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聊表寸心,打開卻讓兩位婦人也不免吃驚。


    原來裏麵乃是一模一樣的兩隻鳳首金步搖,這飾身乃是紫金鈕成鳳足一般的簪子,墜飾與簪子結合乃是鳳口銜著羊脂玉並蒂海棠,下續琥珀牡丹,紅寶石的石榴如意收尾,最為炫目的乃是碩大鳳眼嵌的是渾圓映著五彩斑斕的東珠。


    此物分明是大晟尚方所出禦用之物,尤其是這東珠,便是大晟這原產之地,如此完美品相也絕非等閑人家所能享有。


    智金寶乃是懂貨之人,見得此物,連忙推辭。


    反而是智全寶讓大家都收下了,同門手足之間是同生死共患難的,此等身外物,智全寶並未放在心上,而柳瑒更沒有放在心上,這等寶物雖然貴重,但是父親與他分別時邊將許多金銀細軟讓他帶在身邊。


    所謂隨身帶刀活到五更,貼身放財活不到天明,隻有拿這等貴重器物,迎來送往也好,一時周轉也罷,便是遇到強人匪類,也知道此物主人身份貴重,不至於輕易傷及性命。


    當然放在柳瑒身上主要便是用在這個節骨眼上。


    智全寶的師兄弟,自然是智金寶的家人,當下便要設宴列酒款待,還殷勤非要留宿幾人。待聽得還有幾位朋友住在城外,索性安排起來,乃是安排後廚置辦食材,然後又安排車馬,便要分作兩路,一路由元三兒陪著三人返迴客店,還安排廚娘庖夫和幾個仆人跟著,另一路乃是安排闔家往城外別舍小住,而這別院其實也在鳳尾裏附近,如此今夜大夥兒便能聚在一處。


    之所以如此安排,其實也是饒不住智金寶熱情的折衷之法,之所以智家兄弟做一路,也是風鳴幾人的堅持,畢竟應天府暗潮湧動,若無智全寶陪伴,隻靠元二兒帶著護院和伴當實在難以讓人放心。


    於是一行人便往鳳尾裏而去,進城時的三頭騾子,如今成了三輛廂車的隊伍。來到城門,恰巧鼓聲響畢,饒是如此,看著打著清裕堂旗子的車馬過來,這守城的兵士畢恭畢敬的迎了過來,送了出去,便是有些出城受阻的也趁機跟在後麵,元三兒也不阻止,還遞給了那城門節級一壇子酒水,才上了車子繼續趕路。


    一路上都是元三兒在解說應天府人物掌故,三個人也有心了解更多些,但是捎帶著不經意的問起東丹使團的事兒,便是他這地頭蛇也無絲毫消息,看來市井間這等軍國大事的消息還是沉下來太慢,隻看其他幾人是否有了消息,待會兒總要先匯總信息再看如何行動。


    再說小院裏,其他兩撥人也陸續返迴。


    酉正,仝家三人便迴來了,這一日他們雖然跑了不少地方,但畢竟不需要迎來送往的耽誤時辰,又都是在沿著航道商路上的幾個市集活動,因此完事之後便馬不停蹄的趕了迴來。


    看這三位先迴來,夥計急忙迎上來問是否準備飯食,三人隻說大夥兒都去尋親訪友,便是迴來也是晚了,隻讓店夥計準備洗澡水,待會兒挑進來,還給了夥計一陌銅錢,隻管香湯預備妥當便可。店夥計也隻是感歎幾個讀書人花家裏錢不心疼之外,再看那鬼瞳冷森森的樣子,趕緊跑到後院準備去了。


    三人都是在海上跑習慣的,雖然用了香粉敷麵,依舊掩不住栗子色的皮膚,因此用了虢三娘給的方子,拿了買來的新鮮羊奶和白術、白芷、茯苓、當歸等中藥便要試試,否則這副樣貌實在襯不起現在的身份,便是今日往市集裏找熟悉的行商打探消息,幾個商人也拿這話打趣。


    等三個人在浴桶裏已經泡的昏昏欲睡,便聽得外麵傳來宗六郎的大唿小叫,蘆頌三人也迴來了。


    幾人坐定也不急著讓店家備飯,先聚在一起議事,還是三娘心細,攤開帶迴來的幾味點心墊墊肚子,然後又拾掇泥爐,擺弄青炭,再用細紗漂淨井水,為幾個人準備熱茶。


    看著三娘忙碌,三個男子確實覺得此行還真少不得這麽伶俐聰慧的女子,隻有仝十一郎和宗六郎還是童心使然,實在坐不住,於是自告奮勇出去放風,拿著點心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


