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安摩拉多這麽多年待在實驗室的經曆來看,所謂“冰涼的液體”隻是恐懼的一種通感現象。


    隻是人難免會有這樣的想象。


    這三針讓他有了注射進身體的不是藥物,而是滾燙的岩漿或者一截冰塊的錯覺,異物感讓人如鯁在喉。


    還好這種腿套了袖子、胳膊穿了褲子的錯位感很快消失,他疼暈過去了。


    肉體的昏迷和精神的失聯終於觸及了人類不應該觸及的地方。


    世界不歡迎違反科學的存在出現在世界的表層,現代人類生活的物質世界。


    這個世界的核心很早就拋棄掉了魔法,於是各種魔法和不科學苟延殘喘,被放逐到這個世界的最外圍。


    世界有自己的意識這件事很顯然不科學,可是它又不能自殺吧!


    在沒有掌舵人之前船可以隨便漂流,在擁有掌舵人之後要眼睜睜看著船往礁石上撞卻無動於衷,是非常反生命的事情。


    更何況它在懵懵懂懂的狀態下第一次操縱了船的方向,那麽之後如果不再繼續操縱,留下的影響卻依然存在,因為它的操縱所產生的後果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壞的,如果事情向壞的方向發展難道就不管了嗎?


    於是在已經成為客觀事實的情況下,它不尷不尬、十分有求生欲地存在著,它是這個世界的核心,也是這個世界的底層。


    為了符合船行駛的方向,而不是180度大轉彎,它待在人類的想象之外,也在人類不應該能想象得到的地方。


    ——人類失去了對“世界意識”的概念。


    沒有人會想得到,人類生存的這個星球可能是有意識的活著。


    而這個想象本應該存在於人類的幻想小說,然後被抓住這個概念在文藝作品裏不停的闡述。1


    人類確實是不應該有這個概念的——當星球不存在意識時,你可以說它存在,等到星球的意識真的存在後,卻不能說它存在。


    如果人類有了這個概念、有了這個理解就意味著世界意識被認知到了,這就是有被人類找到麵對麵的機會。


    偏偏世界選擇人類,人類便有了理論上可以做到一切的能力,隻要被知曉、隻要有概念,就會被抓住。


    可這是不應該的。


    世界意識不應該與人類個體交流,它太重要了,不能有一絲絲的偏差,它的變化影響的不隻是人類而是萬事萬物。


    如果想要與它交流,人類就要升格,從人類社會裏跳脫出去。2


    安摩拉多之前也隻能“聽”,這是單方麵的被輸入,世界意識大概也隻會發現有一個小圓筒狀的物體、或者幹脆地上有個坑,自己每天那麽多念頭,不小心掉進去一些也是尋常之事。


    但是現在……


    安摩拉多是世界之外的來客,將融而未融之人。


    這個世界是這樣的規則,但是上一個世界並非如此。這個世界被聽,是隻能被聽,上個世界被聽,是它隻願意被聽。


    安摩拉多不清楚這一點,他隻是突然悚然不已。


    他聽到了世界的唿吸。


    是風掠過竹林,雨滴打在荷葉上、陽光閃耀著水麵、羚羊的蹄子叩擊石崖、人類少女的笑聲、發動機低沉的咆哮、網球抨擊牆壁的砰砰聲、骰子在骰盅嘩啦啦地響……


    這些聲音似乎一閃而逝,短的像錯覺,卻豐富得好似盲人複明先看到了萬花筒。


    他看不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著變化,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像是被融化、被剪斷一樣突然崩解,那些東西有的給了世界消散在空氣裏、有的被貪婪的身體吸收,編織進血肉,因為昏迷躺在床上的身體逐漸優化。


    還有一些東西盤旋一會兒又一頭紮進了眼睛。


    他體表那層似有若無的“氣”一絲絲逸散。


    肉體的變化完全隔絕了他的精神,他的靈魂此刻正在與這個世界見麵。


    “終於等到你了。”這個聲音給人聽起來的感覺是年紀很小,幾乎像是嬰兒,隻是說話很利索。


    “世界?”他嚐試著發出自己的聲音,但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也不確定對方是否能聽到。


    “是我。”


    它聽到了。


    安摩拉多難得有些緊張,這是他第一次麵對一個世界。


    “感謝您的搭救,我有什麽是能為你做的嗎?”安摩拉多很清楚之前的自己死路一條,完全是靠著逃跑到這裏才活下來的。


    這個世界很溫柔地幫忙壓製了要命的東西,甚至還給了自己一具完好的身體和合適的身份。


    這必定有代價。


    世界意識發出了笑聲,稚嫩清脆,因為是嬰兒的笑聲,幾乎不會引起所有人的反感。


    “你已經做了,做的不錯,它很美味。”


    安摩拉多立刻想到了纏著自己的東西,世界意識把它吃掉了?!


    自己把它扔出去,世界意識就順理成章地占據了無主之物。


    “我能知道那是什麽嗎?”


    “你可以理解為……是‘我’的一部分。”


    世界意識笑著說:“介於我不能給你解釋清楚我的存在,也不能告訴你,那個‘我’指的並不是我。言必有知,提到就會被感知到。”


    安摩拉多知道了,那就是說自己身上帶的東西是上個世界意識的一部分。


    可那不是黑暗大陸上常見的一種生物嗎,它還有什麽特別的嗎?


    比起可以逃出黑暗大陸的生物,或者在黑暗大陸稱王稱霸的生物,它真的很普通。


    “想要的太少了,低估了自己的潛力,反而孕育出了更可怕的東西。”


    世界意識難得說話帶上了情緒,大概是羨慕:“和我剛好相反。”


    “我又能在其中起什麽作用呢?”安摩拉多茫然了,你們兩個可都是世界意識,麵對的都是宏大命題,你們搞不定的事情,我怎麽搞得定?


    “不用緊張,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團麵,隻是人類有麵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麵的試錯機會,我沒有。”


    “每個世界意識都會麵臨這樣一個問題,給你麵和水,但不告訴你是多少麵和水,然後讓你準備餡兒包餃子。”世界意識麵對這樣的刁難還是一派天真的和緩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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