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平君看得目瞪口呆,她默默摁下身旁門生的手,“這個,別寫進去。”


    又或是某位宗主要求,八卦閣的吏官們便瘋狂寫點好話,誇得天花亂墜,管他是真是假,全憑一種信念感罷了。


    唯有傅應承麵不改色地端坐在原地,他身前是裴唐二位女俠重拳出擊,身後則是南初七驚恐的聲音:“誒?誒?!”


    仿佛兩種世界,那些紛紛擾擾全與自己無關,傅應承平靜地喝了口茶。


    “不帶這樣的!傅老你快看他們!”


    南初七始終沒能站起來,就被謝長期拖到傅應承身後,又有沈年搭手,實在是欺人太甚!


    傅應承歎了口氣,“愛莫能助,愛莫能助啊。”


    很可憐,走遠一點吧,別丟到他頭上來。


    南初七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在兩人圍毆時,他決定打感情牌:“沈宗主!你知道我是誰嗎?!”


    沈年似乎遲疑了,“你誰?”


    謝長期的眉心隱隱作跳,“別廢話,繼續打。”


    早就看這小子不爽了,而且他動手時總想著以前在雁城圍毆宋洺,那會沈年也參與其中,真的像做夢一樣。


    男人至死是少年。


    南初七大喊:“不記得我了嗎?我小時候你還抱過我呢!”


    沈年:“?”


    此話一出,沈年下手更重。


    約莫半個時辰後,這場紛爭才以眾人體力不支而告終,大家爬迴各自的座位上,讓本次會議迴到正軌。


    謝長期主持,卻也沒主持什麽,他喘了半天,感覺胸口悶悶的,一半是因為裴茗生猛,一半是因為他揍人太用力,“剛剛說到哪了?”


    鬧了這一通,有誰知道引發衝突的原因是什麽,大家都不記得了,隻記得對方要打死自己。


    喬平君的記錄本上有很多黑跡,她劃掉重寫,寫了又劃,幹脆翻過一頁,“在討論第九家仙門的加入。”


    “這個話題跳過吧,宗主們,直接進行下一項。”


    缺席的蕭宗主便是轉移注意力的最佳人選,鳳棲塢一事居然從未引起重視,喬平君插手是其一,更多的,是蕭之悌自己淡入了江湖。


    宗主們都認為南初七才是罪魁禍首,他必須當麵接受審訊。


    其實隻要用心查,就能知道南初七去雁城是為了一把名劍,並選擇用最狂妄的方式直抵鳳棲塢。幾家的督察官遍布各地,謝長期知道,沈年也知道,如果此事真的關乎薑聽雲,那麽南初七就別想活著走出去了。


    他為什麽要拿那把劍?


    他怎麽知道那裏有什麽?


    以及,他還知道什麽?


    有人清楚真相卻隱瞞,有人偏聽輕信是非不明,都是吃準了死人不會開口,就讓他百口莫辯墜入深淵。無論是十一年前,還是現在,真的認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嗎?


    好不容易讓自己的良心得到安慰,為什麽還要跳出來揭露這層遮羞布呢?


    因為心虛,所以言辭愈發犀利,隻要能讓南初七摘不掉維護叛徒的帽子,世上就又少了一個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明若清索性閉上眼睛,她連連說了幾遍:


    “死無對證、死無對證。”


    “真好啊,孰黑孰白,這誰說得清呢?”


    宋洺扭過頭來,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她,“注意言辭,在場的可不止你一個人。”


    命運從不講道理,蕭之悌的缺席竟能引出一樁陳年舊事,大家都是明眼人,清楚對方指的是誰。


    一個不能提、不能想的人。


    喬平君低聲嗬斥吏官停下記錄,今天的話要是敢傳出去一句他們都得死。


    “為什麽不能說,難道一點念想都不能留嗎…”明若清垂下雙手,低著腦袋看腿上的拂塵,她衣容不整,是和裴茗動手時扯亂的,如今卻像極了她流浪冀州的模樣。


    她說得很慢,忽感喉嚨裏卡了什麽東西,哽住了。


    “人人都念其功績,人人都不喜。當時我最想成為的人就是他,可現在連名字都不能喊。”


    哪怕被眼神警告,她也要說,聲音因為悲憤而顫抖,卻極其有力:“死無對證真是太方便了,從前就用這句話昭告修真界,如今走了十一年,還能用這四個字捅人一刀。”


    剛才的話頂多算觸碰邊緣,說的是誰全憑眾人想象,覺得不是便不是,但現在的明若清已經指名道姓,她在挑戰他們的底線。


    是謝長期的底線。


    他突然怒不可遏,像是要把人焚燒殆盡,“你以為你在洗淨誰的冤屈,你又覺得你能知道多少?”


    “我親眼所見!”明若清頓時抬高了音量,猛地站起來,“當初這麽多漏洞,為什麽沒有一個人細查?!”


    “那他火燒十二樓的時候你看見了嗎?!”謝長期比她的聲音還大,每一個字都從胸腔中爆發出來,幾乎失去了理智地喝道:“光在這裏喊冤有什麽用?謝家祖輩盡毀於此,他讓我家破人亡一無所有!這是汙蔑嗎?!”


    “五百三十六條人命啊,你有兄弟姐妹在裏麵嗎?你能聽見那場大火中他們的哭喊嗎?那都是他親姐姐拿命從楚霄手裏換迴來的人!全被他一晚屠盡了!”


    謝長期咬著牙,衣袖下雙拳緊握,捏得咯咯作響。直到如今他還能想起火燒十二樓的畫麵,薑聽雲一意孤行,殺人成癮,究竟是有多恨,以至於他要毀了那些人?


    是,薑莛顏是被楚霄殺的,但他要索命就去找楚霄啊!


    既然明若清想要撕破臉皮,那麽謝長期不介意把他所知道的事情拿到明麵上來。她真以為不提薑聽雲是因為此人冤枉嗎?恰恰相反,這裏的人都記得仇恨呢,提他隻會晦氣,而不是心虛。


    “你又看了幾眼就斷定真假,難不成那些人都該死嗎?我告訴你——”說得多了,謝長期反而平靜下來,他字字句句全在揭自己的傷疤,所以胸腔裏翻騰倒海,讓他發抖。


    “我要報仇雪恨,我要討迴公道,我謝家的兒女,沒有哪個不是死在楚霄手上的。他明知道我最恨楚霄,卻還要去雁城告密,深恩負盡全是他咎由自取,那樣的下場也都是他應得的。”


    好一個咎由自取。


    謝長期當真是個絕情至極的人,而他曾經說過的話,遠不止這些。


    可是,他獨自經曆過這麽多事,讓他怎麽能平心對待,他恨得牙癢。


    明若清失了力氣,頹廢地坐在地上。她無法反駁謝長期的話,甚至,她何必為了一個死人和他們作對呢?


    自己又在堅守什麽?


    周圍的空氣變得壓抑而沉重,猶如暴雨前的烏雲,扼住了所有人的唿吸。他們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走到了這一步,想要開口,卻發現無從說起。


    在場人都參與過楚霄稱雄的時代,也因為百家崩潰之際而奮力抵抗過,總不能過去了十一年,就能推翻他們的所見所聞。


    罪人就是罪人,真相和證據都擺在這裏,本就是該被後世評判的。


    明若清沒有說錯,死無對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有誰在意當年發生了什麽呢?


    不過是一樁很不體麵的陳年舊事,把好多人困在其中,可能一輩子都算不清。


    幹脆就讓它埋在心底腐爛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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