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冬假之後,林覺的日子過得更為清閑。除了讀書逛街看戲偶爾去去書院看望看望方敦孺之外,林覺花了大把的時間去打聽東南以及江南之地的名醫郎中,想找到能夠救治方浣秋的病的辦法,然而成果寥寥。


    林覺知道,這些事也著急不得。畢竟方浣秋的病是被名醫診斷的疑難絕症,這麽多年下來,方家也不知找到了多少名醫問診,若是那麽容易便有治好的法子,又怎會這麽多年束手無策?


    不過既然從方敦孺口中沒有聽到關於方浣秋的壞消息,那麽便還有時間去找,林覺是絕不肯放棄希望的,無論如何哪怕是有一絲的希望都不能放棄,這是林覺曾經發下的誓言。


    進入臘月之後的某日,林覺去書院看望方敦孺時,方敦孺告訴林覺,他要去京城和師母以及方浣秋他們團聚,年後才趕迴來。林覺於是買了一大堆的補品和衣物東西,包下了一艘烏篷船專門送方敦孺去京城。


    林覺其實很想跟著一起去,但被顯然那是不現實的,方敦孺也不會答應。無奈之下,林覺隻得寫了一封信讓方敦孺帶去給方浣秋,方敦孺歎息之下卻也收下了信。在諄諄告誡林覺要好生讀書之後,方敦孺登上了去京城的船。林覺一直送到北關碼頭,看著小船消失在運河遠處,這才滿懷寂寥的迴頭。


    進入臘月之後,街市上更加的繁忙。商業交易在此時應該是達到了一年中最鼎盛的時候,因為大周朝的新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所謂‘有錢無錢奢侈過年’,這樣的民間俗語也反映出百姓的心理。


    綠舞也每日裏螞蟻搬家似的忙個不停,一趟趟的往家裏搬東西且樂此不疲。林家的鋪子生意也是忙的很,船行米糧店布匹店等都生意火爆,上下人等也都忙的不可開交。唯一清閑的人怕隻有林覺了。除了讀書之外,林覺便是帶著林虎在街頭閑逛。杭州城角角落落都被他逛了個遍。


    其間,林覺受小郡主郭采薇之邀去了王府幾次,開始時兩人的接觸尚有斜些微的拘謹,但很快林覺便發現這個小郡主不簡單。原本以為這小郡主是個養尊處優的王府貴女,擔心她脾氣高傲動輒得咎。然而事實上郭采薇表現出的性格卻很是明理知趣,落落大方。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女,說起話來有條有理絕不以勢壓人。這和其父兄截然不同。


    而且更讓林覺覺得詫異的是,小郡主從小飽讀詩書這一點並不令人驚奇,畢竟王府郡主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但令人稱奇的是,小郡主對於事情的看法往往讓林覺覺得意外。她和林覺之間的談話絕不限於日常瑣事,反而天文地理史上軼事無所不包,且每有獨特見解。林覺不禁感歎之極。


    這年頭女子讀書的本就很少,王府郡主自小讀書不奇怪,但讀的也大多是詩書孝經之類的書籍。然而很明顯,郭采薇讀的不是這一種,他和林覺之間的話題更多涉及的史書政治之類,這足可堪稱另類。


    林覺心中疑惑,這位梁王爺大概不至於鼓勵自己的女兒讀史觀經,這極有可能是郭采薇自己的興趣使然。隻是梁王爺家風寬鬆,放任自流罷了。


    林覺因為有著他人無可比擬的人生曆程,故而心中談資萬千,且多為當世之人不可理解之說,或者說是超過時代的一些東西。但在和林覺的談論中,小郡主並不落下風。反而有些見解讓林覺深有啟發。林覺已經很久沒有在這年頭遇到這般能說話的對象了。


    林覺身邊其實不乏有觀點之人,譬如方敦孺薛蠻子等人,但他們是師長,說起話來自己除了附和並不能反駁。自己的觀點若是與他們不同,便會被他們批評,這反而不是一種有效的交流。但是和小郡主的談話便不同了,兩人之間偶發爭論,便會各自擺出證據說服對方,最終達成統一。


    這種交流對於林覺而言是一種極為快樂的事情,因為自己的心中藏著不知多少秘密,所有與人交流這件事上林覺總是顯得小心翼翼。生恐自己透露了某一種超出這個時代的天機而會被人質疑為瘋子。肚子裏秘密多了,卻不能有訴說之處,對人的心理是一種極壞的體驗。林覺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有得抑鬱症的可能,憋得很難受。