    四人就著茶水,便訴說一日見聞。


    首先說話的便是仝三郎,先傳來的便是海東消息。


    仝霽雲送他們上岸後,便往新市港而去。今日傳來消息,新市港本打算解除城禁,但是港口一處客舟碼頭發生大火,便有那數艘客舟意圖闖關出港,皆被官軍攔下,一艘船還與官兵交戰,寡不敵眾,悉數就戮,合著過了火的碼頭,總共搬出來十餘具屍骸。至於宗先生一行乃是隨著柳文質入了衙門便再未現身。而今日午時新市港解除了除港口外其餘地方戒嚴,便是新市城也放開城門,隻是門禁縮短到卯政至申正,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消息傳來。


    而關於東丹使團,便是這夥消息最為靈敏的行商們,也不知道具體情形,因為這支隊伍已經完全脫離商道,便是有人看到,也沒法子將消息盡快傳遞迴來。唯一知曉的,便是這使團最後出現在大眾視野便是前日天中城外,然後便一路向西轉入中條山去了。若果真如此這使團隻能在中條山南下走山陰道,往應天府而來。


    仝三郎說完了他這邊的收獲,蘆頌也不忙著分析,而是將自己這邊的所見所聞也講述一番。才介紹完這城外蘆海書院與內城應天書院的糾葛,便見仝十一郎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


    “幾位哥哥,風大哥他們迴來了。”


    聞聽此言,幾人便起身迎了出去,才到小院內,風鳴三人帶著元三兒已經進來了,宗六郎則幫著後麵的廚娘庖夫拎著食盒,幾個仆役也都端著各色用具跟在後麵。


    如此情形,幾人也是有些吃驚,看柳瑒眼色,四人也先不問緣由,隻將風鳴等四人讓進堂去,元三兒乃是一等一伶俐人,便告罪去安排下人們去小廚內準備餐食,而仝十一郎與宗六郎則在堂前門廊上玩耍,其實便是守備於此。


    幾個人便往後堂正房去說話。


    入得內室,風鳴三人一身夾雜著酒氣的汗味,更少不得許多脂粉氣撲麵而來,味道堪稱絕倫,三娘不禁屏住氣息,而蘆頌幾人也先避開緩了緩。


    三娘本來看著三人引著一群外人來便有些生氣,再看這三人一身的狼狽,如何不知道他們幹什麽去了,便是風鳴當麵,也不由得叱責,


    “咱們幾個是做什麽來的,且不說帶了什麽閑漢潑皮,便是吃酒也該注意些分寸!”


    三人便是兄長,也被這女子說的灰頭土臉,不等坐定,便開口解釋。


    諸人聽罷才覺得這三人今日才是奇遇,再聽得智家兄弟的好意,幾人也都覺得有智全寶這等地麵奢遮人物幫手,實在是幸事。


    趁著元三兒張羅餐食,幾人便湊在這裏勾兌今日見聞。輪到蘆頌也是長話短說,說道要點,還有三娘拿出文冊比對詳情。


    蘆頌今日便是在城南蘆海書院裏盤桓,若說應天府儒學上麵的故事,蘆頌堪稱半個行家,這蘆海書院便是其父昔年在此地為官時,由官府與諸士紳合資興辦,而蘆頌便是在這書院中度過了兒時歲月。然後宣宗潛邸時的老師鹿中殊在此任職時,朝廷將丹陽城升格為應天府,並在太丘縣城興辦天台書院,然後士悅為母守喪而居應天府太丘縣寧陵鄉,便邀請士悅執掌天台書院教習,並協助其擴建整修應天府城,而在士悅學士主持期間,整個應天府的學風為之一振,待應天府大體整修完全,便又在原丹陽商辦玄明書院基礎上營造應天書院,創造了一府三書院,學生競太學的奇跡。


    於是蘆海、天台、玄明當時合稱應天府書院,薈萃海西、山南學子合計一千五百人,更有諸國遊學才俊三百餘人,而士悅學士則勤勉篤學,以身示教,倡議時事政論,倡導學以致用,大肇世風為之一振,也為日後慶康新政埋下伏筆。


    然而隨著慶康新政不了了之,新政骨幹如士悅、橫瑋、申撫、岩介、簋璧之、轅複、陽攸、梅聖臣等皆貶謫地方,唯鹿中殊、子庚節為平衡朝野而留任中樞,便是蘆頌父親、宗放等與新政糾葛密切之人,也遠放田園。


    慶康新政一應故事皆為舊黨清算嚴查,如今天台書院早已荒廢,蘆海書院若非簋璧之弟子,也是大肇開國功臣之後,應天府的世家顯宦黎氏兄弟主持,隻怕也淪為蔓草荒煙所在,至於玄明書院更是改弦更張的中心,早已淪為城狐社鼠沆瀣一氣的巢穴,昔日文采薈萃早已風吹雨打去。


