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個屁。


    李頭將李洵那小子到處擺,用意很明顯。


    至於李老三,是有些歪才不假。然,吭吭,”老黑猶豫了一下,才道,“你該瞧得出來,李頭兒對他防備不淺呐。


    自打從塞北迴來,李頭兒便再沒讓這廝插手軍務。


    你別看輔軍人不少,加一塊好幾萬,可是東一片西一片,離得都遠,與他李三親近者能有幾人?敢違拗遼王者又有幾人?”


    還知道遼王栽培大公子之意甚堅啊?還知道遼王防範李司馬呀?張澤心想你這不是挺明白的麽,怎麽剛才那般昏頭。


    狗頭軍師目光閃爍,道:“正因如此,才顯出主公之重啊。”


    “嗯?”鄭守義忽然迴過點味兒來,洗耳等他再說。


    張澤道:“人誰無私?遼王栽培大公子無可非議,若是大業已成,由其做個守成之主亦無不可。叵耐方今亂世,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大公子年少識寡,這就尤其顯出長君之緊要。


    我觀李司馬胸中有丘壑,為人亦不乏器量,亦有交好主公之意呀。


    做生不如做熟,若在關鍵時刻,明公何如力挺李司馬?於公於私皆有利而無害。這才是力挽狂瀾之舉呀。”張書記越說越來勁,道,“主公。


    打仗固然需要將士武勇,但到底也是打錢糧。


    河東新附,仍需耐心經營。


    河北無險可守。


    又要種田弄錢,又要應付梁賊,這帥位實是個燙手山芋。


    我軍人才有限,便是真接了這個位子,大帥,捫心自問,咱接得住麽?


    其他都不講,隻鎮裏這幾十萬軍士馬匹吃喝拉撒,要多少錢糧?


    怎麽籌措?


    怎麽分配?


    一個不好就得要命呐。


    何必呢?


    不如李司馬去操心。我等經營好手中強兵,缺糧要糧,缺錢要錢,又不沾因果,卻不是好?”


    鄭守義細思張澤說得有些道理。


    當初在山北打禿頭蠻,他跟李三就配合還很默契。


    迴想這二十年來,李三也確實跟自己比較親厚。有什麽好事也都想著自己,當初丁會造反,他鄭二心中惶惶,也是李老三給他紓解。除去陰了他老黑一把,下了他義武鎮的財權,好像李老三還真是對他不錯。


    至於能耐嘛?


    領軍的能耐沒看出來,但是搞錢確實是把好手。而且,山北那次打禿頭蠻,也能放手自己。想來若他坐了上去……


    反正這麽一想,鄭守義感覺雖然這小白臉也不是最佳良選,可是比起李洵倒是好接受許多。尤其想起當初丁會之事,李三算是幫了爺爺一把……


    “嗯。那你說,爺爺該怎麽做?”


    這種定策大功,最是酸丁們喜聞樂見。


    武夫們戰場搏殺,刀口舔血是危險不假,迴報也大呀。運氣好,幾場大勝下來就能出人頭地。


    但文人想靠治理地方出頭?嗬嗬,那真是一言難盡。


    所以對於酸丁們來說,參與定策投機,最是本小利厚。


    自知道遼王受傷,張澤就沒少費神,有意借此更進一步。此刻終於說動鄭老板,張書記心中暢快,說話都輕鬆不少,道:“現下什麽都不要做。


    遼王傷情十分難料,主公萬不可漏了心機。


    讓去魏州,我軍便好好打。


    此次出兵職部也去,我來暗自打聽李承嗣有甚動向。隻是主公見他,須絕口勿提遼王之事。”