    然而在麵對郭采薇的時候,林覺甚至能透露出一些說出來會被人詬病為瘋子的東西,並且郭采薇絕不會大驚小怪,反而在林覺稍加解釋後令人驚訝的認同。這讓林覺感覺非常的滿意。


    譬如,談及政體時,林覺無意間提及了後世的幾種政體形式。其中便有沒有皇帝的共和政體,本以為郭采薇會驚愕不已,然而郭采薇卻覺得甚是新奇。在弄清楚這種政體形式之後反而跟林覺探討起優劣之處來。


    譬如在談及天上星辰的時候,林覺無意間說出了地球是圓的,且為浩瀚宇宙中一顆渺小的塵埃的時候,郭采薇先是驚愕,繼而追問根據何來。林覺便當場給她做了模型,演示了日月星辰之變化,演示了日食月食的形成。拿出石塊拋向空中演示什麽叫地心引力等等。最終郭采薇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卻極大的認同了林覺所說的這些現象。林覺若是在別人麵前說這些,怕是立刻便被斥為瘋子,但在郭采薇這裏,他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反饋。


    這就像是一個聰明人麵對一群白癡說話,因為無法正常的交流而帶來極大的孤獨感。突然間有個人有了反應,而且給予迴饋和認同,這種感覺無異於是找到了知音之感。鍾子期遇到伯牙的感覺怕就是如此。


    這個小郡主身上的吸引人之處還遠不止於此,小郡主涉獵甚廣,對什麽都感興趣。特別是又一次林覺受邀前往時,小郡主提出要給林覺表演一段西廂記,林覺當時便震驚了。


    小郡主果真便表演了一段崔鶯鶯送別張生去京城趕考時的《長亭送別》的唱段。


    “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絲長玉驄難係,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馬兒迍迍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卻告了相思迴避,破題兒又早別離。聽得道一聲“去也”,鬆了金釧;遙望見十裏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道?”


    這一段居然唱的惟妙惟肖,眼神身段手法都極為精妙,林覺看的是目瞪口呆。林覺詢問之下,小郡主才得意告訴林覺,那天她請求學唱的要求被拒絕之後,便自己跑去連看了五六場西廂記,自己硬是將其中幾個唱段給學了下來,就是要證明給林覺看,就算他拒絕了自己的要求,自己還是能夠學會。


    林覺苦笑不已,同時心中大為佩服。這個小郡主還真是頗有性格,絕非尋常女子相比。談論起曆史掌故天文地理時就像個博學多才的女博士,但有時卻又頑皮可愛嬌俏可人,像個撩人的鬼靈精。


    林覺明顯能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關係在快速的拉近,兩人對對方的吸引力在快速的增加。他甚至有了幾日不見小郡主便想去瞧瞧她跟她說話的念頭,而且從小郡主裏的眼睛裏,林覺也感覺到了那種讓人心動的火花。這讓林覺頗為恐慌和自責。


    美麗的女子各有其美麗之處,這便有了梅蘭菊竹各擅勝場這句話。有時候不是男人太花心,而是這些不同的美對男子都有致命的誘惑力。林覺承認,自己對這位小郡主有些著迷了。但他告誡自己,不能讓這種感情發展下去。


    原因當然是複雜的,首當其衝便是對於方浣秋的承諾,林覺答應了方浣秋要娶她,即便如今方浣秋不知身在何處,林覺也絕不能放棄自己的諾言。林覺不願當那個負心薄幸之人,否則這將是林覺心中難以過去的那道檻。


    其次便是小郡主的身份。林覺雖心裏並不覺得自己比別人低賤,但現實便是現實,他一個林家的庶子和王府的小郡主之間絕無結合的可能。這可能會招致殺身大禍。況且林覺也絕不想和王府之間牽扯上幹係,對於梁王府,林覺早就打定主意要敬而遠之。


    鑒於此,林覺認為不能再這樣下去,他要徹底的切斷這種讓事情變得不受控製的可能。所以,在臨近新年之前,小郡主的數次邀約都被林覺謝絕,他決定不再去見小郡主,以免陷入其中難以自拔。


    這種決定是痛苦的,當然不是來自於情愛方麵的痛苦,林覺對小郡主的感情尚未到達那個地步。更多的是失去了一個可以暢所欲言的說出很多不能說的秘密的知音的痛苦。就像是在一片莽荒之中找到了一個同類,能夠相伴同行,不再孤獨。但卻眨眼間又失散了他的蹤跡,和一群陌生的無法交流的人沉默的走在一起一般。心中的沮喪難以形容。


    小郡主似乎感覺到了林覺的拒絕之意,幾次派人被拒絕之後,小郡主便不再派人來請林覺過府說話。這既讓林覺覺得如釋重負,也帶來了淡淡的惆悵之感。但林覺很快便竭力從這種情緒中掙脫了出來,慢慢的淡化了這種情緒。這一個多月來和郭采薇的交往就像是一場美麗的夢一般,被林覺深深的壓入心底,隻在無人時偶爾迴味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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