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x年,我一(徐誌摩)


    我說:你迴來了就不去了嗎?她說:那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說:王兄怎麽會同意你迴來的?她說:他不同意也不行。我說哈爾濱太冷了,再待下去他哪天早晨起來旁邊就多了一根冰棍。再加上我征得了父親的同意,拿父親的信給他看。他就不得不放行了。


    我說,你說你會變成冰棍,適之說你被你先生視為床上用具。她說:真是這樣的。而且我還是沒有生命的那種床具,是他拉過來蓋,睡醒了就踢到床腳下去的被子。我說:你願意當我的床具嗎?這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了。我好象輕薄了。我想說對不起,可是她卻封住了我的嘴。她用她的嘴封住了我的嘴。直接的。這是她第一次吻我,也是我們第一次相吻。當然,那是在陶然亭,四周隻有樹和草。沒有其他人哪怕是走動的聲音。


    她說:我願意當你的床具,但是不當死的那種,我要當活的被子,緊緊地裹著你,想什麽時候裹著你就什麽時候裹著你,讓你透不過氣來。


    我說:那是床具是被子嗎?我怎麽覺得是一條大蟒蛇呢?我已經透不過氣來了。她又笑出啾啾啾嘰嘰來了。我自己也緊緊地抱住了她,把她重新揚起的啾啾啾嘰嘰笑聲壓沒了。


    她問我:你會後悔嗎?我說:傻瓜蛋。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她說:我要做第二個徐誌摩。我問她:什麽叫第二個徐誌摩?


    其實我懂了,但我還想裝糊塗,至少裝一陣子。再說。


    當時她沒有迴答我的問題,而是扯到了樹上的鳥那裏去了,讓我看著小鳥從樹上飛起來,轉了個圈子飛走了。而且是兩隻。她說:一隻是摩,一隻是眉。我說,它叫的聲音難聽死了,嘰嘰嘰嘰嘰的。她說:那是一定的。啾啾啾嘰嘰是隻給誌摩一個人聽的。


    她帶我去了她家,認識了她的父母。後來我就到她家去接她出去玩。或者出去學畫畫。她那時候拜了大畫家劉海粟為師。我就讚美她的畫,說她畫如其人,有一股子妖氣。她就捶打我,讓我改口說是仙氣。我說是腳氙的氙氣。她就繼續捶打,直到我對著她小巧的耳朵說,是仙氣,是最美的仙女的仙氣。


    她父母一開始很待見我的,都聽說過我的大名。她媽媽還說喜歡我的詩。後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應該是我第三次或者第四次到她家接她的時候,她媽媽就不給我好臉看了。


    她告訴我,她跟她父母攤牌了。我說:攤什麽牌?她說:做第二個徐誌摩啊。看我似乎有點懵懂(其實我心裏並不懵懂),她解釋道:我跟爸媽說了,我跟王賡過不下去了,我要跟他離婚,跟誌摩結婚。我爸媽對我吼了半天,說這是離經叛道,不守婦道。我說,這樣過一輩子我寧可不過。這樣的婦人我不要做,我連人也不要做了。我爸爸慌了,他大概以為我要走絕路,就說,這事以後再說。我媽還要罵我,被我爸拉著袖子拖開了。


    她問我:你是怎麽想的?看我蒙在那裏(我一時真的蒙住了),她大叫了一聲,而且是湊到我耳朵邊上叫的,把我震得一晃:說話呀!你是男人嗎?你還是徐誌摩嗎?


    我清醒了過來,顧不上等待耳膜的平靜,我抱住了她。我說:你是個好女孩,一個偉大的女孩子!然後我抱住了她,她抱住了我,在我懷裏哭了起來。我說:我們結婚。我們一定要結婚。


    可是我再也進不了她家的門了。每次敲門,開門的總是她的母親大人。她的母親大人見了我就轟我走,對我說:請放了我女兒吧!求您了!我們還是要臉麵的人家呢。


    社會上的流言蜚語也出來了,一些小報甚至要采訪我。當然被我拒絕了。可是有個小報記者甚至跟我沒有說上半句話,隻聽我說了滾,滾得遠遠的,就報導了所謂對我的采訪,我唯一的語錄“滾”完全不提,卻說我說的,我就是要來個第二次離婚,上次是我離婚,這次是要別人的妻子離婚,為了跟我結婚。我衝到那家報社去,那家報社卻叫來警察,把我拉出去了。


    再後來,我隻能遠遠地看一眼小曼了。她出門總有一個傭人跟著,不管是去商店,還是去學畫。


    我終於想出來,我去海粟家等著小曼。我知道她每周來學畫的時間。


    她一進門,看見我就哭,在我懷裏繼續哭。


    然後,有人敲門。海粟開門,迎來的是小曼的父母。他們雙雙地來了。來得真快。他們收到情報了。我知道,這些日子我總覺得有人在跟蹤,也許是小曼父母派來的,但也可能是王賡派來的。坊間有傳聞說,王賡拿著手槍闖到我住處來,拿手槍對著我的腦袋。那倒沒有,那隻是傳聞。但是,他是不會放棄小曼我的眉的。有了他人,他的人忽然變得珍貴了,變成他珍惜的人了。這是可能的,符合常情。卻愈發可笑。


    接下來,她連海粟家也不來了。顯然是來不了了。


    但是,我早已被她,被小曼,被我的眉點著了,我覺得我快被自己燒死了,被一種曾經有過又不曾真正有過的渴望。不能說是欲望,當然渴望裏有欲望,但不全是。那就是一種燃燒,一種能讓人化成灰燼的燃燒。


    我寫下了這麽一首詩,就叫《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


    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容不得戀愛,容不得戀愛!\/披散你的滿頭發,\/赤露你的一雙腳;\/跟著我來,我的戀愛!\/拋棄這個世界\/殉我們的戀愛!\/\/我拉著你的手,\/愛,你跟著我走;\/聽憑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剌透,\/聽憑冰雹劈破我們的頭,\/你跟著我走,\/我拉著你的手,\/逃出了牢籠,恢複我們的自由!


    我想,我還是出洋去吧。


    我的第三次出洋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決定和執行的。。


    好象有預感似的,我之前寫下的一首詩那些天總是泛起在我心頭,仿佛就是為小曼為我親愛的眉寫的。就是那首後來挺出名的《沙揚娜拉》: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那一聲珍重裏有蜜甜的憂愁——\/沙揚娜拉!


    大家都說女孩子是花。我深有同感。如果說徽徽是百合花,那麽小曼便是那一低頭的水蓮花。都說我占盡了國色天香。其實談不上占盡。百合花在我心裏,水蓮花在我身邊。當然,這是後話了。前話和後話都不容易。簡直是太難了。


    好吧。沙揚那拉。也許是暫時的。你來吧,小蝦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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