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咒發誓,是書小寶的家常便飯,然而大都口不應心,說說罷了。並且往往是迫於無奈。隻有這一次,他是發自內心。見雯兒默不作聲,韋小寶又道;“姑娘若是不放心,韋小寶即刻便自行了斷,死在姑娘而前便是。\"說著,拔出匕首,對準心窩便刺。僅僅是為了雯兒姑娘的清白,一向貪生怕死的韋小寶,此刻便是自刎而死,絕不會皺皺眉頭!雯兒劈手奪過匕首,柔聲道:“韋相公,你不必這樣做。我信得過你。其實,人隻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至於世人如何,那也不必理會。”韋小寶慷慨激昂道:“不,韋小寶臉皮厚,身子也肮髒得緊,別人如何去說,老子一概不理。姑娘就不同了,姑娘冰清玉潔,神仙似地人物,不能得一點兒汙水。也罷,姑娘既然不教我死,我便一生一世為姑娘保駕,若是有人說得姑娘一個不字,韋小寶雖說武功低微,也要見一個殺他一個,見兩個殺他一雙。”韋小寶一頭說,一頭暗自奇怪:“他奶奶的,這個韋小寶不是老子那個韋小寶了,傻了,失心瘋了!老子那個韋小寶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這個韋小寶他奶奶的為了一個小花娘,寧願丟了自己的性命,中邪了麽?\"韋小寶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忖道:“若是今天為了她們,我能去死麽?雙兒多次救我的性命,我為她死上一次,也是應當的。公主麽,不客氣得緊,她有小皇帝做靠山,太後目下也對她極好,用不著老子為她搭上一條命。沐劍屏小花娘也用不著,沐王府瘦死的駱駝比馬肥,靠山硬著呢。蘇荃心狠手辣,她不去算計別人,別人已是燒了高香,用不著我去拚命。曾柔、方怡,詭計多端,能算計她們的主兒隻怕還沒有生出來。至於阿珂小花娘,與台灣的小白臉鄭克爽眉來眼去,說不定早已弄了頂大大的綠帽子悄悄教老子戴上了,老子再為她送了小命,未免太也不值。\"雯兒不知他想些什麽,問道:“韋相公,方才我聽你在外而說,丐幫的叫花子都死了,那是怎麽一迴事啊?你殺了他們麽?\"韋小寶一下子跳了起來,叫道:“大事不好,乖乖不得了。那些叫花子老子看得不細,若是有一個半個的沒死透,逃走了在江湖上胡說八道,豈不大大地有礙姑娘的清名?”又扒開洞口,手握匕首,走了出去。韋小寶雖在江湖上麵混了許多年,其實膽子小得緊,別說殺人,便連死人也不願意看,這時候卻衝了出去,決定不管那些叫花子是否真得死了,一個人的要害處再補上幾刀,叫他們死得更透些。韋小寶出了洞口,不由得大吃一驚:山坡上空空如也,十餘個死得不能再死的叫花子,一個個地全部失去了蹤影!難道他們全都沒死?等自己一走,便全數走散了?不可能,特別是病鬼小叫花,自己親手探過他的鼻息,確是死得透了。難道有人救走了他們?也不可能,同時救走十數人,絕不是幾個人所能做到的事兒,雖在山洞之中,也不會聽不到動靜。韋小寶想來想去,琢磨不透,仔細地察看了周圍,也沒有發覺蛛絲馬跡,怔怔地想了一會兒,隻得迴到洞裏。韋小寶連稱“怪事”,將上述情形,對雯兒說了。雯兒問道:“什麽癆病鬼小叫花啊?”韋小寶道:“就是那個人生得如癆病鬼一般、武功卻又甚是了得,你們丐幫的人都叫他小師叔、小師叔祖的小叫花。\"雯兒奇道:“他是我義父的關門弟子鄭義虎…他數月之前,不是在那小客棧裏,被我使毒針射中了印堂的麽?怎麽,他竟然沒死?”韋小寶道:“就是這事兒處處透著古怪,那一日我也是親眼看到的,癆病鬼,不,就是那個鄭義虎,死得臉上透著黑氣,可是幾天之後,我就又見到了他。方才他又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可這一刻便無影無蹤。雯兒姑娘,那個鄭義虎難道也是百毒不沾麽?”雯兒緩緩搖頭,半晌,道“這事是大有蹊蹺。韋相公,你是怎麽殺了他的?”若是在別人麵前,韋小寶一定自吹自擂如何施展“神功”,斃了敵人;今日在雯兒麵前,韋小寶竟變得異常老實,道:“姑娘不要取笑了,憑我那點子微末道行,遇到那個姓鄭的叫花子,隻有大叫投降的份兒,哪裏能傷得了他的性命?”便比比劃劃,將如何與鄭義虎(既然知道了癆病鬼小叫花的真名實姓,又是當著雯兒的麵子--無論如何,雯兒與丐幫也是大有淵源--韋小寶便不再稱唿自己為鄭義虎所取的渾號了)對敵,如何被對方抓住了琵琶骨,萬般無奈之際,如何用了“下三爛”的手段,抓了沙石迷了鄭義虎的眼睛,沒想到鄭義虎就此斃命。然後又如法炮製,料理了其餘的丐幫弟子等情,一一說了。