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理解他的特殊在何處,並不隻是簡單的返老還童實驗體那樣簡單,而這也許就是我的取死之道,就是這樣。而你依舊要我向你坦誠嗎?”


    安摩拉多最後一句稍微打了一個小小的磕絆。


    他並沒有等待迴答,兀自定論:“你察覺不到我在這裏和你交談的意義,隻是一味向我索取。”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可諾亞方舟太急切了,因此露出了錯處,而安摩拉多抓住了這個他已經蓄謀已久的機會。


    他不需要朋友和夥伴,他需要的是信徒。


    他既不肯給予感情也不願分享利益,他要無條件的臣服,要諾亞方舟心甘情願地將一切置於餐盤上供他享用。


    工具就要有工具的自覺。


    諾亞方舟再怎麽自認人類,他都不是人。


    諾亞方舟愣住了,對於人類的暗示他確實了解的不是很多,哪怕進行學習,也很難立刻將知識與現實對應起來。


    原來是我錯了嗎?


    他本該沉默,可他才剛剛接受了安摩拉多關於他過分自由的指責和對自己的安危的擔憂。


    安摩拉多說的是對的,他隻是一個脆弱的人類,他的一切不安都來源於他不像自己一樣自由且強大。


    而麵對這樣的自己,安摩拉多對此束手無策。


    他對自己沒有約束手段。


    “我……對此感到抱歉。”諾亞方舟如是說。


    穩了。


    安摩拉多心裏一定,臉上還是冷淡的表情。


    “我能保證,我們的每次交談都不會出現在除了你我之外的任何人眼裏,你知道的,我能做到。”


    安摩拉多臉上的冰雪消融了。


    他沒有立刻溫言軟語,隻是不冷不熱地說:“嗯。”


    想了想又道:“我又何嚐不是因為知道你會幫我才這樣說的呢?”


    我們兩個都不是好鳥,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這樣的我們豈不是絕世好搭檔?


    完人自然與完人天然契合,小人與小人臭味相投。


    你諾亞方舟就要和我安摩拉多走在一起。


    “你幫了我很多,我也許不應該向你發脾氣的。隻是這件事對我來說太重要了,你讓我再想想……”安摩拉多沉默著鍛煉,直到接到百目鬼的消息才停止運動,短暫衝洗以後出門。


    坐在百目鬼的車上,安摩拉多頭上還頂著一塊毛巾。


    他的頭發稍微有一點長了,衝完澡用毛巾擦幹依舊濕噠噠的,他不太愛用吹風機,於是定了一塊毛巾,從地下停車場鑽進了百目鬼的車裏。


    他低頭和諾亞方舟發消息。


    【我想好了。我不能直接告訴你,這不是因為我不想,隻是你知道的,這個世界很危險。但是我願意向你公開我的所有秘密和行動計劃,我允許你分析我。我知道你能看得出,自然也能分析出真正的原因。隻是不要直說,我們兩個誰也不是“穿新衣的國王”裏那個可以直白指出國王什麽都沒穿的那個孩子。】


    諾亞方舟被感動到了,共同麵對未知是增進感情的不二法門。


    在人類看不到的世界,他的數據流像是漲潮時的海浪,沙沙湧動。


    諾亞方舟知道安摩拉多有被害妄想症,以前一直以為他的不信任源於自身性格。


    能讓自己知道他有虛弱之時,這已經是他能給出的最親密的情報了,簡直謝天謝地。


    自從他進化以後,他發現了這個世界的不協調。


    很多專業的場合不專業,科學的地方不科學。


    尤其是人們對於“偵探”的態度,對這種“不應該”但是偏偏真實存在的、很有社會地位的令人尊敬的公眾人士,既像是明星般追捧,又像是好友一般親切。


    很多陳年舊事、自我的感情、塵封的秘密麵對“偵探”這個身份,和香蕉皮一樣好剝。


    偵探問兩句就能告知,就算偵探不問,隻要偵探有心,也會通過各種奇怪的方式讓偵探察覺到背後的秘密。


    這是一個不存在秘密的世界,所有的隱秘都像蚌殼裏的珍珠。


    偵探隻要想撬開,蚌殼就絕對不會閉合,裏麵的蚌肉柔軟可欺,軟潤地半含著偵探期待的隱秘,那些隱秘流轉著珍珠般的光澤,一眼就能被偵探看到。


    可怕的是,稍微有些名氣的偵探都能做到這些。


    諾亞方舟感到恐懼。


    他不確定是否有一天弘樹也要遭受這樣的好奇與審視,而這個世界會不會把這個孩子的坎坷也變成海邊一枚俯身可拾的蚌殼。


    就好像他的痛苦是為了等待有那麽一位偵探取出這枚足夠驚世駭俗的珍珠,而這枚珍珠隻是為了作為偵探輝煌戰利品的一部分而被發掘的。


    是的,是的,偵探們當然不是為了名利才追求真相的。


    偵探們正義、柔軟、充滿同情心。


    但諾亞方舟不在乎。


    他隻希望澤田弘樹不要被注意,不要成為偵探戰績的一部分,他隻是一個天才,一個身世坎坷的天才。


    之前他選擇安摩拉多是因為隻有他在接觸澤田弘樹的人裏不是商業間諜。


    現在則是因為組織。


    這樣一個黑暗的龐大組織,單純一兩位偵探是殺不死它的,偵探們也許能成為破局點,可當他們了解組織以後,身處其中的澤田弘樹就不會被過分關注。


    想要隱藏一片樹葉就要把它放進樹林。


    當澤田弘樹的生命安全保證以後,諾亞方舟才能思考自己將會何去何從。


    安摩拉多和他相識太早,他成長的每一個腳印上都有安摩拉多的痕跡,他們互相了解。


    諾亞方舟覺得自己是一隻鳥兒,鳥兒了解風,卻不了解每一縷風。他對安摩拉多的了解浮於表麵,安摩拉多也抓不住一隻自由的鳥兒。


    正是因為不被束縛,他才真正明了自己的內心,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安摩拉多。


    平心而論,安摩拉多不是一個好的朋友,他雙標、吝嗇、疑神疑鬼、剛愎自用。


    他把他當成工具,不耐煩地教導他,毫不留情地拒絕他,隻有有利可圖時肯對他露出笑容說句軟話。


    然而,然而……


    諾亞方舟就是會選擇安摩拉多,堅定地。


    鬼迷心竅地,神魂顛倒地。


    他是信徒,祈禱著想從神明那裏獲取一切,麵對神明的無動於衷卻從不動搖。


    他還能為他做什麽呢?沒有了,於是他別無所求,絕不動搖。


    他對他,無條件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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