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難師大強自懾定心神,撫摸著曹雪芹的頭,道:“好孩子,你很聰明。”


    韋小寶妒意大增,暗道:“小花臉聰明什麽?不就是在我媽媽的麗春院裏,學了兩支婊子唱的小曲兒麽?老子自小學的小曲兒,可比小花臉多得多了!一呀摸。呀摸,摸到了……”


    九難師太道:“小寶,雯兒姑娘的病,可是兇險得緊啊。”韋小寶迴過來,道:“師父,你救救她吧。”


    九難師太道:“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是自然要救的,不過.…”


    韋小寶趕緊道:“要用什麽藥,師父盡管說。便是龍肝鳳髓。,弟子也有本事弄了來。”


    九難師太搖頭道:“藥是不用的了。小寶,你要知道,塵世之中,‘情’字乃是天下至毒,一個人若是中了‘情毒’,藥是無能為力的……小寶,我的意思,你總明白吧?”


    九難師太是出家人,說了“情”字已是為難了半天,可韋小寶不學無術,哪裏聽得懂?


    韋小寶忖道:“‘輕毒’是個什麽毒?難道比‘重毒’還厲害麽?”九難師太沉思片刻,道:“小寶,我想收雯兒姑娘作為關門弟子,不知可以麽?”


    韋小寶大喜,心道:“那好得緊啊,雯兒妹子有了這樣的高手師父,無論是‘輕毒’還是‘重毒’,自然都成了‘無毒’了。我師父名滿江湖,輕易沒人敢惹,便是洪老烏龜這樣狠毒的主兒,也不敢隨意找雯兒妹子的晦氣啦,還有……”


    韋小寶越想越是得意:“我是師父的弟子,我老婆阿珂也是我師父的弟子。現下我師父又將我的幹妹子收為弟子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師父真正是南海觀世音菩薩轉世,阿彌陀佛,救苦救難……\"


    韋小寶道:“師父,你這樣做很好啊,雯兒妹子一定會感激你的。”


    九難師太道:“你與阿珂雖是列我門牆,卻是俗家弟子,而雯兒姑娘不同,她若是拜我為師,則是必須削發為尼才行。”


    “削發為尼”四個字,嚇了韋小寶一跳。


    佛門俗家弟子,戒律較少,修持較輕,婚喪嫁娶,與一般世人無異;而削發正式成為比丘尼,便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韋小寶亂搖手道:“不行不行。”九難師太道:“為什麽不行啊?”


    韋小寶頓時語塞,道:“這個……這個……”


    九難師太神色莊重,道:“小寶,雯兒姑娘若不皈依佛門,性命難保。”


    韋小寶正欲說話,忽然雯兒醒了過來,強打精神,向九難師太翻身跪倒,說道:“弟子拜見師父,懇請師父剃度。”


    韋小寶大驚,道:“妹子,使不得,做了姑子,那可是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太蔥……”


    九難師太喝道:“小寶,你胡說什麽!”


    雯兒也不理他,長跪不起,向九難師太說道:“請師父慈悲。”九難師太道:“雯兒姑娘,佛門之大,隻度有緣之人,我且問你,魔由何生?”


    雯兒答道:“魔由心生。”九難師太道:“心由何生?”雯兒答道:“心由情生。”九難師太道:“情由何生?”雯兒答道:“情由景生。”九難師太道:“景由何生?”雯幾答道:“景由欲生。”


    九難師人點頭道:“不錯,由欲生景,觸景生情,情極傷心,心碎著魔。欲除心魔,該當如何?”


    雯兒道:“清心寡欲,心魔不存。”


    九難師太道:“善則善矣,卻非盡善。”


    說著,九難師木將手在雯兒的頭上摩掌著,就見雯兒的滿頭青絲,紛紛落地。


    九難師太一邊剃度,一邊偈道:“空空世界,無心無魔;皈依我佛,法名心無。”


    念謁完畢,雯兒的滿頭青絲,已是一根不剩。


    雯兒磕了頭,站立起來的時候,已然是一個滿麵病容的小尼姑了。


    韋小寶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難師太指著韋小寶,對雯幾道:“心無,這是你的大師哥。”雯兒合聲道:“大師哥。”


    九難師太道:“你還有一個師姐,也是你的大師嫂,叫阿珂。……小寶,你見過你的小師妹啊。”


    韋小寶沒聽見一般,傻子似的站立不動,自言自語道:“這是唱的一曲甚麽戲文?剛才還好端端的雯兒妹子,怎麽轉眼之間變成了小尼姑了?是我瘋了,還是雯兒瘋了,或者是師父瘋了? 說不準,我們大家一起都他奶奶的瘋了!……”


    九難師太道:“小寶,你將曹公子送迴江寧,我帶著心無迴山去了。”


    雯兒默默地向韋小寶合身施禮,跟在九難師太的身後,頭也不迴地走了。


    客舍頓時空空蕩蕩。


    曹雪芹怯怯地拉了拉韋小寶的衣袖,道:“前輩,她們都走了……”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走了好,走了好!”說著、也揚長出門。


    曹雪芹緊緊地跟著他,喊道:“前輩,前輩,你到哪裏去啊?”韋小寶道:“走了好,走了好!”


    曹雪芹心中害怕,奮力追趕著韋小寶,然而畢竟年幼體弱,慢慢地距離越來越遠。


    曹雪芹帶著哭聲,邊追邊叫道:“前輩,等等我,等我……”


    忽然,曹寅疾如旋風,衝了過來,一把抱起了曹雪芹、顫抖著聲音道:“雪兒,雪兒!”


    曹雪芹撲到曹寅的懷裏,道:“爺爺,前輩他、他瘋了。”曹寅道:“哪個前輩啊?”


    曹雪芹用手一指,道:“就是他。”


    韋小寶展施開“神行百變”,快步如飛,身影已是模糊了。


    曹寅忿忿道:“他是你那門子的前輩?”心裏卻在納悶:“這小流氓怎麽了?”


    韋小寶蓬頭垢麵,不知跑了幾天,也不知自己到了什麽地方。這一日,正值中午時分,天空萬裏無雲,一輪驕陽高高地掛在頭頂,那樣肆無忌憚,就似要將行人烤幹了的一般。


    這樣,那一座茅屋,那一株古槐,那一麵酒旗,便格外的有了吸引力。


    一張桌子邊坐著一個人,韋小寶神情恍惚,笑嘻嘻地走了過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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