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出院後,穆春曉以“你現在一個人住不安全,也不了解附近的環境”為由,主動提出要和她一起迴家。


    “我知道夏夏以前住在哪裏,這段時間讓我照顧你吧,對恢複記憶也有幫助”


    穆春曉帶著她打車迴到住處,是一棟裝修很新的公寓樓,知安住在18樓層。


    “這是夏夏的包,裏麵應該有鑰匙,還有手機錢包之類的東西,在進行精神治療前寄放在醫院櫃子裏的,出院的時候才有人提醒你的包還沒取,我就幫你一起拿迴來啦”


    知安接過包,打開一看,果然有串鑰匙,圈扣還裝了個雪白可愛的晴天娃娃。


    手機因為長時間沒使用,自動關機了。


    知安進屋裏後,穆春曉就走到客廳的茶幾下翻出一根數據線給她的手機充電。


    知安站在門口看著她半晌,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隨後抬起眼打量這間風格溫馨的屋子,牆麵是繽紛暖色調的,繪有塗鴉色彩,角落掛有一幅梵高的星空畫,神秘又夢幻。


    落地窗前擺著一座希臘半身人像的掛衣架,上麵套著頂女士針織帽和一條米色條紋圍巾,藝術和現實氛圍交織。


    “夏夏,我去燒點熱水,你可以看看手機裏的照片,也許能有點印象”


    穆春曉朝她搖了搖剛亮起屏幕的手機,便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知安望著她的背影片刻,而後拿起手機。


    白亮的屏光照進眼底,頁麵上是一組組整齊排列的圖標,壁紙是兩個女孩並排坐在山頂賞落日的背影照,山風吹起兩人的發,鍍上一層繾綣餘紅。


    翻開相冊,裏麵是清一色的工作照,還有幾張同事聚會的照片,直到下一張照,她的手指頓住。


    麵容清秀蒼白的少女靠在病床上,親密地挽著知安的肩膀對鏡頭微笑。


    穆春曉。


    知安看了許久,指尖才往下劃動,白色分割線像是鋒利的鋸齒在屏幕劃開一道裂痕,留下一片空白。


    這是最後一張照片。


    她和穆春曉的合照。


    時間線是去年的夏天。


    “誒,夏夏還保留著我們的照片呀”


    突然一隻溫熱的手搭上知安的胳膊,穆春曉不聲不響地從身後出現,從後麵探出腦袋,越過她的肩膀,看著手機上的兩個人,感歎道:“這是我剛蘇醒的那段時間,我讓護士給我們拍的照片,一張在我的手機裏,另外一張就在你這”。


    穆春曉將下巴抵在知安肩上,“不過還是沒有現在真實,電子照隻是一串數據,看得見摸不著”。


    知安合上手機,睫毛安靜地伏落,輕聲道:“嗯,是數據”。


    “好啦,今天中午想吃什麽?我們一起出去買菜吧,這個點菜市場的菜應該不新鮮了,去超市看看有沒有包裝好的蔬菜......”


    *


    兩人的同居生活就這樣沒有任何征兆地開始了。


    知安嗜睡的時間逐漸縮短,不再總是一副睡不飽的困倦模樣。


    這幾天穆春曉好像生了病,精神有點萎靡,每天起來時眼底都氳著明顯的紅血絲,仿佛一夜沒睡。


    可穆春曉渾不在意,依舊早早地起床準備早餐,攤兩個愛心雞蛋,熱兩杯牛奶,再擺好精致的餐盤放上從粥鋪裏買來的小籠包,油條,手抓餅。


    “夏夏,請不要拒絕我”


    “這是我想做的事情”


    她雙手合十,臉上揚著歡快真實的笑意。


    “別人能做的,我也可以做到”


    穆春曉盯著知安的眼睛,“沒有誰能替代我的存在”。


    知安靜靜地凝視她黝黑的眸底,而後用指腹輕輕撚去她臉頰沾上的油漬,“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曉曉”


    *


    穆春曉熱衷於拉著知安出門逛街。


    她們逛遍當地民間作坊,風景名勝,在名不經傳的深巷古店裏圍著炭爐吃烤肉。


    幾罐啤酒端上來,透明冰涼的水珠從瓶口滾落,蜿蜒幾道連綿水痕。


    穆春曉借了把開瓶器擰下瓶蓋,倒入滿滿一杯。


    她握著瓶身剛抵上知安麵前的杯子,下一秒又縮了迴來,“夏夏啊,是乖孩子”。


    明明還沒喝幾口,她卻像是醉了一樣,烏黑的眼珠蒙上縹緲深霧,“好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對......夏夏是好孩子”


    穆春曉笑了笑,一口飲下大半杯啤酒,淡黃色的液體從嘴角滑落,順著尖瘦的下巴沒入薄薄的衣領。


    她一手撐著下顎,另一隻手圈住杯底輕輕搖晃,蕩著漣漪,酒色瑩碎如玉,照進漆黑如墨的眼底。


    “埋在爛泥裏的蛹隻會弄髒你”


    她像是在看知安,又好像隻是望著虛空。


    穆春曉不再把酒倒進杯裏,而是直接仰頭灌下,仰起的脖頸勾勒著病白尖削的線條,似乎能將人的皮膚割破。


    “你會撿起一隻醜陋又惡心的蟲子嗎?”


    在觸碰它的那一瞬間,有沒有想過,也許這是一隻生長在沼澤裏孵化而成的食人蛹。


    它不需要飛。


    它的翅膀早已在腐蝕於潮濕的泥漿。


    店內光線偏暗,頭頂的燈光像黑色山穀裏一座小小的燈塔,跳躍著微弱的光。


    昏黃燈色仿佛柔軟的金羽般安靜地落在知安肩頭,輕盈而溫暖。


    她的聲音很輕,是下過一場冬雪後的空寂,“會啊”。


    在穆春曉愣神間,她拿過對方捏在手裏的酒瓶,微闔上眼灌了一大口。


    柔潤的唇漾著酒色,殷紅得似要溢出鮮血。


    瓷白的麵頰一下便氳出淡緋的胭脂色,鼻尖暈紅,輪廓柔柔的。


    知安對上穆春曉望來的視線,目光不偏不倚,直直落入對方眼底。


    “一隻沾了泥土的蝴蝶”


    她的眼尾漫上染酒後的昳麗桃色,漾著一汪緋紅的海。


    “擦擦就幹淨了”


    穆春曉盯著她半晌,驀地仰起頭捂著眼笑了。


    隨後笑意愈來愈大,像是一朵盛開到極致後將要糜爛的花朵。


    知安隻能看到她上挑的下顎線和細弱的脖頸,青色血管在皮膚底下鼓動著,仿佛一條條遊動的小蛇。


    “你真可愛”


    穆春曉像是笑累了,嗓音沙啞,她用手背抹去眼角笑出的淚水,拿迴知安手裏的啤酒高高舉起,將最後幾滴液體倒進嘴裏。


    知安的眸子漸漸泛起濕潤朦朧,白裏透紅的臉龐看起來格外柔軟,烏發下嫩白的耳朵輕微發紅。


    穆春曉隔著半張桌子抬手摸上知安潮紅的臉蛋,“那你會陪我一起變成蝴蝶嗎?”。


    知安在她的觸碰下慢慢闔上眼。


    許久,那隻搭在知安臉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似要嵌進脆弱的皮肉骨骼。


    隻聽一聲呢喃自語,“會吧”。


    “違背諾言的人是要吞千萬根銀針的”


    低不可聞的歎息迴響在角落,“可我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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