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密的夜色從窗簾縫隙裏鑽入,在銀灰瓷磚上形成一片森冷的寒光。


    知安從夢中醒來,額頭上滲出冷汗,懷裏還抱著枕頭,側著身子,目光落在窗沿邊的玫瑰上。


    露在瓶外的枝葉有些枯萎了,花瓣微垂卷起,看起來像一團皺巴巴的薄紙。


    她出神地望著它許久。


    腦殼脹得生疼,知安不適地揉著太陽穴,喉嚨裏發幹,分泌不出一點唾沫。


    她撐著床晃晃悠悠地下了床,一時沒找到拖鞋,索性光腳踩在地板上,腳步虛浮地往門口走去。


    知安平時不會起夜,所以臥室裏沒有準備水,得去客廳。


    實在太渴了。


    她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睡眼惺忪,困乏地揉了揉眼睛,慢悠悠地晃到客廳。


    放下手的那一瞬間,她的瞳孔微微一縮,朦朧的視線穿過昏暗的客廳凝在落地窗前的那道人影上。


    外麵的月光順著落地窗流淌進來,照亮了那一處安靜的角落。


    昏翳落下,伴隨著月色點點落在他烏黑的發梢,曖昧地親吻著他深邃的眉骨,淡漠溫沉的淺色瞳仁,纏綿流連在薄而殷紅的嘴唇。


    他的皮膚很薄,像上等的瓷玉,在月下更顯出一抹清冷的白。


    窗外是缺了一角的冷白殘月。


    他的麵前是一幅皎潔如輝的明月。


    這輪殘缺的月亮仿佛是漆黑幽靜的山穀裏跳躍而出的一把火,燃燒照亮了周圍的山脊群峰。


    知安站在不遠處,眸色怔然,他的身影虛虛實實,朦朧不清,此時的他就像巴黎街頭自由的藝術畫家,借著夜光描繪塞納河畔之上的蒼藍明月。


    他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麽的清瘦溫柔,執著畫筆的手蒙上一層油墨般的光暈,美好的世間萬物在他麵前都黯然失色。


    這個寂靜無聲的深夜,她沉默地注視著蘇樾很久很久,將自己融入黑暗中。


    畫前的蘇樾,是讓人熟悉又陌生的溫和沉靜,孤獨而自由。


    時間仿佛都變得慢了起來。


    而知安隻想永遠都停留在這一刻。


    她好像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他。


    她以為自己抓住了月亮,可它隻是水中倒映的幻影,輕輕一碰就碎掉了。


    也許月亮從不曾被她握進過掌心。


    *


    後半夜,知安的夢裏混雜著許多奇怪陌生的聲音,擾得她在睡著時都緊蹙著眉頭,心跳加快。


    以至於一覺醒來,瓷白的眼尾掛上了一圈淡淡的青黑。


    自從進了遊戲世界,埋藏在過去記憶深處的噩夢再次陰魂不散地將她困住。


    知安揉著酸脹的眼皮,在床底下找到了那雙消失的拖鞋,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衛生間洗漱。


    她捧住自己的臉蛋,唉聲歎氣地照了照鏡子。


    知安有著奶白色的皮膚,襯得兩個黑眼圈格外明顯,像兩隻熊貓眼。


    搞得她就像半夜不睡覺做賊去了。


    弄了半天,眼底還是泛著青色,她摸著癟癟的肚子,還是抵不住饑餓感,渾身無力地出了房門。


    知安打著哈欠晃入客廳,裸露在外的皮膚感受到一陣涼爽的風,吹起散在肩頭的黑色長發,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在晨風翻飛中的潔白窗紗。


    窗紗間似乎有道人影,安靜地站在那,像是在凝望窗外的風景。


    風與白紗起伏飄蕩,蒼白無聲的世界裏暈開了一抹柔和的色彩。


    光線悄悄溜進窗口,澆灌在他四周,層疊交錯的朦朧光影勾勒著他高挑挺拔的輪廓。


    沐浴在模糊的晨曦光輝中,他的眉眼依然深邃驚豔,金色陽光將那雙淺色瞳仁暈染成溫柔的琥珀色,連帶著他偏頭向她望來的目光都漾著一股讓人心動的柔。


    他總是這樣,隻要站在她麵前,什麽都不做,就能令她著迷。


    窗外的風將他的聲音送進知安的耳畔,“失眠了嗎?”


    知安微微一愣,隨後摸上眼角揉了幾下,支支吾吾地迴答著:“唔......有一點,沒睡好。”


    她下意識地打量著蘇樾的臉色,看起來和昨天沒什麽區別,不見半點疲態,眼底也沒有一片青黑,依舊是冷白如玉的膚色。


    讓她都差點以為昨夜是一場幻覺了。


    想起昨天的場景,知安又望了望落地窗前的位置,那幅畫已經不見了。


    蘇樾...應該沒發現她看了大半夜吧?


