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密閉的集裝車廂內充斥著餿臭刺鼻的怪味,若有似無的血腥氣混雜排泄物的尿騷氣息湧入鼻間。


    “刺啦——”


    生鏽的車門被人從外拉開,一束強烈的照明燈直辣辣地閃進來,一一掃過裏麵人的麵孔,毫不在意長時間困在黑暗中的人能否適應這般高強度的光線照射。


    當那束光照到躺在角落處的一道身影時驀地一頓,接著粗略地打量片刻,隨後便響起戲謔的譏笑聲,“哪來的小瘦猴兒?老付,你看貨的眼光越來越不行了,像上迴那個長得歪瓜裂棗的,要不是還算聽話,早被那幫人葬在後山頭了。”


    “人總有看走眼的時候嘛,這次的保準質量好,這一批皮相都不錯,性格的話......進了那地方,留下的都被馴服了。”


    “哦?我倒要看看你說的不錯是什麽樣子......”


    角落裏那人顯然是被喂了過量的迷藥,腦袋擱在鐵皮箱上,眼皮緊闔,嘴唇蒼白幹燥,下巴是營養不良的尖巧,烏黑短發搭著纖細脖頸,碎發黏在沾滿黑泥髒汙的臉上,看不清模樣,蹭破的薄衣下隱約露出一抹瓷白。


    削薄的肩,過於細窄的腰肢,無一不訴說著這人的羸弱。


    外麵灌進冷風,吹起衣角,消瘦羸弱的背影在寒冷中隱隱發起抖。


    老付搓著手笑道:“像這樣的才好,那地方的人......就喜歡這種身形的弱崽。不用管,到時候把臉上的泥擦了自然會有人領走。”


    焚塔塘,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位於偏僻山穀裏的一處村莊。


    蜿蜒的山路未經開發,崎嶇坎坷,老付隻能將車停在山腳下的岔路口,片刻後便會有幾個戴著黑色麵紗的婦人出現在模糊的山霧裏。


    見到來了人,老付將車廂門打開,“最近抓得嚴,路上沒來得及給這幫崽子收拾,不過都是活的......”。


    那幫婦人一言不發,走到車前直勾勾地盯著裏麵,黝灰的眼染著朦朧陰霾。


    老付和同伴將那些人拉出車廂,清一色的少年,點完人數,又拿出塊髒兮兮的帕子彎腰往其中一人臉上抹去,手法熟練而隨意,質地粗糙的布料磨過底下人的臉龐,露出一片染上殷紅的細膩肌膚。


    尚且稚嫩的眉眼已是初顯端致風貌。


    是方才車廂內躺在角落的那名少年。


    不曾想這樣貌生得確實不錯。


    柔弱清瘦的美少年,價錢自是要翻上幾倍。


    老付心思流轉間,一大遝鮮豔紅鈔放進他敞開的衣兜裏,清靈又無端妖媚的女聲傳進耳邊,“這批貨的質量,我們......很滿意。”


    隻是一把沒有刻意揉捏的嗓子就叫他酥了骨頭。


    老付忍不住神魂顛倒,夾著聲道:“您,您滿意就好,下次......”。


    “既是跋山涉水來了這一趟,不妨和我們進山?正巧村裏有戶人家生了個男娃兒在辦席,可與我一道參宴。”


    “進山?”


    老付恍惚著,“先前不是說你們村不讓外人進去......”。


    “此時非彼時,我誠心邀請你和你的同伴,還不領情麽?”


    女人掩麵嬉笑,包裹嚴實的黑紗衣袍下探出一隻細白似無骨的手輕點老付肩膀,“參完宴,我再派人將你們送出山,切莫擔心。”


    “那,那我們就......”


