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配樂,僅僅搖動著一根能發出沙沙聲的木頭,和異族人一般,唱遍自己的感情和故事。


    他為月亮而唱,也為薑雲清而唱。


    在湖麵之間,明燈之下,南初七這樣做真的好犯規。


    但是,薑雲清喜歡這樣的他。


    而且沉默過後,發現了一點總是被自己忽視的東西。


    不僅僅是鬼街騎馬時帶來的熟悉感,還有抱子塢裏剛好懂得他的習慣和想法。


    南初七能把清虛找迴來,他知道薑雲清是誰。


    他們肯定早在以前就見過了。


    薑雲清挪動身子,兩人的距離更近,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南初七,像是要把對方洞穿,“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南初七把人抱到腿上,薑雲清知道的,他就喜歡自己在上麵,也喜歡在某些時候被自己抱著腦袋。


    天水相接一片,小舟輕輕搖曳著,似是與星河燦爛共舞,也處處迴蕩著南初七的哼唱,竟如此神奇。凡間難望白玉京,兩人沒有去往最高處,卻在這裏看見了漫天星辰。


    明燈最終還是會落入水麵,但它們燃燒時的火聲,仿佛凝固了時光,將永遠靜止在這一刻。


    薑雲清摟住他的脖子,眼中的情緒比周圍的明燈還要熾熱,對於那個問題,心裏早有了答案,因此很確定地說:“小一。你是小一。”


    南初七就是當年他在宛城撿到的孩子,也知道是因為那條木劍吊墜認出了自己,所以他們的初識從來都不是初見,而是曆經周折沒有預謀的重逢,是以為再也不會相遇的重逢。


    我與萬物並生,但世與我相違,便赴山河之風,無愧於心。


    所有的遺憾、曲折和隱喻,一切不經意間做過的決定,總歸要在某天砸到自己頭上,但薑雲清走得太遠,好像不怎麽記得了。


    萬幸,宛城的大雪裏,渝州的春光裏,我都曾見過你的模樣。


    前後曆經十五年,南初七終於找迴了薑雲清。


    兒時的羈絆不足以動情,成年後靈魂上的契合才是真正的愛意。


    南初七確實沒怎麽說過“我喜歡你”四字,而是如笑城高樓一般,說我看見你。


    愛他的驚豔,就要接受他的破碎,知道他脾氣不好還倔強,看過他的哭和努力,並且允許他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看見”比“喜歡”更值得。


    薑雲清不知道該怎麽說,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模糊,比當初他找迴清虛還要失控。


    原來有人能夠從始至終地選擇自己,薑雲清不可謂不感動,他還感到愧疚。


    十五年啊,他們真的認識很久了。


    甚至在南初七看來,薑雲清早就死在了紅柳關。


    但他依然選擇等一個迴不來的人。


    薑雲清想起過去種種,內心久久無法平靜。他願用整個意誌和身體迴應,荒誕一點,大膽一點,就像本該封閉的山穀接住無止無休的大風,哪怕最終會爆裂,會子虛烏有,內心裏仍在叫囂著不夠。


    他說對不起。姐姐出事以後,沈年收留這兩個孩子,唯有南初七不肯走,固執到非要和薑雲清待在一起。當時薑雲清說了好多難聽的話,他把惡意和委屈報複在南初七身上,明明南初七什麽都沒做,隻是坐在小板凳上等了他一整天。


    所以薑雲清一點也不負責,他把南初七撿迴來卻沒有好好養他,現在迴想起那天,覺得自己非常混蛋。


    南初七說了聲沒關係,反正他當時又不懂,就是很害怕薑雲清真的會不要他。


    “以前哥哥就跟我道歉了,我記得的,我不怪你。”


    薑雲清把腦袋枕在他肩上,身下小舟此起彼伏,像是不停地叩著他的名字,“小一,你好可憐。”


    小一原本就叫小七的,是南初七小時候說話漏風,大家都聽岔了。


    南初七也跟著他放鬆下來,意有所指道:“小一長大了。”


    是長大了,現在他能把薑雲清抱在懷裏,床榻間還能肆意折騰,頗有種以下欺上的成就感。


    南初七目不斜視,聲音輕到被水流卷走,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似表情的正經,“哥哥,你臉紅了。”


    薑雲清的臉確實很紅,像醉酒了似的,那股熱度傳入南初七的脖頸,不用看都知道,他難得害羞了一次。


    年下就是好,薑雲清親手養大的。


    即使年歲有些差距,是南初七怎麽也彌補不了的遺憾,因為在這條路上,已經有人陪薑雲清走過了,但南初七會用一顆未經雕琢的真心永遠愛他。少年的感情炙熱又偏執,跨越千山萬水隻為摘天上的月,去追一個根本碰不到的人。所以不論薑雲清有過什麽經曆,有誰為他赴湯蹈火過,不論他是否願意等待南初七,願意在一段沒有結局的感情上再摔一次——


    南初七都不在乎,因為從身到心,當歲月交換的這一刻起,他就已經被刻上薑雲清的名字了。


    “我知道的,哥哥不會愛人,那我就更愛更愛你。”他慢慢說著,手往下放在薑雲清的心口處,盡所有可能把自己的愛意全澆灌在這裏。


    “讓它生長,讓它發芽——”


    愛是一種本能,它無師自通。


    南初七輕輕擁住,連同明燈燃燒的聲音一起落在了他的耳邊:“最後開出花。”


    誰能拒絕呢?