    她的聲音已經很輕了。


    一般沉浸在畫裏的人是不會感知到周圍環境的,他們的世界融進了眼前的畫中。


    “要吃早餐嗎?”


    蘇樾往廚房的方向走去,路過知安時,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烏黑的發梢似乎還帶著殘留的水汽,微垂的額發略微潮濕,漆黑睫毛仿佛也浸潤了一層水意。


    知安吸了吸鼻子,腦袋暈乎乎的,好像有一根柔軟的羽毛撩撥著她的心髒,“要......”。


    他剛洗完澡嗎?


    好香呀。


    想撲到他懷裏,緊緊擁抱他,聆聽他胸膛之下的沉穩心跳,細細親吻他漂亮的眉眼。


    蘇樾已經把早餐準備好了。


    知安坐到餐桌前,看著放在手邊的熱牛奶和吐司片,視線不由放空,眉心困惑恍然地癟起,抿著紅紅的唇角,神色滯住。


    “住進高高的大房子,有穿不完的新衣服,精致的洋娃娃,能吃上香甜的麵包,熱乎乎的牛奶......”


    是...夢裏的那道聲音。


    就這麽突然浮現在腦海裏。


    是誰在說話......


    “覺得太單調了嗎?”


    蘇樾輕緩的話語將知安拉迴現實,她搖搖頭,抿了口溫熱的牛奶,口感綿軟順滑,舌尖都留下醇厚的奶香味。


    “很好吃,我喜歡這些”


    她塗抹著草莓醬,吃得像隻小倉鼠,白軟的腮幫子鼓動著,嘴角沾著細小的吐司屑。


    兩片吐司下肚,知安捧著杯子喝牛奶,眼神還是呆呆的,腦袋也困唿唿的。


    她看著蘇樾用刀叉劃開半熟的雞蛋,流汁蛋黃裹上雪白的刀尖,暈染開一片粘稠的色彩。


    蘇樾的用餐習慣偏西式風格,纖長瓷白的手指不緊不慢地握著餐具,優雅自然,無形中顯露的矜貴氣度仿佛與生俱來,像是從小浸透了世家貴族的高貴風雅。


    知安的西餐禮儀都是他一手教導的。


    她曾經用不習慣刀叉,也沒有西餐常識,用筷子夾牛排,高腳杯裏倒滿紅酒,手指直握杯底......


    在風情浪漫的餐廳收到了服務員異樣的目光。


    她紅著臉,兩隻手無措地放在桌下。


    這家餐廳是知安和蘇樾在逛街時看到的,雙人優惠價的招牌吸引了她,她什麽都沒想,就拉著蘇樾直接走進了餐廳。


    直到落座,她才反應過來自己並不會正確使用餐具。


    她從沒吃過西餐。


    那時的她很緊張,哪怕蘇樾臨時教了她一遍,也還是會出錯。


    後來蘇樾向服務員要了兩雙筷子。


    他們一起用筷子吃牛排。


    知安能感受到那個服務員時不時向蘇樾望去的眼神,愛慕又可惜,仿佛在感歎這麽優秀的人怎麽會有一個如此愚笨遲鈍的女友。


    那家餐廳的味道很好,可卻讓她感覺無處遁形,好像所有人都在說她配不上蘇樾。


    而蘇樾本在落座時就要帶著知安離開,她不知道自己在抗爭什麽,還是留了下來。


    她要學會很多東西,就算追趕不上他,也要努力跑在他的身後,能夠看見他的身影。


    那天之後,知安就會有意學著蘇樾的用餐方式,雖然學得沒什麽錯誤了,但還是模仿不出他的自然。


    再到後來的兩個月,她再次踏入那家西式餐廳,選了同樣的位置坐下。


    她的禮儀已經學得很到位了。


    但沒有在一群人中看到那個服務員的臉。


    知安報出服務員的編號,那是她記了很久的一串數字。


    大堂經理堆著笑意耐心地服務她這一桌,“年小姐是說兩個月前的那個人嗎?由於私人原因,她已經被辭退了。”


    “這是我們餐廳的vip卡,請您收好,祝用餐愉快”


    知安愣愣地接過會員卡,看向坐在對麵的蘇樾,傻兮兮地笑起來,晃了晃手裏的卡,“阿樾,居然有免費的會員卡誒!”


    她又撇了撇嘴,歎著氣,嘟嘟囔囔的,“哼,居然走了......”。


    她都還沒展示自己學會的西餐禮儀。


    蘇樾隻是安靜地注視著她,修長幹淨的手指撐住下巴,他的睫毛沉沉的,眸色柔和得像一汪海洋。


    餐廳燈光落在他清雋俊美的臉龐上,連從窗邊吹進的風都顯得溫柔起來。


    他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但卻什麽都沒說,隻用一雙溫柔包容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像個惡作劇失敗的孩子。


    他的眼裏好像能容萬物,可又隻能容進一個人。


    知安被看得紅了臉蛋,悶頭用餐,“別這麽看著我呀......”。


    拿刀叉的手都握不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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