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洗完澡出來,已經接近熄燈時間了。


    她擦著半幹半濕的頭發,毛巾搭在脖子上,阻隔冰涼的水意,加快速度刷牙洗臉。


    等知安收拾好自己,唐柳還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對著鏡子護膚,纖瘦的肩骨撐著兩根細細的吊帶,肌膚是病態的白。


    知安困得睜不開眼,腦袋昏昏沉沉的,隻記得自己模糊不清地說了句“晚安”就躺到床上,拉了簾子倒頭就睡。


    或許是過於疲憊,身體陷入深度睡眠,難得的一夜無夢。


    半夢半醒間傳來一絲涼意,像是床簾被掀開了一角,竄入冷風。


    頭皮有被輕輕觸碰拉扯的感覺,但她深陷在睡眠裏醒不過來,也無法睜開雙眼,意識被拖入無盡的荒蕪之地。


    當知安再次醒來的時候,深深的疲倦仿佛不曾褪去,蒼白細膩的下眼瞼彌漫著淡淡的烏青,憔悴得像朵枯敗的花。


    【當前副本開啟第三天,正在為您統計玩家存活數量——39\/100】


    知安揉眼睛的動作一頓。


    隨後伸手摸向放在腳邊的衣服口袋,在夠到那張符紙時,唇角一抿,垂下眼睫輕輕歎了口氣。


    鄭莠是真的離開了。


    她曲起膝蓋,腦袋搭在上麵,靜靜地發著呆。


    知安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也不知該去思考什麽,她的思緒逐漸放空,仿佛越過萬裏大海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想蘇樾了。


    克製不住地思念,想立刻變成一隻蝴蝶飛到他身邊,繞著他轉圈。


    她應該去找他。


    而不是待在這裏等待著未知的審判,也許死亡在下一秒就降臨,見不到心裏所念之人,那忍耐的意義是什麽。


    她總是在分別的時候恐慌無措,覺得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從見到蘇樾的第一眼她就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了,害怕再也見不到他,所以她拚了命的想留住他的影子,用目光去雕刻他的麵容,要把他的模樣永遠留在心裏。


