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在三樓。


    樓道裏隻閃著一盞幽暗的照明燈,不算明亮的光線打在她的臉上,顯出脆弱的蒼白感。


    昏淡的牆角間彌漫著潮濕的氣味。


    綴滿晶鑽的高跟鞋踩著層層台階,純白的婚紗像一簇湧動的花泉流淌過灰色瓷磚,靜謐無聲。


    知安無心欣賞這份獨特的美麗。


    她的眼珠子仿佛不會轉動了,凝固在窄小的眼眶裏,隻有時不時顫動著的睫毛。


    濕潤的瞳孔裏倒映出一窩正在蠶食著老鼠的螞蟻。


    血肉模糊的黑鼠了無聲息地躺在角落裏,被啃食了半個鼠頭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瘮人。


    外露的牙齦,尖利的牙齒,沒有生氣的眼球。


    知安扶著樓梯杆,哪怕是打了腮紅都遮不住臉上的慘白。


    她像不會行走的木頭人一樣一步步走下樓梯。


    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雙腿酸軟無力。


    知安害怕再遇到那種噩夢般的畫麵,一路上都不敢亂瞧,隻專注著腳下的路。


    直到看見一樓的指示燈牌,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門外的燈光透進樓道,仿佛就是她的引路燈。


    知安的手剛搭上門把手。


    外麵便響起一陣躁動聲,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尖叫。


    她下意識地停住動作,隻推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露出一隻眼睛偷偷觀察著。


    是那些人發現她不在了嗎?


    是,在找她嗎?


    背後是漆黑陰冷,孕育著血腥的罪惡之地,讓人一分一秒都不願意待在這個地方。


    知安黑亮的眼珠子直直盯著外麵的人群,地麵上留著被人踩踏過的痕跡,黑泥,灰塵,水跡。


    還有,血沫和螞蟻的殘肢。


    “天啊,那個人的腦袋爆炸了!是真的爆開了!”


    “像裂開的西瓜一樣...裏麵爬出來好多小螞蟻”


    “是在拍恐怖片嗎?”


    ......


    知安的眸光微微一頓,隨後握著門把的手重重壓下,一把拉開了門縫。


    她不再關注嘈雜慌亂的會場,用手遮掩著麵目徑直離開。


    外麵的天氣很涼爽,微風吹拂著裸露的肩頭,勾勒出纖細雪白的線條,裙尾飄飄揚揚地蕩開漣漪。


    知安走在偏僻的林蔭小道裏,耳邊還能聽到馬路邊的鳴笛和疾馳而過的救護車警報聲。


    偶爾有路過的行人向她投來不解又困惑的目光,像是在疑惑她為什麽會穿著婚紗獨自行走在小路上。


    要是換做以前,知安還會臉紅地低下頭躲避這些探究的視線。


    但是現在,她在想些什麽呢?


    知安漫無目的地走著,腳踝酸疼,小腿肌肉都在無力地打著顫。


    她想把那雙高跟鞋脫下來,赤腳踩在地麵上。


    可路麵上都是泥沙和石子,一不小心就會磨破細嫩的腳掌心。


    知安穿過一個又一個街道,西邊漸漸暈起了夕陽餘暉,雲層映染著淡淡的緋紅黃昏。


    夜晚將要降臨了。


    那麽月亮會如約升起嗎?


    白皙的臉龐溫暖的落日下染上一層紅意,光線並不刺目,可她還是抬起了手臂,舒展開五指。


    透過指縫間擺弄著光與影的遊戲。


    或許這抹陽光還是過於刺目了。


    以至於當她望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這默片般的黃昏裏,她的眼眶瞬間就氤氳起薄薄的水霧。