    鄭守義聞說,感覺目前來看,也隻能如此。


    走一步看一步吧。


    ……


    同日,遠在洛陽宮裏的梁帝,不說經曆了人生最大噩耗吧,至少也是最大的噩耗之一。


    才睜眼,就收到了北麵行營大敗的消息,真是驚得朱三哥呆坐半日無言。


    這一記悶棍打得可真狠呐。


    籌備數載,調動如許精兵,前一日還說在柏鄉大破賊兵,正要乘勝追擊呢。為此,梁帝心情大好,專門與幾位美人多耍了一迴。


    轉眼就被賊人大破了。


    居然還把二萬侍衛親軍全給搭了進去。


    兩眼一閉,梁帝很希望這是做夢。


    再睜眼,那冰冷的軍報還在眼前不動。


    哎呀,晃哥感覺腦仁一陣陣痛到不行。


    靠著扶手,望天緩氣。


    敬翔是稍早一點知道敗績。畢竟軍報是先到他這裏,再由他親自送進宮來。


    別人都不敢來,連中官都不敢來,怕被盛怒的天子打死。


    崇政使敬翔同樣沒想過會出這個簍子。


    七萬多大軍呐!


    這是七萬戰兵!


    不論是侍衛親軍,還是王景仁、閻寶、李思安、羅周翰所部,皆堪稱精銳,說一句兵精將勇毫不過分。哪怕王景仁資曆弱點,也不至於如此吧?


    畢竟前麵一封軍報還是報捷呢。


    將前後兩份擺在一起,敬翔都像看天書一樣,完全搞不清楚這是怎麽迴事。


    不是說一路順利高歌猛進麽,怎麽就敗了?


    王景仁、李思安、閻寶在軍報中聯名彈劾韓勍違約。說韓勍渡河後不向西匯合夾擊遼賊,反而貪功冒進,追著趙賊潰卒脫離戰場,至後續渡河的閻寶部為遼賊圍毆,一萬人灰飛煙滅。


    因無韓勍策應,更導致西路梁軍無法渡河突破,反被死死壓在河灘。大軍苦戰至日暮,折損數千,隻得退迴南岸休整。


    至於韓勍的公文還沒到,此刻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敬翔沒有千裏眼,看不到前線的情況,能夠肯定的就是梁軍退迴了邢州,丟在北岸的三萬人十有八九是完蛋了。


    兵力損失是很大,也很痛。


    好在梁軍底子厚,不至於傷不起。


    隻是前線潰退造成軍心不穩,需要盡快做出應對,以免損失擴大。


    至於追究責任?賞功罰過?那都是後話。


    敬翔道:“聖人。如此說,王景仁處該有三四萬人,邢州還算穩便。倒是天雄軍空虛,以遼賊做派,不可不防。”


    朱三哥感覺有種無力感在壓迫著他。


    從前雖有小挫,但總體算是順風順水,大勢不虧。


    如今這是怎麽?按下葫蘆起了瓢,整日就沒幾件順心事。


    迴頭想想,好像是從天佑三年開始就總栽跟頭,而且一次比一次摔得慘。


    作為真正是白手起家的開國皇帝,盡管梁帝打心眼裏不信這些神神鬼鬼,可是這幾年幹下來,最近也開始有點恍惚。


    總覺著老天爺跟自己作對,搞得人身心俱疲。


    強打著精神,梁帝道:“敬公,我心裏亂,怎麽應對你定了吧。”


    這半晌晃哥發呆,敬翔哥腦袋可沒閑著。


    梁朝是方鎮為國,本質上就是一層層軍頭套軍頭,朱老板就是最大的軍頭。天子說話能算數,全因中央這十幾萬精兵能打,鎮得住場子。北麵行營損失的可是梁軍精銳中的精銳,不但疼,而且很難看,對中央的威信頗有妨害。


    禁軍、侍衛親軍加起來還有十餘萬不假,然而攤在兩京,區區各有五六萬人。看著好像不少,奈何河北一敗,鬼知道下麵大小軍頭會有什麽心思?


    這幾年朝廷整頓軍隊,從各鎮各軍抽調精銳補充中央,積累了多少怨氣?敬翔心裏明鏡一樣。他邊想邊說:“兩京之兵不可再動。西麵行營暫緩,禁軍該調迴調迴,讓楊師厚迴河北吧。”


    越想越不甘心。


    本來都安排好了楊師厚在南邊捅一竿子,待拉扯得遼賊難過再雷霆一擊。


    得知正月初二北麵行營過河獲勝,對於王景仁所述戰機已現的說法,梁帝亦表示認可,也沒有下令阻止。在這方麵,朱三哥自認沒幾個開國天子能跟自己相比,至於守成之主那就更不必提。


    但是就換來這麽個結果?讓他情何以堪。


    惱歸惱,恨歸恨,梁帝頭腦還算清醒,知道敬翔安排有理,便道:“罷了。便讓楊師厚過去收拾局麵,仍為北麵行營都招討使。”停下喘了幾口粗氣,賭氣一樣道,“準備一下,朕要親征!”


