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拂起,頭頂的枝葉顫顫巍巍,“噗通”墜下一物,正巧砸進王世陽的帽子裏。


    他恍然迴神,慢了半拍,隻覺那東西隔著一層毛料濕漉漉的,滲入短發。


    等反應過來,抬手去碰,摸了一掌心滑膩膩的汁液。


    是熟透的紅柿子。


    邱蘭已是轉身拿了條蘸水的濕毛巾笑盈盈地迴過來,“把帽子摘了,擦一擦,這柿子熟的太快,都來不及采”。


    王世陽窘迫不已,摘了帽子接過毛巾先往頭上擦了擦,麵色通紅,“邱阿婆,不用給我洗帽子,我拿迴家就行......”。


    邱蘭笑眯眯的,“那你幫阿婆采點柿子”。


    王世陽自然不會拒絕,擼起袖管就踩著塊石墩往樹上爬,三兩下便蹬上了樹幹。


    知安站起來,拿著兩竹筐站在樹下,裏麵墊著厚實軟布。


    “安......安姐姐,就放下邊好了,你離遠點,當心砸到頭”


    王世陽往下探著頭,小心翼翼地握著剛采下來的柿子,生怕砸了樹下的人。


    知安坐著就是小小一團,這會兒站直身子,像一株小巧纖柔的白玉蘭,輕輕一折就彎了腰。


    讓人想起每年的冬日屋簷雪,似亦是如此潔白脆弱,一拂便落。


    王世陽采了滿滿兩筐柿子,邱蘭讓他拿一筐迴家,他推脫不得隻好挑了大半筐,“阿婆,這些夠了,剩下的曬成柿子餅,我下迴再來”。


    三人站在屋前,王世陽把竹筐搬上三輪車,迴頭告別,“邱阿婆,那我先走了,爸媽等著我迴去吃飯呢”。


    他的視線忍不住落在邱蘭旁邊的知安身上。


    晚風吹過黃昏,緋色雲霞吻上如玉白麵,暈染美人胭脂。


    墨黑的長發垂在消瘦肩頭,攏過瓷白的側頸,脊背秀美,若鑲玉琴弦。


    王世陽捏著三輪把手的掌心出了一層汗,“邱阿婆,鎮上新進了一批布料,顏色很俏,適合姑娘穿......”。


    邱蘭笑眯了眼,“好,我知道了”。


    “那,那我送你們去吧,明兒天氣好,我早上來帶你們,正好我要去鎮上買東西”。


    柿子濺出的橘紅汁液釀著晚霞融進他黃黝黝的臉龐。


    邱蘭側目望向身側的人,隨後笑道:“不趕早的,晚點沒事”。


    王世陽得了應,“那我明早順便來取帽子,先放阿婆這兒晾著了!”。


    少年載著一筐柿子消失在鄉路盡頭,夕陽佝僂著身軀,宛若步履蹣跚的年邁者。


    夜幕降臨,知安用過飯後幫邱蘭收拾整齊,貓狗吃飽喝足結伴出門遛彎,兩人搬著板凳坐到屋前賞月。


    月光落進樹梢拂上眉梢眼角,九曲迴腸的唱曲悠蕩在寂靜夜色。


    邱蘭腳邊放著一台年代久遠的收音機,上世紀海灘的旖旎風情流轉不消。


    知安雙手撐著膝蓋,下巴擱在掌心,滿腔月色映入烏漆漆的眸子。


    凝視半晌,從口袋裏掏出一角灰撲撲的紙慢慢攤開來放到腿間,神情專注,舉止輕柔。


    是從實驗室帶出來的那張紙稿。


    那一夜海上濕氣過重,將它揉成一團濕答答的皺花,曬了幾日仍有淡淡的海潮味。


    指腹撚過殘留的模糊字跡,恍若在撫摸一朵沿月盛開的純白玫瑰。


    耳邊已換了首曲折婉轉的歌調,隨風送往夜晚遙遠的鄉村。


    纖白柔軟的指尖輕撫“玫瑰”而字,劃過中間殘缺的字眼,頓在那一點“與”上。


    反複碾磨,似要將它融入皮膚,鑽進溫熱的血液,吸食五髒六腑而生,以血肉為溫床,生出嬌紅明豔的玫瑰。


    晚風溫柔地吹起人間煙火,像一場落不盡的雪。


    月色漂浮於深海,光怪陸離的剪影在無數個緯度跳躍浮現,將她帶往空茫。


    “這種氛圍裏來點音樂就更好啦”


    “你想唱歌嗎?”


    “我不會唱歌,嗯......我是說如果有一首專屬的歌,感覺會更棒”


    “專屬的歌?”


    “對呀,就是那種感覺,所有人都知道這首歌,但是又不知道這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歌,隻有我和你知道......這是我們的秘密,哎,可惜我們都不會編曲寫歌。”


    “喜歡玫瑰嗎?”


    “誒......?喜歡呀,不過...你上次帶來的玫瑰凋謝了,我保留不住它。”


    ......


    她留不住玫瑰的嬌豔靈動,而他會在每次見麵時帶一束新的玫瑰。


    每一束花都期待在她麵前綻放,花期長存,永不凋零。


    月亮是孤獨的島嶼。


    於是她便在這座島嶼上種滿了紅玫瑰。


    從迷離縹緲的緯度抽出靈魂,知安抬眸,滄冷皎潔的月亮乍然落入眼底,似勘破一切又緘口不言的沉默看客。


    一曲慢歌已至尾聲,蕩起夜色波瀾,經久不息。


    她撚起紙稿邊緣,指腹細細摩挲,晚風淌過秀麗的眉眼,呢喃輕語,“我很想你”。


    玫瑰島嶼。


    原來漂泊異鄉的旅人,早已遇見了屬於自己的月亮。


    他存在於被埋藏的記憶深處,一部靜默的電影,一句不起眼的台詞,一首無名的歌。


    寫下一首屬於他們的歌,無聲無息地滲進她的生活,得她一眼鍾情。


    烏鴉想變成天鵝,蠶蛹想化為蝴蝶,而她隻想成為月下的一株紅玫瑰。


    她遺忘了太久太久,久到夢醒時分,隻剩一道沉默寡言的斑駁殘影。


    該去尋那抹月了。


    一首慢旋律的歌調隨著晚間長風輕哼而起。


    收音機的唱曲不知於何時消弭,隻餘樹梢間的簌簌聲響和輕柔緩慢的哼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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