雯兒道:“不怕韋相公生氣,你的武功,要殺掉鄭義虎,隻怕是絕無可能,更不用說以尋常沙石傷人性命了,或許有高手暗中相助,也未可知。”韋小寶道:“我也想到了這一層,可既然有人暗中相助,殺了丐幫的人,他就不會再替他們收屍啊?他奶奶的,殺了人,再假惺惺地收屍,不也太過貓哭耗子假慈悲了麽?”雯兒搖頭道:“事情隻怕沒有這般簡單。我五毒針上喂的毒藥,不必說外人,便是本幫中人,也不是等閑之輩能夠解得的,何況射中鄭師兄的部位,是印堂穴,毒性運行極快,神仙也難醫治。停了停,她若有所思道:“這一年多來,我一直覺著後麵有個影子,時刻不離地跟著我。”洞口沒封死,已是黃昏時分,夕陽斜斜地撒進了山洞,塗抹出一種昏黃與淒涼。雯兒說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韋小寶扶住了她的肩頭,道:“雯兒姑娘,你別怕,不管那影子是好是壞,是人是鬼,有我韋小寶在,他就別想欺負你!”貪生、怕死、好色、膽小…在江湖人物的身上,韋小寶的這些弱點,幾乎是致命的。他武功又極低微,連雯兒的零頭都不及;識見又差,哪如雯兒飽經江湖險惡?可他說這幾句話時,卻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義形於色。雯兒是個孤兒,雖說丐幫原幫主成龍待她們姊妹如同己出,然而那種親情,並不象一個青年男子真心實意地相助自已那樣的可貴。加之遭人誤會,丐幫將自己視為叛徒,日夜追殺,哪裏有人替自己說句公道話?聽了韋小寶的話,雯兒不由得眼睛潤濕了,低聲道:“韋相公,謝謝你啦。”韋小寶道:“不值什麽。若不是姑娘相救,我早已毒發身亡,我這條命是姑娘給的,便是為姑娘死了,也報答不了姑娘的相救之恩。”韋小寶心中體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暗道:“他奶奶的,老子一向以為命是至關重要的,豈知能為一個人死了,比隻為自己活著,還呱呱叫,別別跳,韋小寶心中好快活。”雯兒嫣然一笑,說道:“韋相公,我有個請求,不知你答應不答應?”韋小寶連聲道:“答應的,答應的,不管姑娘叫我做甚麽,我都答應的。。要兒道:“我們兩個,結為兄妹,如何?”韋小寶高興得跳了起來,不想山洞極是低矮,腦袋撞在了洞頂,他也顧不得揉,道:“那好的緊啊,韋小寶有這樣一個好妹子,也不知是十七二十八代祖宗亡人燒了多少炷香,敲穿了多少隻木魚。”稍停,卻又自慚形穢,道:“不過,雯兒姑娘,我出身低微,隻怕辱沒了你。”雯兒道:“那怕什麽?英雄不怕出身低,我也不是金枝玉葉。”韋小寶遲疑道:“那不是一般的出身低,我媽媽她是楊州麗春院的妓女。”雯兒道:“你總還有個媽媽,我可是連媽媽什麽模樣,也不知道呢。”韋小寶想了想,又道:“我這人哪,武功亂七八糟,塌糊塗。”雯兒道:“武功算什麽?一個人,重要的是人品好。”韋小寶將手亂搖,連聲道:“更不要說什麽人品了,我這人不老實得緊,別的不說,七個老婆之中,起碼有六個是靠我坑蒙拐騙蒙混了來的……其實雙兒也算,雖說是莊少奶奶送的,可我也隱瞞了莊少奶奶,我是朝延命官的身份啊。”雯兒微微一笑,道:“要說撤謊?我們第一次見麵,我不就騙了你麽?”韋小寶忽然趴倒在地,“咚咚”地就是三個響頭,道:“天王菩薩在上,地藏菩薩在下,弟子韋小寶甘願與雯兒姑娘結為異姓兄妹,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雯兒姑娘,你幾歲了?”雯兒道:“十八歲零三個月。”韋小寶道:“我是二十八歲另五個月,比你大十歲另兩個月。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隻比雯兒姑娘早死十年另兩個月。”雯兒抿嘴笑道:“哪有這樣發誓的?應當是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才是。”韋小寶道:“不過,你小我十歲另兩個月,倒要與我一塊兒死,那你也太過吃虧了。\"雯兒道:“咱們既是義結金蘭,自然不能講究什麽吃虧占便宜的事兒。皇天後土,人神共監:弟子雯兒願與韋小寶結拜兄妹,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若違此誓,讓我……讓我一輩子報不了義父的大仇!\"雯兒將為義父報仇,當作了比性命還重要的唯一大事,若是此仇不報,她寧願去死。韋小寶喜道:“妹子…雯兒姑娘,我該稱你為妹子啦。”雯兒甜甜一笑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