    ……


    正月初六。


    因為郭屠子還在南邊收攏戰果,鄭守義等了幾日,待匯合了剛剛趕迴的毅勇軍主力,這才伴隨遼王移駐趙州的州治平棘。


    趙王,就在這裏。


    當日趙兵兩次潰亂,那是相當丟人,卻也應了福禍相依的古訓。


    因為跑得快,趙兵倒也保存了不少力量,前後有近二萬人跑逃迴來了。


    大教主是在好兒子王德明的護衛下逃歸的,本就吐得昏天黑地,再一路顛簸,小命怕不丟了大半。若非實在跑不動了,大教主都得直接逃迴鎮州去。


    如今恩人來到,趙王殿下不顧嚴寒親自出城相迎。當看到遼王被人抬著步輦來到,趙王直接就撲在泥裏痛哭失聲。“遼王高義,這是為我擋了這刀。此等大恩,鎔銘感五內,自此成德奉大王為主,矢誌不渝。”


    這禮就太重了。


    遼王身體不適,忙讓兒子將他輕輕扶起。


    遼王道:“趙王何出此言呐。河朔三鎮源出一家,唇齒相依,今梁賊勢大,我等正當戮力同心,守望相助。趙王如此,豈非見外了。”


    兩邊人馬遂匯合迴城。


    趙王步行陪著遼王,與恩人手拉手,道:“不見外不見外。”十分誠懇地問,“遼王家中可有女兒?”


    “嗯?”


    邊上李弘規生怕出個誤會,忙幫腔道:“當初梁賊兵臨城下,迫得我王與其結親。梁賊不仁不義,我王已決心與其絕交,欲為大公子求取遼王之女為妻,兩家永結成秦晉之好。”


    聞言,遼王大悅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心想為了成德這個牆頭草,慢說老子真有閨女,就是沒有也得立刻生一個出來。


    城中已備下筵席,兩位大王相談甚歡。


    鄭大帥陪坐吃喝,其實卻在細細觀察帶頭大哥的氣色。


    感覺沒啥大事了呀。


    按說帶頭大哥康健他該高興,可不知怎麽,老黑總覺著哪裏不對勁呢。


    正月初七。


    毅勇軍奉命出城東進。


    成德此次被梁兵禍害不淺,有機會報複迴來,趙王絕不放過,親點了王德明帶隊,領三千騎陪行。


    按計劃,鄭守義打算先去新都看看。


    新都這是冀州的州治,之前被一千五百魏兵占了,正好順路過去,瞧瞧這幫殺才好大的狗膽。結果到地卻見城中黑煙升騰,找了幾個逃散的百姓一問方知,魏兵盡屠城中老弱數萬,裹挾精壯焚城而遁。


    這幾個其實是城外居民,看到城中著火過來圍觀的吃瓜群眾。


    鄭爺到時,城中大火未熄,稍微靠近就能感到滾滾熱浪撲麵。


    因一時無法入城,便在城外暫歇,同時派了郭屠子領二千多騎前去追擊。


    次日,北麵趕來一支趙軍,卻是從深州過來。


    原來是躲在深州的魏兵盡屠深州居民而走,他們是追在後頭而來。


    鄭大帥就納了悶,趙兵不是數千上萬人圍在城外麽,追兵怎麽這麽慢法?還能讓梁賊跑了?