    所以,不要再等待了。


    應該去見他。


    *


    知安扒拉著亂糟糟的頭發下了床,睡眼惺忪,困倦地打著哈欠。


    唐柳的床簾還是拉著的,沒什麽動靜。


    知安放輕動作,走到桌櫃前想拿張洗臉巾,卻在看到擺在椅子上的一套衣服時怔愣住。


    她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拿起衣服去換上。


    白色小背心,短款運動外套,黑白條紋七分褲。


    半身鏡前,知安癟著眉心,上衣的拉鏈被她拉到頂,遮住胸前白皙的肌膚,纖麗的鎖骨線條和漂亮小巧的頸窩。


    她把臉貼到鏡子上,眼底的半圈青黑在瓷白柔膩的皮膚上顯得尤其明顯,看起來像連續幾夜沒睡覺。


    知安歎著氣,迴到桌前翻找出粉底麵撲,拿了支寬寬的粉刷,笨拙地點蘸粉末往眼窩懟去。


    她很少化妝,也不懂什麽化妝技術,通常洗把臉塗個護膚乳防曬霜就素麵朝天地出門了。


    第一次化妝,還是她借著逛畫展的理由約出蘇樾。


    說實話,即使她是個藝術生,但確實沒什麽化妝天賦。


    知安第一次買了口紅,那是當代最新款的少女紅,代言的是一位人氣很火的小花旦,海報上靚麗明豔的紅唇配著青春明媚的笑容,元氣滿滿,不失朝氣。


    而她,第一支口紅塗了半小時都沒塗出滿意的效果,嘴角溢出的殷紅像剛吃完小孩的女巫,連帶著下巴都蹭上了鮮豔的紅色。


    知安笨手笨腳地用棉簽蘸著水去擦,越擦越紅,顏色都暈抹開來,她著急忙慌地上網求助,得知是要使用化妝水後又匆匆忙忙地戴著口罩跑到附近的商場去買。


    她已經提前了三小時準備,但一來一迴,狀況百出,耗費了一半小時。


    迴到家,斷斷續續地用了半瓶卸妝水,臉皮都被擦紅了,知安還想貼個假睫毛,但她的睫毛本就黑長濃密,貼上去之後反而顯得有點怪異。


    她照著視頻夾睫毛,結果眼皮子被夾得生疼,又紅又腫。


    鋪打眼影,像被拳擊手揍了幾大拳,紅紅紫紫的。


    最後知安一把洗去臉上的化妝物,隻上了層粉底和防曬霜,塗著口紅就出門了。


    她踩著一雙白色帆布鞋,蓬鬆滑順的長發用蝴蝶發夾箍在腦後,卷卷的劉海乖順地搭在額頭上,臉頰處落著細碎的卷發。


    在見到蘇樾時,知安捏緊衣角,羞赧地仰著頭看他,睫毛一顫一顫,心裏期盼又緊張。


    他看得出自己化妝了嗎?


    有沒有覺得和前幾次不太一樣?


    他會喜歡......這樣的她嗎,還是太單調了?


    那天的陽光很溫柔,蘇樾的臉龐沐浴在冬日朦朧的光線裏,深邃立體的五官被勾勒得清晰,他像盧浮宮裏一幅綺麗典雅的名畫。


    他的手裏是一捧豔紅的玫瑰,嬌軟柔嫩的花瓣在微風中拂動搖曳。


    他的頭發黑得像風信子花,眼睫深濃烏密,眉目優柔,淺淡的眼瞳在光下映出一抹柔和的琥珀色。


    “很好看”


    他就像柔和的大海,溫柔地包容著她所有的膽怯懦弱。


    那一束玫瑰紅與她的唇色相襯,嬌豔美麗,綻開獨有的明媚色彩。


    其實那一場畫展裏有知安的作品,名次位於中上,但展位靠後,在不起眼的角落。


    她沒有用真名參賽。


    知安並未向蘇樾提起她獲獎的事情,當她提出邀請的時候,心裏有個模糊的想法。


    這個想法在他們踏入畫展時更加清晰了。


    她想,這一次,蘇樾還會在無數張眼花繚亂的作品裏,選擇駐足於她的畫前嗎?


    他們走過長長的展廳,視線滑過千姿百態的畫作。


    知安懷裏捧著玫瑰,鼻間縈繞著馥鬱的芬芳,自然清新。


    她安靜地站在蘇樾身側的位置與他同行。


    他的目光淡淡地掠過兩側的畫,走廊頂部的暖色燈光從他的發頂延續到側臉落下一縷剪影,清瘦的輪廓渡上一圈光芒,像與這個世界割裂開來,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好像一隻天堂鳥,要飛離她的世界。


    知安徒然升起一陣說不清的恐慌,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抬手的那一瞬間,蘇樾停下了腳步。


    知安像從夢中驚醒,驀地迴過神來,收迴伸出一半的手垂到身側,在抬眼看向他的那一刹那,霎時怔住。


    他站在一幅畫前,眉眼淡柔,抬起的睫毛烏黑,清雋溫柔的麵容仿佛是工匠在雪白大理石上雕刻描摹的精致藝術品。


    淺色瞳孔裏倒映出一幅黑白素描畫,一個看不清容貌的少年坐在茂密柔軟的草地上,拿著一根細細的畫筆,安靜地在速寫板上描繪眼前的風景。


    沒人知道他在畫什麽,或許隻是一幅即興寫生畫。


    他的背影自由又寂寥,像一座孤獨的島嶼,他是通往雪山的狹長木橋,是落滿楓林枯葉的濕冷池塘,是蒼白調色盤上唯一的顏色。


    他看著風景,畫外的人透過一層單薄的紙麵在看他,他看不見畫外之人,外麵的人也看不見裏麵的藍天,白雲,飛鳥。


    當他出現時,他就是風景。


    就像那時的蘇樾看著畫,她看著他,他看不見她,她看不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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