    因此蘆頌在蘆海書院訪問故友舊學,拜見蒙師教諭皆唏噓昔日盛景,雖未能拜會黎氏兄弟,卻也收獲頗豐。


    首先便是應天府尹拿捏不住本地豪紳世家便索性告病,避讓利害於啟封城,如今便是左右通判分庭抗禮,而這右通判掌握庶政文教事務,內城及福昌縣也為其羽翼,而這左通判執掌武備商貿事務,外城的壽安縣便被他收入囊中,至於蓼穀縣、太丘縣則首鼠兩端,居中妥協。


    而這京北要地也因為情勢複雜,紛爭不斷,轉運司、提刑司、安撫司皆怠政闕員,如今隻有提點刑獄使司尚在運轉,但是憲司正印,提點京北路刑獄公事也是闕員。


    結合風鳴三人今日見聞,諸人實在不敢相信如此京北戰略要地,竟然如此混亂,莫說外敵入侵,便是自己如今已經是明爭暗鬥,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


    按著諸人消息匯總,幾人邊記錄分析,邊倒吸一口涼氣,這右通判分明是個貪苛擅權之人,敢於勾結匪類,荼毒地方,栽贓同僚,沆瀣劣紳,這福昌縣和內城對比壽安縣與城外各水陸碼頭,簡直是雲泥之別,難怪這左通判與此人勢不兩立,但凡想做些正事之人都容不得此人在身側添亂,如今用了智全寶為壽安縣總捕都頭,頗多中產之家與行商遷居壽安。


    壽安縣還有正神庇護,蓼穀縣、太穀縣便苦不堪言,內城與福昌縣成了右通判這夥人的禁臠,而又吃不上壽安縣這塊肥肉,便把闔府賦稅徭役之半都壓在兩個縣上,還是左通判將官司鬧到中樞,才各打五十大板,自去年以來索性朝廷派茶酒、鹽鐵諸司直接專賣營利,至於地方賦稅改為定額轉運,三年核報,這才給了諸縣喘息之機。


    而這更讓右通判銜恨左通判,不知多少陰損招數還在後麵準備著。


    天下烏鴉一般黑。


    柳瑒搖了搖頭,看似繁花似錦的大肇與大晟也沒什麽本質區別。所謂流官想要做些事,還是必須與當地士紳打交道,核心差別便是天下財富皆可匯集至東京大內藏庫,天下官吏皆出自東京紫微宸府,隻要大肇中樞有個強勢君主坐鎮,那做事遠比大晟朝廷高效。


    話到此處,元三兒隔著前堂穩穩的把聲音遞了進來,這也是幫閑的本事,迎來送往,總是要把客人伺候到位,這唱喏報名的本事可是有功夫在其中的,便是人聲鼎沸或者門戶深沉,就靠這肉嗓子,也不是嘶聲裂肺的高喊,也不是小心翼翼的慢聲細語,就是這四平八穩的聲音偏偏能讓該聽到的人,聽得清清楚楚。據說,這是前朝內廷中官傳出來的法門,但是閹人哪有血性漢子的聲音渾厚飽滿。


    諸人便就此打住,往前廳聚餐,看見風鳴幾人招唿,這元三兒才井然有序的安排仆役安排席麵,便是不問諸人喜好,隻看諸人看見菜色的微妙表情,便能把這席麵安排的每個人都妥妥當當。


    這手功夫,除非豪紳世家的家生子長成的管事才做的到,也不知這元三兒不過雙十年華,怎麽就如此知情識趣。


    饒是路上幾人問及此處,元三兒也隻說是紛紛如此,而此此人也鍾情於此,智家兄弟多次要把幾個鋪子拿給他經營,都被他推辭了,最後還是智全寶張羅教場瓦子幾個知道根底的勾欄讓他打理,元三兒才欣然接手。


    而柳瑒把心中疑問也說了出來,便是他們三個來勾欄看熱鬧,也不至於讓元三兒親自接待幾個麵生的紈絝,那元三兒才說道,原來今日便是與那做參軍戲的做局,誆右通判的狗腿子們入局,所謂智全寶出城巡查,都是放出去的煙霧,而元三兒把他們三個接進來,便是暗示那參軍戲的二人借機讓挑事之人揭短,而他瞻前馬後伺候,便是鬧起來後,保護他們三個周全。


    原來如此,宗三郎不禁佩服這有情有義且伶俐聰慧的漢子,柳瑒更是懊惱,如此妙人兒,隻肯跟著智家兄弟,卻不能為他所用。


    大肇飲食之勝冠絕天下,這幾日他們幾個隻是趕路,一路上都算是湊合度日。


    上次吃的美食還是在湫潭別院,隻是那次是陪著長輩,自己不過嚐了嚐滋味,頗不盡興。今日,柳二郎總算能大快朵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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