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化二年,天佑九年,西曆九一二年。


    四月初一。


    景城。


    城外十裏。


    一行騎士正沿著官道嘻嘻哈哈地牽馬緩行,便有數十騎策馬又從城門洞子裏出來放馬急追近前。追上來的這打頭正是小屠子,身後馬背上拉著一囊囊飽滿的水囊,裏麵裝著他剛從城裏打好的酒水。


    等小屠子一行人來到,騎士們歡歡喜喜分了酒囊,然後一一上馬,邊走邊喝,遠離景城而去。


    這次跟著三叔出來真不白幹,居然一腳踹到梁帝的臉上了。


    每每聽說阿爺在雲中城下一把火燒得何其痛快,小屠子見賢思齊,就總想有一日也能感受一把。何況如今家裏人多勢眾,定要比爸爸幹得更好。


    那夜,他就想依葫蘆畫瓢,給梁帝來把大的。


    可惜,梁營周邊的草都被畜牲給啃禿了,點不起火呀。


    可不是麽,若非周邊沒草吃,能把畜牲放到幾十裏外去。


    不過麽,放了這麽幾個炸雷子,也夠老朱尿了。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哼,那天在清池陣前,李三叔不講武德,一通炸雷子,小爺迎風尿三尺的都被嚇尿了,朱三這老朽半夜受驚,豈能不漏!


    可惜他們是一擊即走,沒敢在附近久留,不能親眼欣賞啊。


    踹梁帝的行營,那就是一杆子捅翻了馬蜂窩,不走,等著被人包餛飩麽?所以,梁軍的後續行止就隻能等其他消息印證了。


    反正他剛剛去景城裏打酒時,還沒有什麽風聲傳來。


    嘿,想一想那天在清池城下的經曆,他永生難忘呐。


    跟隨老鄭南征北討,咱小屠子也算是見多識廣,可也是頭次見那陣仗。油瓶子、炸雷子不要錢般往城頭城下猛扔,城下的義昌兵就跟驚散的獸群般,那一通跑呦。城上更是一片雷聲一片火。


    亂成那樣,有沒有趙珽那老貨開城門,清池城也得是一鼓而下。


    再想想那天夜裏梁帝行轅,那牆上的一片慌亂。


    哈哈,小屠子是喜從心中起,滿臉都是春。


    感覺胯下的馬爺又要塌了,小屠子滿身肥膘一晃,靈活地竄到另一頭馬爺背上。湊到鄭老三跟前道:“三叔。迴去你跟阿爺說說,讓俺去忠武都唄。”


    鄭老三道:“怎麽,那麽想跟盧八混?自己說去呀。”


    “泰山好有五旬了。”小屠子一臉誠懇道,很有孝心的樣子。


    鄭守禮鄭老三聞言,就覺著心尖尖被人紮了一刀。


    四下看看,除了幾個帶隊的老人,左右幾乎都是青春洋溢的笑臉。


    毅勇都還是這個毅勇都。


    但毅勇都也已不是那個毅勇都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啊。


    最初跟隨二兄投軍的老夥計,劉老四杳無音訊,劉三做了錢串子,張鐵匠常年在後方坐鎮,王義去常捷軍做指揮使,郭靖做了教練使,周兒、王兒,還有老張的那兩個老兄弟。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毅勇軍,毅勇都。


    奠基者們漸漸老去,新人已經成長起來。而他鄭老三既非老一輩,亦非新一輩,他隻是一個過渡。


    似乎有點尷尬。


    但是,將這支隊伍順順利利傳承下去,恰恰是他扛在肩頭的重任。


    迎著二侄子殷切的目光,鄭老三道:“成。迴去我找你阿爺說。”


    這就是軍隊的傳承。


    ……


    清池。


    南征行轅。


    天氣漸暖。


    陪同李老三視察迴來,對麵楊師厚安安靜靜,幽州漢子們也樂得清閑。


    鄭守義閑心大起,領著五弟、次子等人親手伺候了馬爺們修蹄子,換馬掌,累得一身臭汗。就在營裏燒了熱水,脫得赤條條地洗刷風塵。


    身姿依舊偉岸,但是腹前略顯垮塌的肥肉卻看得老鄭心情壞了不少。


    趕緊擦了水漬,套上衣袍,將這不堪遮掩。


    哎,別說,看不見心情就立刻轉好。


    張書記遠遠等了不短,看鄭大帥總算洗剝完畢這才上來稟報。


    “何事?”


    張澤道:“樞密使有請。”


    這不才迴來麽,怎麽又有請?


    李老三與老子如此恩愛了麽?


    鄭守義也不敢耽誤,策馬入城。


    李樞密在臨時的書房等他,在座的還有元行欽和趙珽。幾人麵上形容輕鬆,一看就不像有大事。李老三坐在榻上,抱著一卷書在看。見鄭二來了,他將書卷放下,請鄭守義在身邊落座。


    鄭守義夠著頭瞥一眼,隨口問:“三郎這還讀書呢?”


    李樞密道:“嗯,要讀書,讀好書。”順手就將書卷遞給鄭二過目。


    鄭守義也不跟他客氣,接過來看一眼,見李老三正讀的一段是:


    ……九年亮複出祁山以木牛運糧盡退軍與魏將張合交戰……


    向前一翻,赫然是三國誌諸葛亮傳。


    這烏泱泱一堆字,鄭二看著就腦皮發麻,快還給李三,等他開講。


    李樞密將書收起,微笑說道:“楊師厚又來了,說最近可能會撤軍。其有所調動,望我軍不要誤會。”


    鄭守義道:“哦?要走?”


    李老三有些不能確定,說:“是這麽說。他若肯走自然是千好萬好,但是,兵不厭詐,楊師厚究竟是要走還是另有所圖也不好說。”


    李樞密抓抓臉,道:“我總覺著對麵出了什麽事兒,但又搞不清楚。總之要謹慎防備。鄭帥,元哥兒這邊整頓隊伍尚需時日,最近還要煩勞二郎費心。”


    鄭守義也很清楚我軍的虛實,對此沒有異議,將前胸擂得悶響,道:“三郎放心,我軍斥候一直用心警戒,從不懈怠。前幾日老三來信說,準備去西邊瞅瞅。據說朱三不是在那邊麽,老三打算過去看看。”


    以為有什麽,結果就這點綠豆大的屁事,鄭守義感覺李老三是不是轉了一圈昏頭了,還專門讓自己跑一趟。


    邊上的老油條趙珽聽著心裏偷樂。又是三郎,又是朱三,又是老三,好嘛,真是行三的開會了。


    李樞密喜道:“嗯,不錯不錯。楊師厚若真要走,定是後麵出了什麽事。千萬用心打探,別讓楊師厚那老狐狸把咱給涮了。”


    看李老三這麽神神叨叨的模樣,鄭守義真是很不理解,陪著他又扯淡兩句就散了會。直到迴營,也沒弄明白。與狗頭軍師張澤說起,張書記同樣的一頭霧水,也就是聽說李樞密在讀《諸葛亮傳》這個細節,稍稍勾起老酸丁的一點遐想。


    諸葛亮?劉禪?


    張書記決定也把《三國誌》尋來再重新讀讀,好好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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