲息。


    樓下昏暗,但是舉頭向上看,依舊被驕陽晃得睜不開眼。


    “什麽。。。”


    那個茶博士人字還沒說出口,隻看半空又有人落下,可惜這次落下的不是死人,還沒等他看清是什麽,一根短柄投槍已經戳穿了他的脖子。


    對麵也傳來一聲慘叫,東麵二人中一人被短柄飛斧劈開了腦袋,腦漿子噴了同伴一身。


    這是才看清兩根繩索從樓頂垂下,兩個人離地還有三四尺便解開繩扣,穩穩落在地上,沒有一絲耽擱,便一起朝著南麵又投出利器,饒是一人用木棒橫擋,也不過是稍稍改變利刃方向,一柄短槍還是貫穿了他的肩膀,東麵那個還沒擦去同伴腦漿,自己的腦漿活著鮮血也噴濺一地。


    “什麽人?”


    這黃臉大漢倒是比那茶博士運氣好,還能把一句話完整說罷。


    “可不就是你要找的人嗎?”


    柳瑒和十一郎也沒閑著,趁著混亂時候,也是掙脫困鬥,柳瑒架開一個棍子,左手似遊龍貼著棍子就順著切了過去,那人招式已經用老,隻能丟了棍子以免手指被割斷,然而他卻忘了柳瑒使得是兩把短劍,隻看柳瑒雙臂如大鵬展翅,左邊不等招式用盡便抽劍轉身,右手則跟著刺了過來,用出了大晟劍術絕技之青萍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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