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廷隱橫下一條心要幹,丁延徽不知是真明白還是無主見,竟也表示支持。


    既然兩位上官都表了態,夏諲將軍還有甚話說。


    總之三人就此定下計策。


    於是,開平四年十月三十日夜,魏博兵在深州城中暴起發難。


    要說咱們魏博子弟,上陣打仗可能不靈,但是搞這特種作戰真是人才。


    在城的這些日,弟兄們早就探明了趙兵的活動規律。兵力幾何,營房布置,換防交接,城內武庫、糧庫之類要害也都門清。


    對上梁兵,新生代的魏博武夫或許有些畏懼,可是麵對趙兵卻是絲毫不怕。


    這真是祖傳的手藝。


    是夜,杜將軍一聲令下,魏兵奪城門,搶武庫、打糧庫,圍了軍營分割屠戮。魏博武夫們有一個算一個,打得是有板有眼,輕車熟路,配合十分默契。


    成德多少年沒有丟過州城了,軍將們哪料到這幫魏博的殺才如此膽壯,千多人就敢動手?趙兵全無防備,又是半夜遭襲,哪有還手之力。


    一夜之間,城中守軍盡被屠戮。


    城外石公立雖對梁朝有些警惕,也未料這沒卵的中官膽子不小,爺爺前腳出城,你後腳動手,弄死了他留在城裏的幾千兵。


    也不怪石哥大意,看看成德的中官都是啥玩意,你能相信這種東西會打仗?


    而且按石將軍的理解,就算要動手,好歹得有梁軍大隊在外唿應才好吧。


    半夜隱隱約約聽到城中有響動,石公立不摸底細哪敢輕舉妄動。待天明一探才知,城內驚變,生米已成熟飯。


    陸澤,就這麽幹脆利落地丟了。


    ……


    十一月二日。


    還在洛陽養病的晃哥聽說前麵跟成德打起來了,直接從病榻上一蹦幾尺高,半天找不著北。待看罷軍報,問了信使,就更覺著天旋地轉雙眼發昏,目中一串金星亂冒。


    爺爺打盧龍還沒動手,怎麽先跟成德打起來了。


    是想過假道伐虢這個藥方,但是權衡過後,爺爺不是沒拿這味藥麽。


    敬翔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將那書看了又看,將那使者問了又問,實在沒甚話說,才讓人趕緊滾蛋,靜心苦思對策。


    梁帝的這場病說大不大,就是拖拖拉拉不見大好。


    禦醫開許多方子,好像也不濟事。


    今日輕些,明日重些,不要命,就是難受。


    曾經叱詫風雲的朱三哥,居然輾轉臥榻許多時日,這讓人情何以堪。本就心情不佳,再聽這個變故,梁帝就覺著胸口氣悶,歪在座上好半晌不言語。


    敬翔咬著唇,心中反複權衡利弊,壯著膽子道:“聖人。”


    晃哥眼也不睜,取了中官遞來的濕手帕放在眼額,以手背壓著,另一手握了扶手一鬆一緊地使力。“啊,敬公你說,朕腦袋有些暈眩,你說,我聽著。”


    敬翔邊想邊說:“成德素有異心,呃,今日觀之,若按原定方略北上,深、冀這一路亦不見穩當。


    杜廷隱所奏,趙王等隻想子侄迴鎮,其後舉止難定,隻怕不虛。


    有反側之兵,大軍欲前出建功,確實危險。


    事已至此,不若令深、冀一路先行,占穩二州。


    王鎔那廝乖順則罷,若起歹心,其必會向遼賊請援。


    遼賊若不來,我便先取鎮州亦無不可。”盡管打鎮州不在敬翔的計劃之內,但在深州已經動了刀,說什麽也晚了。現在,就是打錯了,也隻能將錯就錯。


    當初他勸諫梁帝,那是不想節外生枝,並非怕了王鎔。敬翔繼續說:“如此,道路安逸,我軍亦可專心北伐。


    若遼賊來,嘿嘿,遼賊隻那些兵,此處兵多,彼處便兵少,必有疏漏,予我可乘之機……


    最初惱火過後,梁帝也在思索應對之策。


    戰場就是這般瞬息萬變,這樣讓人防不勝防,從來就沒有心想事成那樣的好事兒。否則,大梁不早就一統江山了。


    而且,朱哥心裏甚至還有些小竊喜。


    收拾逆藩,是既定國策。但是逆蕃跟逆蕃還不一樣。似盧龍、淮南這些屬於明著造反的,還有一些是陽奉陰違的,其實更麻煩。明著造反的直接大軍掃蕩就好,而陽奉陰違的,你沒個理由不好下手哇。


    就得等他自己蹦出來,再借機削平。


    比如淄青。


    又比如魏博。


    當然,這幫混蛋鬧事都很會選時候,總不會讓爺爺舒服就是了。


    但那又怎樣?