    他靜靜地站在一處花攤前,視線所落之處是朵朵嬌豔的玫瑰。


    他的身體輪廓在混沌的夕陽下顯得無比朦朧,餘暉繾綣地親吻著那頭被日光染成淺金的發絲。


    知安在原地站了三秒,隨後邁著小心又歡喜的步伐向他奔去。


    是阿樾啊。


    她的阿樾。


    待走近了,知安才發覺蘇樾身上穿著一套質地華貴的白色西服。


    每一處都熨貼得十分筆挺整齊,流轉著絲絨般的光澤。


    矜貴又典雅,光是站在那裏就引人注目。


    她從沒見蘇樾穿過這麽正式的西服,他向來隻穿舒適休閑的服裝,氣質溫和沉靜,配上那張臉,挑不出一絲瑕疵。


    知安輕輕地走到他背後,他仿佛一無所覺,漆黑濃密的睫毛淡淡低垂著,仍是專注地看著嬌紅的玫瑰。


    但更像是在出神。


    “阿樾”


    知安輕軟地叫了一聲,隨後張開手臂一把抱了上去。


    她環住蘇樾的胳膊,跳到他麵前,又撒嬌似地晃了晃。


    一雙烏黑漂亮的眼珠澄澈水潤,像兩顆發著光的黑葡萄。


    她滿是笑意地抬頭仰視麵前的男人。


    “阿樾,我找到你啦”


    “你上次都沒抱我,那就換我來抱你吧”


    知安一頭埋進他的懷裏,腦袋拱了拱,聞著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清香,鼻尖忍不住一澀。


    真的好久好久沒抱過他了。


    她的手臂緊緊環住蘇樾,眼淚打濕了他的衣料,說話的聲音也嗡嗡的,“阿樾,不要再離開我了”。


    知安敏感脆弱地察覺到蘇樾沒有像以前那樣迴抱住自己,淚水流得更兇了。


    她都哭成這樣了,他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知安抬起滿是淚痕的小臉,晶瑩的淚珠半掛在睫毛上,眼尾帶著一抹薄紅,看起來嬌軟又可憐。


    她淚眼朦朧地凝視著蘇樾。


    他低垂著深邃的眉眼,精致犀利的線條因沒什麽情緒而顯得格外淩厲,叫人看一眼便生退意。


    昏黃餘暉將他淺色的瞳孔渲染成溫柔的琥珀色,那雙眼眸溫淡而沉靜。


    讓知安生出一種錯覺,那份溫柔是因她而生。


    “年小姐”


    蘇樾的語氣依舊是平淡溫和的,可獨獨少了熟悉的繾綣和柔意。


    知安忍著淚,蔫巴巴地說了一句:“叫我安安”。


    他隻是安靜地俯視著她。


    瞳孔深沉地融入眼珠,像抹暈開的薄霧,讓人望不盡看不透。


    知安的眼眶更紅了,胸口仿佛被一塊大石頭壓著,喘不過氣來,她難過地拉住蘇樾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擺了擺。


    “阿樾……”


    她的哭腔很重,嘴巴也抿得緊緊的,鼻尖泛紅,好像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安安”


    他似乎是無奈地妥協了,隻是眉眼間依舊是清清淡淡的溫和疏離。


    可知安才不管這些,她滿足地落了淚,一張白軟的小臉哭得皺巴巴的,像被雨水打蔫了的花瓣。


    蘇樾抬了抬手,似乎是想用指腹替她抹去眼角的淚,但最後隻是輕輕地擦拭掉她臉龐的淚痕。


    知安耳側的碎發被勾到耳後,露出白嫩嫩的耳垂,他將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夾在她的耳尖。


    知安伸手摸了摸玫瑰花瓣,對上他溫靜中帶著出神的目光,彎起了眉眼。


    “阿樾”


    她拿了一支短紅玫瑰,低頭親吻了一下色澤豔麗的花瓣,然後放進他胸前的西裝口袋裏,白色西服襯著豔紅的玫瑰,貴氣中自帶一股風雅之意。


    襯得他整個人仿佛春風中的一株拂柳。


    “身體記憶是騙不了人的”


    知安認真專注地看著他的臉,“所以,不要忘記我,拜托啦,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就像你當初對我說過的一樣,你也會永遠陪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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