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兒一怔之下,冷笑一聲道:“藏頭露尾,是什麽好漢!”長鞭卻又揮出,如鞭打關王爺一般,上下左右地打在老者的身上。老者並不閃避,也不還手,任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在自已的身上,口中自讚道:“好鞭法!”關王爺泥雕木塑,都在晴兒的“神龍鞭法”下一寸寸碎裂,老者血肉之軀,任自己抽打,還口出讚語,這對睛兒來說,實在是一個極大的譏諷。晴兒生性剛強,何曾受到這等羞辱?銀牙一咬,道:“遲早有你討饒的時候!”老者站立不動,不閃不避,不招不架,任晴兒將十八路“神龍鞭法”使完,鞭鞭招唿在自己的身上,卻是連老者的衣衫也沒有損傷。那老者依然笑嘻嘻的,如被抽打得十分舒服一般,道:“女娃兒不成,給我老人家撓癢癢麽?”晴兒緊咬嘴唇,竟然不講鞭法,隻將神龍鞭如潑婦打架般沒頭沒臉地抽向老者,老者依舊巍然不動。韋小寶看得大樂,若不是被點了啞穴,他便會喊叫出聲:“惡人還得惡人磨,小魔女今日活見鬼啦!”晴兒知道老者的武功實在是深不可測,不由得氣急敗壞,猶如背後有眼一般,似乎聽到了韋小寶幸災樂禍的心聲,忽然轉身,鞭子便迎麵向韋小寶抽來,恨聲道;“姑娘打不過他,還殺不了你麽?”韋小寶正暗自高興,哪裏提防鞭子說到就到?不要說他穴道被點,渾身動彈不得,便是公平對敵,也決不是晴兒的對手。轉瞬之間,鞭子已到腦門,韋小寶暗道:“乖乖不得了,韋小寶今日要歸位!”他自思必死無疑,心中害怕之極,穴道被點,想閉上眼睛也是不能,隻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腦漿盡裂,死於非命。鞭子灌注的晴兒幾近瘋狂的內力,即將擊中韋小寶腦門的時候,鞭梢忽然停止不動了,如同一條死蛇,在韋小寶的眼前微微地晃蕩。韋小寶大是奇怪,定睛一看,原來晴兒也如自己一般,被人點了穴道。韋小寶大喜,倏地跳了起來,道:“臭花娘,你也有今日麽?”一語既畢,發覺自已的身子能動了,也能說話了,揣摩道:“定是那位老前輩使‘隔山打牛’的上乘內功,既點了那小魔女的穴道,又助我打通了穴道。”“隔山打牛”屬於劈空掌一類的內功,韋小寶曾看到師父陳近南使過,是以識得。他極想打晴兒兩個耳光,見了她滿眼怨毒,卻沒有敢下手。見那老者還站立不動,便走向前去,施禮道:“多謝前輩救命,若不是,韋小寶可就乖乖不得了啦。”老者拉住他的手,道:“你這後生倒是有些意思,你為什麽不問我尊姓大名啊?”韋小寶搖頭道:“你如願意告訴我,自然會自己告訴我的;不願意告訴我,我問了又有什麽用?或者壓根不說,或者編了什麽阿貓阿狗的,我又去哪裏查去?”老者道:“你倒是爽直,隻是在官場待得久了,將江湖的情義看得淡了。我一直在黃河岸邊走動,管些閑事,江湖上好朋友給我臉上貼金,都稱我一聲‘黃龍大俠’。”韋小寶心道:“黃龍大俠?乖乖隆的冬,豬油炒大蔥,老子的江湖渾號是小白龍,一條黃龍、一條白龍,咱們哥兒倆倒是一對兒。隻不知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兩龍卻是爭也不爭?”口中卻道:“晚輩在江湖上識見可是一塌糊塗,不知黃龍大俠的大名,前輩莫怪。