    事已至此,幹脆大兵壓上去,若是屈服,就順手拿下成德不吃虧。


    這廝若此時跳出來也未必是禍。


    就人命換人命這種打法,如果能夠避免,梁帝也不想這麽搞。


    說什麽千軍易得,真正的精兵也很難得,都是金山銀山堆,然後血裏火裏淘。都跟李可汗拚完了,南邊、西邊的小妖怪們很難說不來翻天。


    按原先的計劃,梁軍行程遠,調度難度大。


    而若能將李可汗引到成德來打,其實效果反而更好。


    至於趙兵嘛,嘿,梁帝是真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想著想著,梁帝冒了一句:“敬公,將楊師厚放在後麵如何?”


    敬翔有點納悶。“聖人是說……


    梁帝道:“不必說,成德定要與爺爺做對了。也罷,不如就讓他將遼軍引來,我軍糧道短些好打。哼,李可汗定會來地,他盧龍軍一向急公好義,李匡威便救過王鎔多次嘛。


    讓他來。”大梁天子邊說邊想,“楊師厚不急去,你看如何?”


    敬翔道:“誘敵深入,再尋機殲之,甚妥。隻是遼賊狡猾,前軍仍需驍將坐鎮才能穩住局麵,咬住遼賊創造戰機。”心中卻想,這個安排真的隻是如此麽?


    “吾正是此意。”看敬翔完全領會了自己的意圖,梁帝道,“韓勍,李思安不動,將楊師厚換下來。一錘定音,還要看他。”


    敬翔問:“那麽,楊師厚及其部往何處待機?”


    梁帝道:“令韓、李速至成德,楊師厚暫不動,隨時接應。”


    敬翔再問:“北麵行營以何人為主將?”


    梁帝默默思索片刻,道:“王景仁如何?”


    又來。


    敬翔對天子最近這種神操作,是越來越力不從心。


    韓勍、李思安都是老人,且在前麵的整軍中,這兩人都十分配合,算是經過考驗的好人。但是看樣子,天子明顯還是不放心,非要放一個王景仁,還是主將。


    天子這是心裏有陰影啊。


    但是,他們哥幾個放在一起,真的好麽?


    看敬翔沒言語,梁帝竟然開始解釋,道:“吾聞韓、李二人不睦,王景仁素有將才,由他居中協調,方能戮力應敵嘛。”


    敬翔心中苦笑,既然韓、李不睦,那就別讓他倆搭班子嘛,這不是麵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麵。但他知道天子已經心中定計,多說無益,隻好道:“甚好。”


    看敬翔言不由衷的模樣,梁帝無奈地發句牢騷:“甚好?


    哪裏好?


    你這老狗。”


    言罷,不再多做解釋,讓宦官抬來肩輿坐上,迴去休息,留下敬翔處理後續安排。梁帝還得抓緊養好身體,說不定啥時候還得禦駕親征呢。


    爺爺的苦,能與誰人說。


    ……


    十一月三日。


    梁帝敕令潞州副招討使韓勍為北麵行營副都指揮招討使,李思安為先鋒將,經東昭義北上。


    令王景仁為北麵行營都指揮招討使,盡速從關中移兵魏州。


    令魏博即天雄軍節度使羅周翰備兵,待王景仁抵達後受其節製。


    同日,遠在定州的李承嗣、鄭守義也收到斥候迴報,魏博兵殺了深州駐軍,然後石公立在城外圍了城,兩邊正在對峙。


    這個變化既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但不論如何,因為這個變故,鄭爺就不打算再去義昌見劉二了,李承嗣也不想放老黑走。