    老付麵紅耳熱,正要答應下來,就被同伴打斷,“真是不好意思,尤三娘,這一番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還有一大單子要在明早前送到,等下次吧,下次我們帶上賀禮前來道喜。”


    老付向同伴投去疑惑的眼神,肩頭便搭上同伴的手,攬著他往車裏走,“趕時間,趕時間,下迴有事再聯係。”


    掙了幾下沒掙開,嘴巴又被粗糲熱乎的大掌捂住,老付不甘心地想往迴看,脖子險些被猛地掐斷。


    他低頭吭哧吭哧地咳起來。


    等上了車,同伴二話不說踩了油門倒車就走。


    老付心生鬱悶,透過後視鏡瞧見仍是站在原地的幾個黑麵女人,山風吹起寬長衣袍,起起伏伏,映襯烏黝黝的山影疊巒,在夜色中宛若佇立在陰詭河畔的婆娑鬼影。


    “別往外看了。”


    同伴點燃一支煙,叼在嘴邊,拇指不時剮蹭著方向盤。


    兩人合作多年,老付知曉這是他心情煩躁壓抑時的舉動,不免有些疑慮,“老郭,這是怎麽了?我們接下來幾天沒單子啊。”


    “那你是想留下來?”


    “人家都邀請我們去吃席了......”


    “那種村子是你想進就進的?你忘了焚塔塘是個什麽地方?老付,你以前也沒這麽衝動。不至於看見個女的就走不動道,而且還是個上了年紀的......”


    “等等,你是在說尤二娘?”


    “不是她還能是誰?”


    “可我感覺她最多二十出頭啊,聽聲音也是個小姑娘,你為什麽說她上了年紀?”


    “那手背上的老年斑你沒看見?”


    聲音瞬間靜下來,車內的氣氛晦澀難抑,空氣都變得沉悶窒息。


    老付臉色慘白,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脖頸僵硬得無法轉動,“老,老郭,快點開,趕緊離開這裏......”


    老郭的麵色亦是難看至極,緊咬著腮幫子,咬在嘴裏的香煙也沒心情抽了,丟到一邊。


    大腿肌肉繃緊,捏著方向盤的手指泛白。


    察覺到車速慢下來,老付驚慌道:“怎麽不開了?”。


    “前麵有棵樹砸下來擋著,沒路了。”


    “那我們下車去挪開?”


    老付下意識往後視鏡望了望,黑漆漆的山草野樹被風吹得窸窸窣窣。


    老郭沉思幾秒,點點頭,“要抓緊點。”


    兩人下了車去挪樹,奈何這棵樹實在過於粗壯,挪到一半,老付憋不住尿意,捂著膨脹的膀胱道:“我去解下手,就在這邊,你在原地等我。”


    老付骨子裏是個膽小的性格,但他窮怕了,不想再過饑一頓飽一頓的苦日子,跟著老郭走上這條泯滅人性的野路。


    賺來的錢都被拿去吃喝嫖賭,及時行樂。


    他擠不進上流社會,也做不了渺小如螻蟻,被剝削無度的底層人民。


    隻有鼓囊囊的錢包能填滿內心的空虛。


    老付站在樹下解手,視線一刻不停地朝著老郭的方向看去,對方的影子安靜無聲地投落在泥地上,反複填補他搖搖欲墜的安全感。


    他拴好褲腰帶,鬆口氣,原路返迴,拍上老郭後背,“要快點兒了,這個鬼地方......”。


    老郭身體一晃,像是承受不住重量,被抽走簽子的潮濕棉花軟綿綿地仰麵倒下來。


    鬆垮幹癟的臉皮空落落地掛在骨頭上,瞳孔渙散而空洞,仿佛渾身精氣被吸幹,徒留一副軟塌塌的皮囊。


    老付一屁股跌坐在地,唿吸急促,胸膛劇烈震動,嘶啞尖叫:“鬼,鬼......”。


    肩膀忽的一沉,手指瘦削慘白,耳畔響起尤三娘纏纏綿綿的笑聲,“何故不與我迴村?是嫌得我老了麽?”


    她摘下麵紗,露出一張如少女般青澀的年輕麵貌,“真是一幫膚淺的臭男人。”


    凋零枯萎的老樹落下殘葉,皺紋交疊融合,似風雨剝蝕萬年的花崗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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