    幾番逼問,那帶隊的軍校才說了實話。梁賊是半夜燒城而走,趙兵倒是追了,結果被打了個埋伏,損失不小,就沒敢追得太緊。


    這解釋就很合理了,很符合成德兵的窩囊作風。


    到晚間,郭屠子迴來,說是追上了梁賊,但梁軍跑得快沒捉到,隻解救了許多被擄掠的百姓,正在迴來路上。


    粗粗計算,深、冀兩州十餘萬口被屠,州城被付之一炬。


    這真是舊恨未消,又添新仇。


    新都被焚,大軍無法獲得補給,隻好東進棗強。


    鄭守義也不等李承嗣的懷遠軍過來,就跟王德明旋風般衝入了貝州。


    魏軍出征,萬多丟在柏鄉,還有一部未歸,正是鎮中兵力空虛之時。


    聯軍就似孫猴子進了鐵扇公主的腹中,鬧得天翻地覆。


    遼軍還好,尤其顧念這是十三郎的老家,弟兄們搶歸搶,手下比較留情。能不殺不殺,能留一線留一線。


    成德兵可就不同。柏鄉與深、冀二州的血債,早讓他們紅了眼,一改之前的頹廢。這幫混蛋是遇小堡子說破就破,武城縣城防備有些疏漏,三千騎兵直接下了馬搭梯子,冒著矢石登城。


    貝州諸縣,自十年前被劉仁恭摧殘以來,又被兵亂反複摩擦,一直未能恢複舊觀,戶口不豐,防衛也不大靠譜。


    武城遂被一鼓而下。


    是夜,武城闔城盡沒。


    次日,趙兵又破宗城。


    看這幫混蛋還要屠城,十三郎苦勸不聽之下忍無可忍也急了眼,帶隊一個衝鋒,直接引發毅勇軍與成德兵的大亂鬥。


    史懷仙還沒來及更換手下,所部這幫殺才都是老一輩的魏博武夫。那可都是外戰外行、內鬥內行的好漢。突然發難,不到千人竟殺得二千多趙兵哭爹喊娘,隻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王德明被打得滿臉傷,跑來找鄭大帥哭訴:“鄭帥,這是怎麽?”


    王將軍冤呐。他領兵破了宗城,十三郎卻跑來要他收斂。其實吧,深州、冀州又不是他王德明的家,沒那麽同仇敵愾。隻是下麵的老兵們鼓噪,咱王將軍哪裏拗得過?


    結果這個十三郎說翻臉就翻臉,居然領兵戳了入城部隊的後腚眼子。


    其實,王德明一個盧龍逃兵,也無所謂。


    可是手下不幹呐,裹挾著他就跟史十三就幹上了,而且還沒打過人家。


    這幫子老貨是真狠呐,全是巷戰高手。三五人一結陣,依托各種街道、牆壘,遠了放箭,近了肉搏,還他媽小規模地步騎配合,捶得成德兵懵登轉向,連他老王也著了道。


    咳!


    麵對這個一臉血汙,肩上還中了一刀的友軍,屠子爺感覺很為難。


    成德兵這又慫又混不吝的作風老黑非常不喜,這進了魏博就完全不遵號令啊。為了避免他們這些友軍翻車,鄭大帥反倒得派人在旁看顧著,給他們擦屁股。


    總之是弄得老黑煩不勝煩。


    所以,嘖嘖,十三郎這刀紮得挺好。


    “嗯嗯,王帥且息怒,息怒。”鄭大帥裝模作樣讓郭屠子帶隊過去,將兩邊人馬分開。對王德明也沒有太多好臉,“王帥,魏博是走錯了路不假,但河朔三鎮究竟是源出一家。搶點錢搶點,可不能趕盡殺絕啊。”


    看看那邊兩軍已經分開,史懷仙也被帶到麵前,老鄭佯怒道:“混賬東西,看你把王大帥給氣地。約束部眾不許再胡作非為。”又對王德明道,“王帥迴吧。約束部眾,傷員送來醫治。


    天色不早,安排軍士吃好,早些休歇去吧。”


    麵對這老黑明目張膽的包庇,王德明決定捏鼻子吃了這個悶虧。


    經過兩日殺戮,趙軍的戾氣也散得大半,後麵幾日也算乖順,又怕被打,倒是再沒給老黑繼續添亂。鄭守義就領著數千騎從貝州搶到魏州,再跳到博州,天雄軍紛紛閉城自守,倒叫他們往來自由。


    這也算是故地重遊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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