晚輩感謝黃龍大俠的救命之恩。”他實話實說,黃龍大俠心中極是喜歡,道:“江湖人物見麵,便是什麽‘如雷貫耳’,其實大都言不由衷。我自己的大名我自己都不大知道,又能‘貫’別人的什麽‘耳’了?韋兄弟,你這樣說我極高興的。”韋小寶暗自得意:“這有什麽稀奇。老子看你行事這等藏頭露尾的,自然不願意讓人知道真麵目,便拿那樣一套話應付了。好比賭牌九,摸清羊牯的稟性,才能叫他乖乖地掏出銀子。”黃龍大俠走到晴兒麵前,道:“女娃兒,你的穴道卻不是我點的。你的神龍鞭法使得不錯,可惜太過狠辣。你師父與你說過沒有,若是敵人的內力太強.將神龍鞭法的內力反擊迴去,那將如何?”晴兒的眼裏忽然現出驚恐之色,義父曾鄭重其事地再三告誡過她與妹妹雯兒:“神龍鞭法武功獨到,天下難逢對手。不過若遇強手,將內力反擊過來,那凡是擊中對方的內力,就會全部反擊在自已的身上。切記!切記!”晴兒方才每一鞭都傾注了全力,雖擊在黃龍大俠的身上,對方卻毫無損傷,這樣一鞭一鞭地反擊迴來,她自己的穴道被自己點了,那是小事,中了神龍鞭後,毒發骨爛,不治身亡,哪裏解得?黃龍大俠“哼”了一聲,道:“女娃兒不知天高地厚,自食其果,那也叫無可奈何了。”韋小寶心裏極是痛快,暗道:“小花娘兇神惡煞,活該。”卻又看到晴兒楚楚可憐的模樣兒,心下又有所不忍:“這麽美貌的小花娘從此死了,怪也可惜的。便是送在我媽媽開的揚州麗春院裏做婊子,嫖客大約也少不了,也能賣些錢呢。”便道:“前輩,你老人家大人不記小人過,發發慈悲,將就著救她一命吧。”晴兒的眼裏,竟閃過一絲感激的目光。黃龍大俠不知他心裏的肮贓念頭,讚道:\"她那樣待你,你卻反為他講情,韋兄弟,你也是宅心仁厚的。韋小寶心道:“摘心?摘了心仁厚還有什麽用處?…啊,不好,這黃龍大俠隻怕是生番,要摘了人心下酒。”黃龍大俠拉了韋小寶,道:“自作孽,不可活,韋兄弟,咱們還有要事要辦,這便走罷。”韋小寶還想再說,身子早已騰空,身不由己地跟著黃龍大俠,如飛一般地走了。韋小寶幾乎足不點地,毫不費力,依傍著黃龍大俠,刹那間十餘裏出去了。他心道:“這門騰雲駕霧的武功,比起神行百變,卻又強了許多。特別是不用自己費力,不似神行百變,要自己跑得氣喘籲籲,時候長了,還得被人追上。若是能學了來逃命,倒是呱呱叫,別別跳。隻不知這條古怪黃龍肯不肯叫?”韋小寶道:“黃龍大俠,你老人家的輕功高明得緊啊!”黃龍大俠道:“這算得了什麽?江湖之上,武林之中,講起武功,哪有比得上天地會陳總舵主與九難師太的?”韋小寶忖道:“聽他的口氣,不但知道我的身份、來曆對我的兩位師父也極為推崇。既是如此,倒也不可隱瞞了他,省得他說老子小氣。”便故作驚喜狀,道:“原來你老人家是晚輩兩位師父的故人,晚輩真是失敬得緊了。”黃龍大俠搖頭道:“‘為人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在下從來不敢以英雄自居,哪裏能得見陳總舵主與九難師太的金麵?”韋小寶道:“其實我兩位師父常道:‘武功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裏敢以武功第一自居?’還有什麽尺啊寸啊,短啊長啊什麽的,我這人不識字,可就不懂得了。”