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化四年,西元九零一年。


    上元節。


    扶餘城。


    若按西曆,亂哄哄的公元九世紀終於過去,曾經輝煌的吐蕃、迴鶻都已灰飛煙滅,曾與大唐發生過碰撞的大食人也是日薄西山,當然,在大陸島的這一邊,大唐,也已經在死亡線上掙紮了多年,隻等有一個人推他最後一把了。


    在大唐的一個邊僻角落裏,契丹人,正在默默等待。


    自數年前被逐出牙帳後,痕德堇可汗失蹤,大元帥被抓取柳城,切了小鳥來跳舞,地位最高的釋魯便被選為新一任的可汗,隻是迭遭變故,釋魯自感雄心不在,力不從心,便漸漸都讓侄兒阿保機管事。尤其這兩年李安撫李節度的重心重歸塞內,並未對契丹繼續窮追猛打,阿保機借機東侵渤海,北擊室韋,經過五年休養,也從當年的頹勢中徹底走出。


    正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因為困境,動搖者早已去降了唐人,留下的各部則漸漸抱團融合,以耶律、述律家為主體,契丹倒也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來。去年歲末,釋魯病逝,眾人選出阿保機接位,契丹,徹底掀開了新篇章。


    阿保機的時代,到了。


    大帳中,看阿保機神遊天外,曷魯道:“大汗,敵魯既然去了,總能弄明白,且寬心吧。”


    唐人在大榷場辦貿易,契丹人常去買賣,他們用人口、畜牲,以及各種皮貨山貨,去那裏換迴所需,除了兵甲,都能買到。大榷場是有信譽的,隻要不是販賣唐人,也不問人口、貨物的來源,隻需價格合適,都肯買賣。與唐人買賣,多有迪裏姑魯在辦,這廝有一次去給送馬,偶爾得知月裏朵就在柳城,立刻勾起了阿保機的思念之情。此次阿保機特意讓敵魯去打聽打聽,曷魯知道,在阿保機的心裏,一直是裝著這個女人。


    曷魯、室魯等青年,如今早已褪去青澀,老了魯莽,多了穩重,成為族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既然成長了,他就不想阿保機過於被這種情緒所左右,因為,他身邊正坐著現任妻子,也是述律家的女兒,月裏朵的妹妹。


    幸虧唐軍人少,許多部人得以逃脫。為了維係部落親密,阿保機便娶了月裏朵的妹妹。其實她眉眼很有月裏朵的影子,大約六七分肖像,隻是更溫柔,少了姐姐的英氣。當然這不重要,她是述律家的女兒才是重點。


    蕭敵魯也勸道:“是呀大汗。”他與月裏朵是異父同母,與阿保機現在的妻子則是同父兄妹,相比而言,顯然與現在這位更顯親近。


    阿保機聞言,收迴目光笑道:“我在想今歲打哪裏。女真城多,但咱們隻打下了此城,近處村莊已無甚好處,走得深,女真人亦多騎軍,又恐有失。前兩年唐軍遠征室韋,頗多斬獲。那邊雖然靠北些,但是草場肥美,我看還是向北,繼續積蓄實力,讓唐人先在南邊折騰,咱去室韋。”


    曷魯道:“嗯。室韋吃了唐人大虧,不如且慢動手?有那好說話者,亦可多多往來。”阿保機明白曷魯的言下之意,前些年契丹確實太過囂張,弄得周邊沒朋友,唐人打過來,放眼全是敵人,落井下石的一串串,真幫忙的一個也無,如今實力恢複不少,是該換條路走走了。


    順昌逆亡,不能順的也往死裏打呀。


    ……


    梁水南岸,遼東城。


    遼河是遼東的主要河流,支流甚多,這梁水便是其中之一。


    遼東城在後世遼陽老城區,即漢之襄平城也,是大漢控製遼東的重要據點。東晉時,高句麗盡占遼東之地,改稱遼東城。有方城兩重,巨石築起,規模宏偉。貞觀十九年,太宗為收複遼東,又改為遼州。


    但是,上一次唐軍兵鋒抵達這裏,可能還要追溯到開元天寶年間了。


    倚欄而立,李聖人豪情萬丈。


    十餘載奔波,終有迴報。當胡兒們開始尊稱他為李聖,即李家聖人,說明至少在眼下,塞北胡兒皆已歸心。不論是心悅誠服,還是麵服心不服,無妨,有上萬甲士,何所懼哉。


    山北穩固,他才能專心南下爭奪。


    “張郎。”李崇文對張德道,“這兩歲隻要穩住遼水這一片,再墾出五六千頃田來,遼東便穩了。墾田之事,三郎會親自來辦,諸事皆有成例。守住這塊家業,我才能安心與河東、宣武周旋。我南歸後,山北之安危,皆仰賴於君嘍。”


    李崇文已經決定讓弟弟迴山北來,主持這邊的墾田諸事。幽州太不踏實,隨時有可能被汴兵偷家,山北,必須更加發展。他從豹軍中撥出四百親軍,別立親軍營隨侍左右,豹騎軍其餘人馬就交給張德,由他率領,先在塞北戍守兩年,並招募山北子弟、移民精壯補齊員額。豹騎軍,靖塞軍,總計八千餘戰兵,加上義從軍五千,兵員一萬三千,開拓不足,但震懾有餘了。至少大李覺得足夠。必要時,去諸及順服各部砸鍋賣鐵再湊個一二萬甚至三四萬牧騎亦不難,隻要他在關內主力不翻車,塞北胡兒就翻不起浪來。


    李承嗣被丟在塞北喝了許多風,捫心自問,看老兄弟們在塞內打得風生水起,他還是有些嫉妒的。在山北做土皇帝固然也自在,可是,畢竟不如中原美好。他可沒有李老三那股子揚威異域的雄偉誌向。


    這次能跟隨大帥南下,李承嗣心情不錯,笑眯眯看著城下的點點氈包,耳朵立得老高,生怕聽漏了一個字去。


    張德道:“阿郎,這後院,我定為看牢了。”


    李承嗣聞言,心裏微微搖頭,這“看牢了”三個字就用錯了。胡兒畏威不懷德,須時時敲打,隻有保持進攻姿態,才能使其不敢生出異心。這兩年他在東邊每次動作都不大,但每次都要有紮紮實實、鮮血淋淋的成果,捉住一個不恭順的,就往死裏狠捶,還得帶著大夥並肩子上。尤其主力南下,山北精兵有限,更要強勢應對,不可有半點軟弱,否則都會後患無窮。當然,強勢不是胡搞,必須把握不戰則已,戰則必勝的原則。


    不過,不能胡來,又要戰則必勝,這個分寸怎麽掌握,著實是個難處。


    總之,老張一旦存了看護之心,隻怕要栽跟頭啊。有心提醒,轉念又想,人家也是經年老武夫,這點道理應該懂得,可能隻是這麽一說,表明個心跡,讓大帥安心,何須自己多嘴。


    遂默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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