    薑雲清確信,自己的心早屬於了南初七。


    他抬頭去看這場璀璨的明燈煙火,卻被某人捏住下巴,重新低了腦袋,見南初七不知何時已躺進小舟,他在狹窄的船身裏根本無法逃避。


    南初七的眼底同樣倒映著星河,但更多的還是薑雲清,他笑著說:“明燈易逝,可哥哥天人之姿,怎能與你爭輝。不如,哥哥也多瞧瞧我。”


    他貫會討薑雲清歡喜,眼中情意綿綿,纏著自己一起淪陷進去。


    白日不宣淫,否則要挨刀。南初七便說,現在是晚上了。


    是晚上的話,就把白天沒來得及做完的事做下去。


    薑雲清不說話,突然戳了戳南初七的耳朵。


    狼族少主的身份於他而言,好像和平時不一樣,但又十分貼切,不克製不隱忍,是跟“溫馴”一詞沾不了邊的。


    馴服得好,便死心塌地,反之,他也會裝個樣子,把獵物叼迴窩裏時,就咬得重些。


    海闊山崖也遜他三分疏狂,這股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慵懶勁,大概真是勾住了薑雲清吧。


    要知道南初七的溫柔鄉總是藏著野心,每一聲哥哥都是蓄謀已久的引誘,他抓住薑雲清的手,從耳朵邊移開了。


    仔細看看薑雲清藏在祭司服裏的貓耳和尾巴,最後才說:“哥哥是三花貓,真是少見。”


    三花貓極少出現公貓,的確難遇,如果有了便是一隻招財貓。


    而現在這隻招財貓歸南初七所有。


    他又重新坐直身子,什麽都不做,就想抱著薑雲清,任憑小舟隨意遊蕩。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直到天上第一隻明燈墜入湖底,直到它們都漂浮在水麵上,一觸即發的波紋推動小舟緩緩向前,再隨風蕩開,遠之又遠。美景永遠都看不夠,但這樣的美景看過一次就好,是獨屬於二人和星河之間的記憶,此去經年也難忘情意圓滿,有他們的一半,餘下的,全留在了這裏。就像明燈指引小舟進入夢境,最後也把小舟完整送還了人間。


    河仙城依舊熱鬧,遠處一片笙歌曼舞,歡笑聲從模糊變得清晰,與雕廊畫棟的樓閣遙遙相望,這才確定已經迴到了岸邊。


    南初七的目光由遠及近,落在岸上某處,頗有些意外能在這裏看見熟人。


    出現了,那個曾為薑雲清赴湯蹈火過的人。


    謝長期看見南初七時也是一愣,雖來不及窺視對方懷裏抱著的是誰,但如此親密的動作,明眼人一瞧便知。


    談情說愛本就再正常不過,甚至斷袖之癖也有,據說是由付清樂一己之力打開了好男風的新世界,流傳於高門望族間,此後坊間都以畜養男寵為風雅之道,竟是一股無可阻擋的熱潮。


    這些都與謝長期無關,但心裏莫名有種預感,總覺得南初七身邊那位是他上次在玉雪城看見的人。


    因為懷疑,所以想要探究到底。


    但南初七很小氣,根本不給人細瞧的機會,先把薑雲清遮得嚴嚴實實,才牽著他上了岸。


    可惜謝長期就站在必經之路上,裝聾作啞也不行,避免不了要發生交集。南初七有些欲蓋彌彰,好像才看到人似的,“是你啊?這麽巧?”


    最起碼南初七還能裝個樣子,謝長期倒是很不客氣,立馬別過臉,想追究的欲望也在看見他時全都消失殆盡了。


    南初七搖搖頭,“梅狸貓。”


    謝長期橫了他一眼,“你們聽見了嗎?”


    他又不是閑得,大晚上站在岸邊觀望,像個多愁善感的神經病,是這片水域裏有奇怪的東西存在。


    當然了,南初七確實是這麽想謝長期的。


    問南初七也不是和他關係好,既然剛從湖麵中心坐船迴來,總該比謝長期知道得更多。


    “聽到什麽?追逐打鬧的聲音?”南初七反手掏了掏耳朵,若無其事的模樣恨不得讓人暴揍他一頓,“那不行的,這裏不讓下河遊泳。”


    謝長期忍住了,“是歌聲。”


    此話一出,南初七沉默了,薑雲清也沉默了。


    兩人雙雙低頭竊竊私語,一個問:“這都能聽見?”另一個說:“你唱得好聽,不丟人。”


    是不丟人,那就是謝長期在嫉妒。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老婆,談的人多了,有些人就沒有了。


    真可憐。


    謝長期的狐狸耳朵一度繃得很直,真是能忍就忍,再忍不是人,“我說水裏,水裏有東西。”


    南初七一臉釋然的表情,“這樣啊,我還以為……”


    欲言又止得剛剛好。


    不讓謝長期有任何發作的機會,他們都聽到了遠處的尖叫聲。


    “殺人啦——有人死了!!快來救命啊!”求救的氣息十分急促,夾雜著恐懼和害怕,饒是他們站在岸邊,也被狠狠刺激到了耳膜。


    看樣子,這場遊戲真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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