黃龍大俠道:“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韋小寶說:“正是這話,我兩位師父都說過的,你老人家也這樣說,可見英雄所見那個一模一樣。”又道:“前輩:....”黃龍大俠打斷了他的話,道:“韋兄弟,不要張口前輩閉口前輩的,我癡長了幾歲,韋兄弟如看得起我,便稱我一聲大哥罷。”韋小寶心道:“老子與皇帝也敢稱兄道弟,稱你一聲大哥,也是往你這張僵屍般的醜臉上貼金了。”便道:“大哥既如此說,小弟也就不客氣了。大哥,你的這門輕功,不太好學吧?”黃龍大俠道:“這是‘輕功提縱術’,學起來倒是並不繁難,憑兄弟的資質,有上十年的功夫,也就差不多了。”無論什麽武功,隻要是費時費力,韋小寶便不願意去學它。否則他的兩位師父都是武林絕頂高手,何至於弟子的武功這等差勁?是以韋小寶便不再吭聲了。黃龍大俠怕韋小寶以為自已推托,便道:“兄弟,等閑了下來,咱們再共同揣摩武功。不過,如今卻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等著你去做呢。”韋小寶問道:“什麽事啊?”說話間,黃龍大俠攜著韋小寶的手,來到了一所深宅大院旁。大院的周遭密集地布滿了兵丁。雖是夜暗,然而刀槍閃爍,顯見戒備極是森嚴。韋小寶心中驚異不定,卻是極為高興:“既是朝廷兵丁,便是老子的大本營了。你黃龍大俠也罷,白龍大俠也罷,不管你是甚麽路道,進了老子的大本營,便是老子說了算,若是不聽話,老子一樣扒了你的褲子打屁股。”黃龍大俠拉著韋小寶,閃身在院外一株樹後,突然出手,一件暗器劃了個弧形,落在右前方,發出一聲響亮。前麵的兵丁聽得,紛紛向響聲處跑去。黃龍大俠卻趁機拉起韋小寶的背心,縱身上了院牆。接著腳尖在院牆上一點,兩人如大鵬展翅,已落在了十餘丈外院子中間的一棟高大的房頂之上了。他兩人身子尚未站穩,忽聽屋頂之上,一人沉聲道:“什麽人?留下來!”黃龍大俠也不答話。腳尖在屋脊上踢起,一塊瓦片應聲飛向暗中的人物。那人悶哼一聲,倒在屋脊,顯見被點了穴道。黃龍大俠將晴兒扔在關王廟的匕首塞在了韋小寶的手中,說著,右足在屋頂一跺,“嘩啦啦”,屋頂頓時出了一個大洞。黃龍大俠將韋小寶從洞口扔進室內,口中道:“韋兄弟,好自為之。”自己身形一見,已然消失在夜暗之中了。書小寶驚唿一聲,摔落下來……這房屋極為高大,韋小寶身子摔落,在半空中手舞足蹈,正跌落在一個官員的懷裏,手中的巴首,正割在一幅絹上,隻聽得“嚓拉”一聲,那絹裂成了兩半。那官員險些摔倒,吃驚之餘,喝道;“什麽人?拿下了!”韋小寶躺倒在地,摔了個發昏。聞聽那官員的聲音,定眼一看,忙道:“康親王麽?是我,我是韋小寶啊。”這官員正是康親王傑書。康熙初年,顧命大臣鼇拜當權,排擠康親王一係。康熙利用韋小寶,使計除了鼇拜,康親王一係才複出重用,是以康親王內心極為感激韋小寶,何況韋小寶聖眷甚隆,在康熙麵前言聽計從,說一不二,因在私下,康親王與韋小寶以兄弟相稱。此時看到韋小寶,猶如憑空揀了個寶物一般,忙扶起他,道:“韋兄弟麽?你怎麽來了?摔疼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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