    河北的第一把火已經燒起來,他們要時刻防備梁軍北上搞偷襲。


    關係好壞是一迴事,大敵當前是另一迴事。兩人頭頂頭合計一番,決定毅勇軍先到河間駐紮,向西與定州李承嗣唿應,向東則可以接應義昌。


    至於劉二,派人捎封信讓他帶兵過來吧。


    至於來不來,這他倆就不管了。


    至於遼王原先的安排?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十一月五日。


    清池。


    劉守光節度義昌軍已逾十載。


    夾縫求存,委曲求全,就是劉二哥生活的主旋律。


    縱然如此,劉大帥也不曾喪失熱情,一如既往地關注著天下局勢,等待著自己一鳴驚人的機會。


    隻可恨朱三穩如老狗,大李子也十分謹慎,劉哥始終沒得機會表演。


    而且,這個時局也越來越不友好。


    南邊這幾年沒有大打,而且淮南、浙江都在抓生產、搞建設,高價賣糧的買賣已做不得了,現在反而是盧龍用山北特產向南方買糧。


    這就坑苦了義昌劉大帥。


    他手裏隻有糧和鹽,沒有那麽多山貨特產。而這個鹽隻能在鎮內消費,糧麽,隻好平價賣給李三這個奸商。


    總之,他劉二費勁巴力在漳河口修的碼頭如今倒是便宜了李三郎,盧龍不但從此走船,還設了個市舶司收稅。倒是給他義昌留了四成份子不假,問題是大頭的好處都便宜了李老三。


    更要命的是兩年前李大突然出手,攻滅了河東朱邪家。


    這著實讓劉哥有點絕望。


    按劉哥的籌算,北麵原本是梁有五分,盧龍二分,河東一分,其他各家算兩分。朱梁因處四戰之地,還要應付淮南,這五分裏能用在北邊的也就三四分。


    於是,梁朝對盧龍、河東基本是均勢稍強。


    正因如此,似成德、義昌乃至於關中諸鎮才有空間生存。


    盧龍並了河東,這個賬就不是二加一等於三嘍。


    此時,劉守光手邊放著幾份書信,孤零零的一卷紙是鄭二剛剛送來,說是請他移兵瀛州一敘。另外一堆,全是從梁朝過來的,許諾拿下幽州後以他為盧龍節度使,還有其他許多承諾。


    說實話,劉哥是挺動心的。


    老兄弟元行欽麵色沉重地進來,劉二眨眨眼,略帶緊張地說:“梁軍不是打到義昌來了吧?”


    每次朱三捶大李,結果吃虧最大的都是他劉二。前兩年大幾萬梁軍堆在城下,還是很讓劉二哥懸心。


    老黑說是梁軍跟成德在鬧,可是天知道是不是人家一計呢。假裝鬧,吸引注意力,然後一個黑虎掏心,搞偷襲?


    這方麵,朱三一向很拿手。


    看元行欽搖頭,劉守光抬起一半的屁股又坐了迴去,讓愛將坐近了說話。


    便見元行欽麵容有些古怪道:“方才,李小喜遣來使者見我。”


    劉二哥一愣,道:“哪個?”


    “李小喜。”


    “丟,這狗日地。”對於李小喜的背叛,劉守光是耿耿於懷許多年。不過呢,他如今也已四十開外,有些城府,對這叛徒惱歸惱,但不影響他聽一聽緣由。劉大帥目光連閃數次,道,“這廝來說個甚?”


    元行欽吞吞吐吐道:“那廝,那廝想迴來。”


    “哈哈哈哈!”劉二哥聽說,就給氣樂了,“啊呀,沒臉沒皮呀。”


    “他說,當初在渝關……


    “且住且住,這鬼話就省了。”李小喜能放什麽屁,劉守光想想都能猜個七七八八。為啥還有二三分猜不到呢,栽過跟頭翻過車麽。總之,這廝的瞎話劉守光是一個偏旁部首都不想聽,直接就問:“怎麽又想迴來?憑甚我還要他。”


    元行欽道:“據說這廝在盧龍一直混不開。


    李大主要提拔舊部,似他這等降人,也不虧待,但是一直升不上去。


    早幾年這廝還能帶些隊伍,這幾歲大李弄了個教練軍在後麵練新兵。並了河東以後,又借著整頓河東兵,連李小喜那點人也給練了。


    說是什麽迴爐重造……


    劉守光嗤笑道:“爺爺若沒猜錯,他那點人馬,就被人給借機吞了吧。”


    “正是。”元行欽也是表情別扭,道,“借著練兵,隊伍為人打亂了建製,有些補充到其他隊伍,有些尋各種由頭裁汰了。”


    高啊。就大李這個潤物細無聲的手段,劉守光就是個大寫的服。


    不消說,人家肯定是一碗水端平,讓你挑不出錯來。健卒補入其他營頭,老卒、刺頭殺汰。盧龍既不缺地又不缺錢,聽話便給妥善安置,鬧事就一刀砍了。


    嘿嘿,李小喜這蠢豬,敢賣爺爺,大李還敢用他?


    豬都比他明白。


    劉守光幸災樂禍地說:“李大哪怕不用他,定也好吃好喝供著。隻要他不鬧,必不會拿他做法。


    嘿,怎麽,他想做甚?


    爺爺這廟小,隻怕接不住他這尊大神呐。”


    “這廝說,能,能助……


    看元行欽吭哧半天也沒好意思說出口,劉守光靈光一閃,故作不屑道:“能什麽?能助爺爺取盧龍?”


    見劉二哥自己說出來了,元哥趕緊重重點頭,道一聲:“正是。”


    “呸,我信他個鬼。”隊伍都散了,還能幹個屁。但劉大帥沉默片刻,又道:“說說,這廝怎麽助我?”


    元行欽道:“吭吭,他說有個河東降將喚作張萬進。


    獨眼龍兵敗木瓜澗那年,大李遣了鄭二領兵去雲中,這廝獻了東城投在大李麾下。後來打定州也有些功勞,也在山北戍守過幾歲,奈何到了什將就再升不動,如今也隻領了一都千把人,在幽州看門。


    那廝說,大李雖然照常賞賜不少,但是張萬進這都人馬近年來總也趕不上撈軍功,止步不前,心中很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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